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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东海(一) ...


  •   苌夕离开的当晚,莫首南一个人在床板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在寂静失眠的夜里,呼吸声总是格外清晰,时而急促,时而迟钝。

      直到破晓,一双眼眸仍旧没有合上,秀眉反而愈蹙愈深。杂乱的思绪像葛麻一样缠绕在心头,想不出拆解的办法。

      想不出来,便只能逃了,如同几百年前一样。带着落寞与狼狈,仓皇而去,背影都不敢留下。

      狭小的茅屋内,空气沉闷得吓人,莫首南叹了口浊气,终于下定决心——

      慢悠悠坐起身,掀开薄被,揉了揉没有感觉的膝盖,左手撑住床板,念了个法术借力,一点一点挪到旁边的轮椅上。

      花三柱香写了一封信,打算留给苌夕。没有留去处,毕竟他自己也没想好,末尾只说了句“山高水长,有缘再会”。

      他现在已经一千两百多岁,在赤谷度过的日子虽只占到一成,并不算长。但他独独将那段短暂的记忆视为珍宝,那里有孤傲的旦逍,有与他推心置腹的苌夕,有清澈的山涧,幽静的湖。那里每一颗草他都记得,写在札记里,勾进画卷中。

      一辈子有个忘年之交不容易,他很庆幸遇到苌夕。苌夕活得比他痛快,情感十分浓烈,敢爱敢恨,敢哭敢笑。

      不像他,只敢逃。

      他一面当他是交心的朋友,一面又羡慕他的快意恩仇。不过苌夕有时活不明白,在自己编织的情网中不能脱身,这一点倒与他有些相似。

      这封信篇幅很长,前后三页纸写得满满当当。他性格内敛,把平日不会在明面上说的话全都写在纸上。写完之后,又不甘心地附上一句:莫与狼王大人提及我。

      向来睿智的莫首南,全然没反应过来狼王已经易位的事实。

      至于旦逍,他想说的太多,末了却也一个字都不敢说。

      无论上一世,还是这一生,他都将旦逍视为挚爱,高过万千事物。

      然则,情到极致便无言。

      索性就无言罢。

      打开半人高的衣柜,拉开木屉,里面躺着一个空落落的瓷瓶。那是他当年受伤时,旦逍送给他的。只是下一句就是“你什么时候离开赤谷”。抚摸上面的纹路,白皙的手指与深灰色的瓶身反衬鲜明。

      简单收拾好包裹,三套朴素的衣物,一支笔,一块砚台。把瓷瓶放在衣料中间最柔软的部位,确定不会磕到之后,将包裹搁在腿上,单手转着轱辘朝门外走。

      然而,还没出院子,前行的方向便被一个伟岸的身影阻断。

      那人没有回身,仍负手而立,背影在晨风中稍显沧桑。

      莫首南颇为疑惑,道:“不知阁下尊姓?突访小舍,有何要事吗?”

      那人徐徐回身,定定看向莫首南,仍旧没有开口。

      在看到对方面容的那一刻,莫首南猛地一颤,迟了好半晌,才道:“......狼王大人......”

      他怎么会来!

      他怎么知道的这里!

      旦逍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仍旧是尊贵的王者架势,“我已经退位了。”

      莫首南一时语噎,仓皇垂下头,嗫嚅道:“是,是吗......”

      四处寂静,喜爱鸣叫的虫鸟还没睡醒。

      旦逍在晨风里一步一步走近莫首南,瞥了一眼他腿上的包袱,道:“要走?”

      莫首南难堪地别开眼,扣着车轱辘的指节泛白,“......嗯。”

      旦逍又道:“很急?”

      莫首南抿唇,胸口仿佛被巨石压迫着,喘不过气,“......是。”

      旦逍顿了顿,而后不由分说地,弯腰拾起他腿上的包袱。

      莫首南一惊,仓皇抬起手往回拽,两人便僵持在晨曦里。

      双方都不肯退让,直到旦逍伸出另一手,附在莫首南攥得发白的左手上。

      仿佛被烫到一般,莫首南慌忙把左手抽回,两只耳朵被烙得通红。头皮仿佛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把所有思绪都啃噬得一干二净。

      旦逍顺利拿到包袱,眼神中闪过得意,道:“有客不远行,不请我进去喝盏茶么?”

      莫首南盯着地上的小石子,迟迟没有反应。

      旦逍倒不把自己当外人,兀自推门而进,眼神落到桌上的信封。用法术迅速浏览了一遍后,眉头深锁。

      莫首南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了许久,才认输一般,转着轱辘缓慢返回内屋。

      红日从地平线冉冉升起,光辉洒满万物。

      ..............分割线.................

      不知道谁在背后骂了苌夕,让他接连打了三个喷嚏。不过鼎鼎大名的狼王并不打算计较,粗鲁地揉了揉鼻尖,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去东海做什么?”

      白葶笑得别有深意,道:“我跟你说过东海龙王吧?”

      苌夕抛去一个疲倦的眼神,“你大概说了一万次‘敖广是六界最痴情的男人’......”

      白葶全然未觉,道:“那我一定未跟你讲过他——”

      苌夕很绝情地打断,“——他是个断袖,爱上一个凡人,却不堪权势逼迫娶了西海公主,最后那凡人在他面前自尽,敖广为了缅怀他一直没有成亲!”一口气把对方的话抢完,喘了口气,道,“你说这么多回不累么?”

      白葶不服,道:“那你知道,敖广水晶宫后面的断龙崖有什么么?”

      苌夕愣了愣,这个还真没听这狐狸提起过,问道:“有什么?”

