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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 ...

  •   第32章

      木阮是个恋旧的人,她时常怀念过去的日子,也偏爱用老物件,觉得顺手贴心。更何况,现在这个被拦腰斩断的东西,是跟了她十年的软剑。

      好像难过的弦总归是要崩断的,又仿佛是这断剑在她心上凿出了一个口子一般,木阮突然间无比伤心起来。她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悲痛之情,一下跪倒在地,双臂弯曲着趴在地上,把脸埋进臂弯里,哀哀地哭了起来。

      木同德没想到会将木阮的剑斩断,更没想到木阮会如此悲伤,却也能理解。他知道这孩子下山回来之后一直都不快活,这会子尽情发泄出来也好。于是这位通情达理的老人家回屋去了,留给木阮一个宣泄的空间。

      木阮伏在地上,悲伤不能自持。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想放弃现在的辛苦练功,她也想偷懒,想有人伺候着,衣食住行都无需自己操心,那样的日子过着多么轻松。可这念头一起,她又要告诫自己需要克制。每每要偷懒之时,她便心想:“木阮,你忘记你差点酿下的祸了么?你哪里有机会能偷懒,你不可以享受的,一定要努力付出才行。”这两种思想在她脑中纠葛不清,她皱眉喘息,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东西,压得她仿若喘不过来一般。

      过了许久,木阮才从地上站起,用手背擦掉眼下的泪痕,回到木同德的屋前。没待她伸手去敲,门已被木同德从内打开。木阮尚未开口,只听木同德道:“孩子,爷爷不是成心想毁了你的剑。也罢,今天就将这柄清霜剑赠与你罢。”木阮道:“这是六爷爷的东西,孙女如何敢要。”木同德道:“孩子,你道我这些时日为何要你做这些活计?这剑原本就想传与你的。你是个有天赋的,这些日子做这累活也不听你叫一句苦,爷爷都看在眼里。这剑给你,我很是放心。”说罢,将剑递给木阮。

      那剑放在剑鞘里,木阮伸手去抓,可隔着剑鞘依然能感到那股寒意,她尽力让自己克制,额角却起了几丝青筋。木同德看她神色有异,想到方才对招时木阮的表现,忙拿过了剑,伸手去搭她的脉。待搭完木阮两只手的脉后,木同德道:“你先前受的寒气,我只道都已经清了,怎的还如此之重?”木阮道:“那时候在雪里埋了两天,想是寒气入体过多,散不出来了。”

      木同德道:“不对。”他又仔细搭了一遍脉,复道:“你可是又修习过甚么驱寒的法子?只是你丹田之中寒气虽驱走,心肺之处尚有寒毒郁结。”木阮想了片刻,原原本本将自己如何从树中得到《明月心经》、如何自己练功之事告知木同德。

      在木阮提到“明月心经”四字时,木同德已是震惊,当木阮说完自己这一年多来如何练功时,木同德的神情有震惊、犹疑、怅然,倒是没有责备之意。

      老爷子许是年纪大了,常常叹气。他道:“大概是百余年前的事情了,那位是我的曾祖辈,自小性子跳脱,行为荒诞。咱们谷里一向包容,都觉得不过是孩子顽皮了些,是以当时的谷主并无约束过。具体的事情,我记不大清楚了,只是这位祖先下山近十年,回来后却有一身好本领。他道自己是向着月亮练的,还要拉着兄弟们一道练。他的亲弟与一位堂兄被他说动,可最终一个四肢瘫痪,一个武功尽废。唉。”

      木阮心想怪道心经中再三言道修习锻骨篇第五章要万分谨慎,原来当真是有如此惨痛的前车之鉴。她又后怕,自己修习“明月法”来,一次比一次能忍受痛苦,倒是没发觉身子有何异样,但以后每次练功,须得更加小心才是。

