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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好梦 ...

  •   永安街春宵楼,红烛罗帐酒香飘,金银脂粉美人笑。
      一年轻的白衣男子坐在二楼看台,眉眼精致,衣品不凡。只是眼神姿态过于轻佻放纵,想来便是长期纵欲声色场的富家公子哥。
      二楼看台向来只接待能拿得出大笔银两的贵客。这公子看着便是个家境不俗的,桌前的瓜果美酒一应俱全,更有两个姑娘坐在一旁伺候酒水,闲了便如蛇般没有骨头的软在他身上。
      一楼唱曲儿的的优伶歇嗓的间歇,只听其中一绿衣姑娘道:“公子呀,你说,你给了小蝶和银儿赎了身接回府,却忘了我们姐妹两个,是不是对人家太不公平了。”
      她肤色白皙,一身云纱翠衣更是衬得明媚动人,白衣男子托起她的下巴,大拇指轻轻摩挲着,笑道:“碧罗莫急,我这不是还没腾出空来么,你看我,我不还是该来的时候从来不缺么。”
      碧落被他一双低沉的嗓音闪了心,只嘻嘻笑着假装嗔怒,两人正要嬉闹时,只听一女声说:“顾公子啊,别闹了,你家小厮在门外候着呢,说是顾老夫人找了。”
      那白衣公子听闻起身,临下楼前还回头冲还坐着的两位姑娘鞠躬笑道:“顾某改日再来一亲芳泽。”
      说着便拿起扇子,收起笑容下楼了。
      出门见果真是自己的贴身小厮润儿,他合起扇子一戳润儿的脑门:“说,知道你坏我好事了么。”
      润儿也不直接回他,边走边道:“哎呀少爷呀,我要不来找你,那才是坏了你的好事了呢。你可知大少爷行道雁回山,救了一人么?”
      顾家公子不以为意:“他倒是良心发现,开始为自己行善积德了?他救了一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润儿见他仍不开窍,急的跳脚:“那人昏迷不醒,大少爷差人送回来了,眼下就躺在偏院呢。”
      顾公子眉头一皱,又听润儿接着说:“还是个和尚呢!”

      沈和不知是被头痛痛醒的还是门外的争吵声吵醒的。
      “行不行是一码事,合适不合适是另一码事,你不要以为娘同意了你就后顾无忧了!”姑娘的声音。
      “非离,左右不就是你觉得不合适?天子有令要百姓重视佛教弘扬佛教,你以为你在跟谁过不去?”男子的声音。
      “天子有令?哼,爹娘不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了什么算盘?不过是想着师父住在这儿,你的那些花儿蝶儿没地方安置罢了!”
      “........”
      “怎么不说话了?你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留着唬爹娘可以,我可不吃这一套。”
      “顾幺!好啊,你明察秋毫厉害的不得了,你要告诉娘趁早去,别等到师父搬出去后便没人肯再听你瞎说了!”
      “顾四儿!你别觉得比我大几分钟就能处处做的了我的主,枉你比我从娘肚子里早出来。你的那些腌臜事,我何苦去告诉爹娘惹他们心烦?只不过我院子里几只猎犬不是白养的,你想夜夜笙歌的时候,我便放狗,我看还能不能治得了你这藏人的毛病了!”
      沈和听那男声渐渐矮弱下去了,过了一会,只听那女声说:“罢了,我也就是看不惯你,却不想难为了那小和尚,你只管好好把大哥屋子收拾出来,剩下的........”
      说话间两人便推门进来了。
      沈和虽头痛的厉害,但毕竟醒了,见两人进来便要下床,脑子中却一片混沌硬是坠着身子往下跌。那姑娘见状急忙要扶,许是想起出家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便伸手推那男子去扶他。
      沈和见失仪了,急忙合手作礼,道:“贫道还幼,施主大恩大德,无以为报......”
      他一说完这话,那姑娘便笑了,沈和念及男女非礼勿视,仍是低着头不敢去看她,只听她说:“还幼师父,您见笑了。在下名叫顾非离,扶你那个,名叫顾凌扬,是我四哥。我大哥顾修云才是救你那个,现下还在南边打仗呢。”
      许是这顾家是习武大家,这顾非离说话颇为豪气,全然不似沈和之前遇见过的小镇姑娘。沈和又行了一礼,抬头定定地看着这兄妹两人,又看了看四周,问道:“请问施主,可还有什么人被顾将军带回来没有?”
      顾非离似知他心中所想,沉声道:“不曾,但有一法号常真的师父,在莒县醒来后便没有跟随进京了。”
      沈和哑然。他想来也觉得顾非离并不知常真去了哪里,便没有问。
      三人静默了一会,便听顾凌扬说:“还幼师父,偏院不常打扫,夏天恐生了蚁虫,怕冲撞师父。刚好大哥行军南方还需一段时日,便请师父搬到大哥房内,等这偏院让下人打扫干净了,再请师父入住。”
      沈和道:“施主于我有大恩,贫道本不应再叨扰,只是想当面道谢所以需拖个数日再走。本就是给你们添了不便,现下更不应该.......”
      顾非离听他要推辞,笑道:“师父,我大哥这人一向豪爽,您不必担心。再者说您这伤还没好,搬过去也能让下人仔细照应着些。这偏院一向冷清,难不成还让他们再来回的跑?倒是请您不必这么客气了。”
      沈和脑中一片空白,没有什么意见,只得再行礼。下午便搬到了顾修云房中。

