《隋唐女匠》媛工

24、举手之劳

　　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大兴城的宇文府内喜气洋洋，除了叶知秋。她看着正厅里坐着的宇文娘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就觉得新的一年要触霉头。
　　自去年十一月，宇文阿郎官升为正三品的左卫率后，就把在扬州的一家老小全接了过来，还为宇文化及谋了一个正七品的太子千牛备身的职务。
　　要说这来的一大群人里，有谁的到来能让叶知秋开心的，大概只有阿栋了。阿栋来了之后，她出门终于可以坐车了。
　　今天是大年初二，叶知秋打算去宇文少监家，给师父和师娘拜年。走到车前，她发现阿栋脸上的笑容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忍不住打趣：“这是发生什么好事了吗？这么开心。”
　　阿栋憨憨地笑着回答：“陛下大赦天下啦！”
　　“真的吗？！”身后的春桃兴奋地叫了出来，把叶知秋吓一跳。
　　阿栋使劲点点头：“真的！我刚才还专门跑去看告示了，千真万确。不仅大赦，还改元为仁寿。”
　　“也就是说，你们离脱离奴籍又进了一步？那真的是天大的好事啊，回头我请你俩吃饭，好好庆祝一下！”叶知秋也替他们感到高兴。
　　到了宇文少监家，叶氏热情地出来迎接叶知秋：“你怎么今天过来啊？一般初三才是走亲访友的日子啊。”
　　“初二不是女儿回娘家的日子嘛，我觉得今天最合适。”
　　“你还没出嫁呢，别胡说。”叶氏虽然嘴上嗔怪，但心里却因为叶知秋把自己家当成娘家，而感到很贴心。
　　进到客厅后，叶知秋意外地发现李春也在：“咦？这么巧？”
　　李春还没回答，宇文少监便招呼他进院子去了。
　　叶氏解释道：“春儿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他其实是你师父兄长的外孙，事发的时候他才六岁。被贬为奴后，他一直收养在我们身边。但自从他住进将作寺后，再也没来过家里。今天他终于脱离奴籍了，夫君要带他告祭祖宗。”
　　叶知秋偷偷地溜到门口，看到宇文少监和李春将酒潵到地上。
　　宇文少监对李春说：“家里不能供奉你父母灵位，还希望你能谅解。”
　　李春跪下向宇文少监磕头：“师父的恩德，春儿无以回报。”
　　见宇文少监扶李春起来，准备往客厅走，叶知秋赶紧中断自己的偷窥，返回客厅坐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看见。
　　新年伊始，果然一切都如叶知秋预言那般，诸事不顺。
　　工作上，新的岗位让她很有挫败感。
　　在21世纪工作的四年多里，叶知秋曾在技术和商务多个部门轮岗，同时兼职党务。写会议纪要对她来说曾经是小菜一碟，她甚至能在会场上当场写完，然后打印出来给参会人员签字。但现在，她用毛笔写字的速度始终跟不上记录的需要。而她整理的会议纪要，总是被上司打回头重写，甚至被吐槽文笔不佳，书写难看。
　　起初，叶知秋对上司的评价信以为真。她专门去档案室翻查类似的会议纪要，从模仿开始，一点一点地促使自己提高。同时，因为每一份文件都要得比较急，她写字又慢。所以，每一次上司修改后，她就马不停蹄地立刻重新抄一份，然后立刻又送呈上司审阅，生怕耽误了文件提交。
　　但渐渐地，叶知秋发现，其实她的上司根本没啥水平，也就是倚老卖老。所谓的修改，不过是换几个同义词，圈出他觉得写得不好看的字。有时改了几遍后，遣词造句居然又回到了叶知秋最初提交的版本。
　　最重要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上司年纪大了，这老头每次都跟第一次审阅文件似的，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不急不慢地看。等他改了七八遍后，突然有人来催的时候，他才想起这份文件该交了，然后指责叶知秋干活怎么这么磨叽。
　　叶知秋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但又碍于对方的年纪和级别，不能发火。
　　遥想“前世”，叶知秋记得，有一天下班后，她和一位同事一起准备骑共享单车回家。扫码开锁后，叶知秋还打趣地说：“你看我们像不像改革开放初期国营纺织厂的女工？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别，我们还不如纺织厂女工呢！人家可不用一根丝纺七遍，而我今天光一个评标报告就来回改了七遍！气死我了都。”
　　叶知秋当时还暗自窃喜，还好没被分到那个主管的小组。没想到，穿越后居然没有逃过这种没有真本事，只能靠吹毛求疵摆架子的上司。
　　无奈之中，她想了一个办法。她现在每誊写完一遍，就会把之前的所有改过的版本贴在最前面，装订成类似“旋风装”的样式，提醒老头儿究竟已经改过几遍了。而且，她抄完后也不着急交了，等老头儿什么时候着急地过来催她，她再慢悠悠地交给他。
　　除了上司闹心，连阎毗也欺负她。
　　那时为了模仿学习古代版的公文书写，她仍经常出入档案室。阎毗总是借口腿脚不便，让叶知秋帮忙送文档。一开始，叶知秋同情他的遭遇，一时心软也就答应了。但时间长了，叶知秋心里自然是不痛快的。
　　把分内活当成“举手之劳”推给别人，用她曾经的大领导文总的话来说，这是一种剥削。你又没把你的收入分给别人，别人为什么替你干活？叶知秋对此深以为然。
　　之后，叶知秋找各种借口拒绝帮阎毗送资料。没想到，阎毗居然找上了李春。
　　这天下班后，叶知秋正准备回家，看见李春拿着一摞文件走进来。