      木同德又道:“他的弟弟与堂兄到了那般地步,虽是自己的选择,没有怨怪这位先祖,可他自己却觉得愧对父母亲人,无颜相见兄弟,自请到一指峰上思过谢罪。”木阮“啊”一声,心道:“这位先祖与我想法如此相似。”木同德道:“从那之后,当时的谷主严令族人不可修习如此凶险的功夫。这对月练功的法子,当时也无几人晓得具体如何练得,两代之后,更是连有这法子也不甚有人记得了。后来这几代谷主,只是每年都告知族人不可习偏门练功之法,并无特特提到这法子。只是谷里老一辈的人,大都听自己父母讲过当年故事。”

      木阮道:“自二月中以来,我已练了六次,大后日便要练第七次。只是我并无甚么不妥之处,当年的事……”

      木同德道:“想来这心经,确实因人而异。你既然练着无碍,便继续下去也不妨。只是孩子,你于大事上一向稳妥,此后要更谨慎些才是。”木阮应是。

      木同德见她乖巧,心下欣慰,道:“你的体质太寒,此时用清霜剑对你有害无益。还是得先将身体调养好,才可再用此剑。‘浩然拳’的拳法你虽然不适合使,但是心法总纲对你祛除寒气倒是有助。”他将浩然拳总纲教给木阮,叫她回去修习疗养。木阮听命,连着用了两个月的艾灸驱寒,伴以调养汤药,每日修习锻骨篇、浩然拳心法,待到小雪日后,再触到清霜剑,已经不畏剑上寒气。

      小雪次日,木阮再到西谷去,木同德搭了她的脉象,放下心来,转身回房间捧出一卷丝绸画像,叫木阮对着画像磕头。望着那画像,木同德一直沉默着,许久后才缓缓道:“这是我师尊,当年被称为‘天寒剑’的程铭意程师父。恩师当年成也清霜,败也清霜。今日让你拜他老人家,是要你记得,切勿同恩师一样走上外道,为世间纷争所扰,为浮世虚名乱心。”

      木阮略感好奇,不知这位曾祖辈的老爷子做了甚么事,让自己六叔祖这样说。只是木同德不主动开口,木阮不好自己去问。

      木同德道:“当初你伯父年轻时候受我指点,他又教养了你。若论师徒未免不妥,咱们还是按着家里的辈分,你便称我师尊为‘程祖师’罢。”木阮应是,仔细想了想程铭意这名字,似乎有一点思绪。那好像还是很早之前听长辈们说起众人下山时的见闻,当时木阮的祖母、木同德的同胞姊姊木同心还在世。木同心曾提到木同德年轻时师从一位剑术高手,后来那高手不知如何过世,木同德也就回到了沉旸谷。另一位伯祖父言道,木同德的武功可论沉旸谷第一。至于那位高手究竟是谁,长辈们是否提及,木阮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如今想来,应该是这位程铭意程祖师。

      木同德的语气带着对往日的怀念与对师父的尊敬,缓缓说道:“我师父当真是一位不世出的剑术高手,剑法之精妙,我尚未能学到三成。那时候我跟你差不多的年纪,在饶州府游历之时听到刀戈相击之声,前去探查。当时师尊正同另一位杖客比斗,中了那杖客的毒镖,想要运功排毒,可那杖客仍未停下攻势。我见此行不当,便上前拦住他,道:‘这位使剑的前辈在运功,前辈怎可此时动手?’那杖客道:‘哪里来的小子敢坏老爷的事?还不给我滚开!’我道:‘晚辈只是路过。前辈若是动手,待这位前辈排完毒也不迟。’那杖客便持杖来打我,他那铁杖长有五尺,舞起来虎虎生风。我当时的兵刃是两把虎头铁捶,倒是不怕他的杖。不过时候一长,我内力不如他,渐渐显出败势。恩师见我如此,道:‘小兄弟,多谢你拔刀相助,我承你的情。这位是党项太白圣杖葛春雄老爷,你挡不下他二十招啦,还是住手去罢,别让我连累了你。’我道:‘前辈安心疗伤便是,晚辈既已出手,便不会做那半路逃跑的不义之行。’”