      白葶两手环胸,越发得意,道:“我最近才得知的消息,不知道什么缘由,那凡人的尸首一直没有下葬。一千年了,在断龙崖上,都成了一尊石像。”

      苌夕不明就里,道:“敖广既然心爱那凡人,为何不将他下葬,反而让他的尸首饱受海水残噬?”

      白葶摇头,道:“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据小道消息称,至今为止,好像没有谁能靠近那具尸首。”

      小道,世间最奇妙的消息来源。

      白葶说得津津有味,“而且,敖广就把那里圈成了‘东海禁区’,除了他自己,旁人连远看一眼都不行。”

      苌夕惊愕,道:“看来这凡人还有些来头?”

      白葶煞有介事,勾唇道:“那自然。能让六界最痴情的敖广看上,定然不是等闲之辈!”

      苌夕抽了抽嘴角,“孤就知道......”

      无论谈到什么,他都会想方设法扯到“六界最痴情”几个字眼上。

      白葶满怀殷切,道:“故而,我这回一定要去看看那尊石像,看看能让敖广倾倒的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苌夕揣测,道:“你......喜欢敖广?”

      白葶斜他一眼,“这是敬仰,与喜欢不同。再说,我喜欢谁,你不知道?”

      苌夕茫然摇头,“不知。”

      白葶讶异,“你不知?!”

      “......怎么了?”

      白葶苦笑不已,道:“唉,要是我比那人早些遇上你,便不会是现在这样了......”

      苌夕耸了耸肩,“现在这样也还不错啊,你如今是堂堂狐王,在青丘享受万人臣服的尊荣,还有何不满足的?”

      白葶凄哀地扬了扬下巴,道:“我就是贪心得很,这可该如何是好啊?”

      苌夕十分慷慨地宽慰:“想想那些眼睛看不见的,腿脚不能走的,没有七情六欲的,不知爱恨情仇的,你便微满足一些了。”

      白葶没将这话听进去多少,只是挂了只耳朵,盘算着心里的事情。一句话只抓到个“七情六欲”,便转而问道:“说到七情六欲,这么久了,你还惦记着你那凡人么?我不相信。”

      苌夕对白葶的想法不甚为意,道:“孤相信便够了。”

      白葶仍不打算放弃,佯装不经意,道:“你有无听过一句话——你以为会厮守一生一世的那人,指不定何时便跟你分道扬镳。然则你觉得可有可无的那人,反而陪你度了漫长岁月?”

      苌夕顿了顿,对方话语里的意思,他终于听出了三分。无论他听得对错与否,该隔绝的要隔绝,该表明的也要表明,不该耽误的不能耽误。

      所以——“听过。不过孤认为,后者的相伴固然难得,但在当局者心中,前者的分量仍旧无可比拟。若后者是友人,那便可作至交,若别有它意,便也只能风流云散了。”

      白葶怔了怔,苦笑道:“狼王不愧是狼王,是友是爱分得这般清楚。”

      苌夕蹙眉,语重心长道:“白葶,你会是我的朋友吧?”

      话到这地步,苌夕懂,白葶亦懂。妖上了年纪,跟人也有些相通之处,尽管说三分,留七分,便也心照不宣,各自明了。

      白葶垂首,良久之后,绝望地嗯了一声,生硬地转接了话头,道:“东海戒备森严,待会儿你我都要谨慎些。”

      苌夕望了眼脚下的茫茫海面,笑道:“这个自然,今日你生辰,诸事都由你做主。”

      白葶勾唇,似乎想扯出一个笑,却无疾而终。

      海风颇大,在大海上拂起层层波纹。

      苌夕与白葶未多做停留,一红一碧两道光闪过,直直劈入东海。

      海里的世界比想象中寂静,时不时有几株水草飘过,水波都是幽深的颜色。

      “你知道断龙崖在哪儿?”苌夕变成一只龙虾,跟“螃蟹葶”一同,装模作样地飘走在深海里。

      白葶左看右看,谨慎万分:“不知。”

      路过一个巡逻的鲶鱼队伍,两妖赶紧往后一退,学着身旁的零星水族,垂首肃目。

      巡逻队走远之后,路旁的水族才纷纷抬步,各自做各自的事务。

      苌夕震惊白葶的步速,小声道:“不知道你还走这么快?”

      白葶回头,道:“断龙崖在水晶宫后面,找到水晶宫便成了。”

      “那你知道水晶宫的位置?”

      白葶摇头,“不知。”

      “那你还走这么快?”

      白葶缩着脖子拱着背,声音压的很低,全然没有妖族第一美人的样子,“这条路过往的水族这么多,万一我们被认出来怎么办!”

      相比之下,苌夕倒淡然许多,说话也有底气,“东海这么大,水妖零零总总加起来何止千万,怎可能见到个不认识的就心生警惕?何况......”学着对方的样子左右望了望,只见阑珊的几条鱼,“这条道经过的水族哪里多了?”

      白葶狐疑,又左看右看,道:“是么?”

      苌夕掰正他的头,道:“你莫要做贼心虚,再这样贼眉鼠眼下去,不起疑的都要起疑了。”

      白葶表示同意,深呼吸了几个轮回,拍了拍心口,道:“嗯,你说得在理,我委实太紧张了。”

      苌夕掂着自己的龙虾须,故作高深道:“把自个儿当作东海的水族,心虚胆颤都收起来,跟着孤走。”

      白葶心中底气增添不少,舞了舞大钳子,欣喜地点头,道:“好嘞!”

      两妖得意洋洋,正打算再四处寻一寻,却被一声高亢的声音打断:

      “——龙王大人驾到,众生行礼——”

  • 作者有话要说:  莫首南和旦逍终于有进展啦!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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