　　“你在帮阎毗送资料？”
　　“是啊。今天事儿太多了，还好赶在大家回家前把文件收上来了。”
　　“你干嘛帮他送啊？他根本就是欺负年轻人，还把自己当大爷呢！”
　　“你也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如果他拖着不送，那文件不是堆积如山了？这肯定会耽误事儿的。”
　　“耽误事儿，大监会骂你吗？不会啊！肯定是骂他啊！这又不是你的活儿。你啊，就是太有责任心了。但有些问题、有些人，你必须得让它暴露出来，这样领导才能知道，问题才能得到根本解决。不然有责任心的人累死，当甩手掌柜的闲死。”
　　“行行行，我说不过你。”
　　“你以后可不能再帮他送了哦！”叶知秋善意地警告李春。
　　叶知秋可以用她强势且无赖地一面，成功对抗了办公室里令人讨厌的人，但所谓的家她才是她最头疼的地方。
　　在家里，宇文化及做官不到半年，就公然在家中收受贿赂。他老爹气得差点动手掌掴他。但宇文阿郎生气的原因倒不是因为受贿本身，只是觉得吃相应该再斯文一点才对。而宇文智及和他的老婆，隔三岔五就因为宇文智及的风流韵事而上演全武行。宇文娘子又因为偏袒儿子，天天和儿媳妇怄气。整个家是鸡飞狗跳，鸡犬不宁。叶知秋很佩服杨极乐在这种环境下还能积极协调家庭关系，真不愧是封建社会的大家闺秀。
　　“父亲，您消消气，大兄肯定知道自己错了。我相信他不会再犯了。”
　　“二嫂，你干嘛和阿家顶嘴呢？《女诫》有云：姑云不尔而是，固宜从令；姑云尔而非，犹宜顺命。勿得违戾是非，争分曲直。你以后心里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和我倾诉，没必要惹阿家生气。”
　　可是她的真心付出，不仅没收到宇文化及兄弟的一句好话，就连丈夫宇文士及都嫌她多管闲事。
　　“这些人，你何必操心？让他们自生自灭就好啦！”
　　叶知秋实在是不愿掺和这家人的那些破事儿，只求眼不见为净。所以，她每天一回家就躲进自己的房间里，努力在这个家做一个透明人。
　　然而，今天她刚踏入家门，春桃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小娘子，娘子一直在房间等您，很生气的样子。”
　　“我最近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啊！”叶知秋拍拍春桃的肩膀：“放心，不会让你挨打的。”
　　叶知秋推开房门，脸上挂着假笑：“亲，您找我有事？”
　　“你爹准备把你嫁给杨素的长子杨玄感。”
　　“啥？杨玄感不是有婚约在身吗？”
　　“薛道衡找杨家退婚了。”
　　“为什......”
　　宇文娘子完全不理会叶知秋说什么，愤怒地将陶瓷茶杯砸向地面，把叶知秋吓一跳。
　　“当初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你嫁入山东门阀，你不好好珍惜！我的心血全白费了！看看你自己都干了什么好事！气死我了！”
　　只要不打人，叶知秋现在也不去和宇文娘子计较了，就当是一条疯狗在叫唤就好了。她表面看似低眉顺眼，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应对又一个突如其来的婚约。
　　宇文娘子骂累了，终于走了，春桃才敢收拾地上的陶瓷碎片。
　　春桃高兴地对叶知秋说：“小娘子，恭喜你啊！我听说杨将军在突厥招降九万人，回京后必定加官进爵的。我还听说杨将军一表人才。小娘子，您真是好福气呢！”
　　“杨玄感立了大功，薛家却突然退婚，这事没这么简单，我得找个明白人好好问问。”叶知秋捡起地下的碎片，帮着春桃一起收拾。“你家娘子自己想操控女儿的婚姻，却抵不过丈夫的决定，于是找女儿撒气。简直有毛病！”
　　“小娘子，春桃现在经常有一种错觉，觉得您像换了个人似的。”
　　“这不是错觉。好啦，剩下的你自己收拾吧。我去找杨极乐啦！”
　　叶知秋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宇文士及正在看书，杨极乐正在做针线活，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
　　“大人要把我嫁给杨玄感，你们知道吗？”
　　“啊？”杨极乐停下手中的针线活，很是惊讶。
　　“意料之中。”宇文士及头也不抬。
　　“薛家为何退婚？杨玄感和薛家小娘子不是郎才女貌、两情相悦吗？”叶知秋抽走宇文士及手中的书。
　　“薛侍郎与杨仆射政见不合。”
　　“至于吗？又不是让薛道衡和杨素住在一起过日子，他俩政见不合，和他们的子女有啥关系？”
　　“是啊，士及，杨薛两家怎么会闹到要撕毁婚约的地步呀？”
　　“我不清楚。”
　　杨极乐思索了一下：“要不我让父王，哦不，太子殿下过问一下？杨仆射和薛侍郎都是殿下欣赏的官员，应该可以调和吧？”
　　此时，仆人们端着饭菜进来了。宇文士及一边收拾书籍一边说道：“这事你俩别瞎掺和。我觉得孝及能嫁给杨玄感挺好的。”
　　杨及乐点点头，“嗯嗯，皇上和皇后也曾夸奖过杨家郎君。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果父亲……”
　　“你也这么认为？”叶知秋放下筷子，“这饭没法吃了，我自己想办法！”说罢就起身走人。杨极乐想去劝她，却被宇文士及拽住袖子。“我这个妹妹，我现在真不清楚她到底想要什么？让她自己先折腾吧，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