      “那太白圣杖的武功当真不俗,确如恩师所言,我在第十一招上便教他打飞了一侧铁锤,震得左手虎口鲜血直流。虽然性命难保,但是咱们木家人从小学的是行侠仗义,岂可做那不义之徒。恩师见我态度坚决,撑着来帮我挡下那铁杖。我见情势危急,不得已点了那葛春雄的麻穴,教他浑身酸麻运不得功,终于教他停下了攻击。我趁机探了恩师脉象,他中毒本就不轻,又为了救我打断运功运了内力。我见那毒来得凶猛,赶忙让他服下两颗辟犀解毒丹护着心脉,又向那葛春雄道:‘葛前辈,还请你交出毒镖解药。前辈中了我独门点穴手法,是不能再动手的,还请前辈思量。如此下去,两相无益。’不料恩师却道:‘小兄弟,你将他解开。我程铭意不需要他的解药,便是输了丢掉性命又如何?’那太白圣杖脾气也倔得很,不肯交出解药来,我听了师父的话将他穴道解开,扶着师父到附近市镇,为他配药解毒。师父为了报答,便传我剑法。我不能白学剑法,就拜他为师。师父后来常道,他孤身一人在江湖行走,直到收了我才有个伴,过得像人一些。”

      木阮原本还在想铁杖与铁锤相斗应当如何拆招,听到最后一句突然心口一紧。从前,也有这么一个人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阮阮多谢你,有了你,我才过得像个普通人一样,这府里才有了家的感觉。

      木同德没留意木阮的神情,继续道:“我跟了师父五年,五年中他教了我两套剑法,咱们爷俩也就这么相伴地活着。师父有两柄剑,一柄是紫电轻剑,一柄是这清霜重剑。轻剑上的剑法他老人家已是登峰造极,重剑上的造诣业已颇深,可师尊总嫌不足。我随他走过许多地方去拜访当地剑法宗师,只为得知如何能让清霜剑比紫电剑威力更盛。有一日,师父听说宫中皇帝老爷藏有一块极北苦寒之地的寒冰玄玉,便道若有此玉相助,清霜剑可威力大增。他老人家原本是一个正直的人,可偏痴迷执念于此,打算到皇宫中去偷那玄玉。我多次劝师父,他竟是有些魔怔了,非要拿到手不可。那一日我们经过邯郸,师父留下书信给我,连夜入京城去了。待我看到那封信已经过了一夜,当下飞快赶到京城去,却遇到浑身是伤的师父。师父说他在皇宫中惊动了侍卫,尚未靠近府库便同侍卫中的高手对上。原本一对一,那人绝不是师父对手,可是宫中侍卫那样多,其中高手亦不少,师父不堪抵挡,连紫电轻剑也脱了手,费尽功夫才逃出来。”

      “宫中锦衣卫开始在京师附近乃至直隶各地大肆搜捕,我带着师父一路向西逃去。我本想尽力救治师父,可一路既要逃亡,他又受了侍卫高手一掌内伤过重,我努力了七日还是不成。师父在弥留之际终于想通,他为了让自己剑法武功更强走到错误的道路上是不该,到皇宫去偷到更是不该。他将清霜剑及剑谱传给了我,当夜就去了。”

      木阮自然知道京城里侍卫、禁军如何了得。一个人武功再强,也绝无法敌得过千军万马,何况锦衣卫里高手甚多,甚至……还可能有当时的东厂。她没想到那位程祖师竟是这样的结局,一时之间有些怔怔。

      木同德长长叹出一口气,道:“所以,孩子,爷爷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告诉你,这清霜剑虽好,却也千万不能像你程祖师那般了。”

      木阮道:“爷爷的苦心我明白,请爷爷放心,木阮绝不会因为名利踏上不复之路。”说罢,她向着程铭意的画像恭恭敬敬叩了头,正式成为清霜剑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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