      养伤的日子过得飞快,不知不觉沈和在顾府住了就快要一个月,那一场大火落下的毛病好了个七七八八。他病一好,便开始回想着广陀寺。方丈住持师兄的脸不断从他面前轮回闪过,闭眼时他们似乎还在对他说话。
      他想,他到最后也没能看他们一眼。
      他心中有那么点念想,便想着等当面谢过顾修云之后就回去看看。
      只是他不知顾修云这仗要打到什么时候。
      给他送药的小厮名唤阿淳,为人勤快,手脚麻利。这天中午他又来送饭和药,沈和便叫住了他:“阿淳。”
      阿淳放了饭菜正要离开,听是唤他,便转过身去作了一礼:“师父何事?”
      沈和也回一礼,问道:“阿淳可知征南大将军何时回来?”
      阿淳听后笑道:“大将军前日刚传了捷报到宫里,又来了家书说不出十日便回来了。”
      阿淳说完便退下了,沈和拿了那描了金的三层食盒一层一层摆开吃饭。
      芦笋鲜绿,滚了菜籽压出的油更为清亮脆嫩。玉牒盛着东坡豆花如同春日潮涌般层层绽开。菌菇配了豇豆焖炖,豆角的清甜融合在菌菇滑嫩中。桂花乳糕摆成了花型,放在最下面一层。
      沈和是个爱吃的,此刻一面暗爽一面哀叹,虽说朱门人家不缺和尚的几口素饭,但自己毕竟不知用什么还。再者顾家又对自己有救命之恩......他边吃饭边叹气,恨不得顾修云马上插了翅膀回来。

      天征十六年十一月,蛮夷之战告捷,十二月,征南大将军帅军队回宫复命谢恩。
      天子设宴款待,顾修云到亥时才回到府上,见过了父母回到房中。舟车劳顿加上觥筹交错,他浑身疲倦困意浓浓,一刻不迟地便宽衣上床,却意外地压到一具身体。
      “哎呦!”沈和清梦中猝不及防地被人压醒,眼睛还没睁开便猛地一下子跳起身来,顾修云也被他这反应给吓了一大跳,本能以为危险,却大吃一惊地借月光看到了这人光秃秃的头顶。
      “这位就是——”
      沈和这才清醒,也认清此人就是那日的将军,腿先一软,但仍理直气壮地想要教育他,后又想到毕竟本来就是人家的房间,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几种表情走马灯似的在他脸上闪来闪去,让顾修云看到乐不可支。
      末了索性用最安全的方式一闭眼一低头:“贫道还幼。”
      想了想:“谢施主救命之恩。”
      又觉得不太够:“施主大恩大德,还幼无以为报——”
      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顾修云并未觉得自己就担得起这大恩大德的美誉了,索性大手一挥:“无妨,你不用做牛做马,抬起头来。”
      沈和:“.......”那句结草相报就这么被生生的咽回了肚子里。
      月光下看得不太清楚,顾修云看着小和尚虽仍瘦削,脸颊似乎比之前添了些气色,又问:“伤怎么样了?”
      “已无大碍。”
      “嗯.....哦还有一事,可是偏院住着不适?”
      他问的很委婉。沈和刚想张嘴回答,便听他自顾自地感叹了一句:“老四。”又接着说:“想是我回来的晚了,没来得及通知。”
      两人该说的话说完了,便开始面面相觑,这是沈和第一次正眼看他。
      剑眉星眸,眉骨和高鼻梁衬得他眉目尤其深邃,面庞坚毅如同刀刻,本应凌厉的面孔却因为一双弧度好看的嘴唇而生动起来。
      他觉得是好看的。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低声紧急,如同做贼一般,还配上阿淳特地压低了的声音:“将军,将军你睡了吗?”
      “还没。”
      “四少爷让我来说一声,说是偏院有虫蚁,别无他法只能让师父住在这儿了。还说你要是喜欢,可以去和他同住一屋。”
      门里的顾修云的眉抽了抽,道:“你去拿床褥来打个地铺。”
      沈和本以为这地铺是给自己打的,因此站着没动。待看到地铺打好后顾修云好整以暇地坐下去,才吃了一惊:“顾将军,这——”
      “无妨,师父是礼佛之人,不能怠慢。”
      他看着顾修云,脑子中灵光一现闪出了住持常说的话,忙不迭地说出来:“出家人最是乐得清苦,倒是将军......”
      他想不到将军怎么样,没说下去,顾修云笑道:“那我常年征战之人,风餐露宿,更能吃得了苦。再者朝廷有令尊宗重教,我身为朝廷命官,自然要以身作则。睡吧,还幼师父。”
      沈向来乖觉,但此刻竟然被他这个“朝廷有令”憋的哑口无言,见顾修云已经躺下,只得幽幽地“哦”了一声,也回到床上去睡下了。
      一夜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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