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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27章 ...

  •   第27章

      雪渐渐大了起来,因着下雪,街上的行人不多,木阮骑马从提督府大门出来,一路大吼着“快躲开”,行人远远瞧见了也是迅速闪到一边,倒没有撞伤甚么人。她想快点跑出去,可又怕撞到人,心绪更加焦躁起来。她的右槽牙咬住口内的软肉,只消片刻,右腮便是木木的疼。她也没去理会,嘴唇抿得紧紧的,操控着马匹往城门的方向跑去。

      郑森的那些话让她的脑子变成杂乱的一团,她没有心思去想自己在往甚么方位跑,只晓得要离开提督府,离开京城去。她没脸回家,也怕被人跟着寻到了沉旸的所在,可是她又急切地想得知家中的安危情形。各种想头在脑子里撞成一团浆糊,脑仁都胀起来。

      快到城门的时候,木阮的手触到腰牌,这是先前江重华给的,她曾经狐假虎威地拿着这腰牌往城外跑着玩。想到江重华,她心中怨愤起来,手指用力一掰,腰牌登时四分五裂。待奔驰到城门口,守城的兵士想要来阻拦,她双手一撒,腰牌的碎块打向那些人的小腿,兵士们纷纷倒地,木阮夺门而出。即使到了这个地步,她下手也有轻重,只想将他们打倒,不愿伤了无辜的人。

      跑到城外路上,四下无人,可木阮听到后面似乎有人追来,心里又恨又怕,举掌使了三分力拍向马臀,坐骑吃痛,跑得越发快了。

      冬日的云,总是阴惨惨的一团团,低低地笼在这方土地之上。野地里的树枝早已被寒气冻得干裂分离,那些落在地上的枯枝被马蹄快速踩过,发出一连串可怖的仿若骨裂一般的声响。空荡荡的地界,这样的声响转进人耳朵,只觉得从尾椎骨到后脑勺一路向上发起麻来。

      天地间是银装素裹,风卷着雪兜了木阮一头一脸,她的睫毛上也挂着雪花,令她看不清前方的路,只觉得似乎马儿往高处跑了。又不知跑了多久,座下马匹突然间一个人立,把晃神中没有防备的木阮甩了下去,那马转身向别的方向驰去,木阮看出来前面似乎是个悬崖,只远远瞄了一眼。她刚上前几步想要追上马,就看到斜里跑近一道身影,是骑马追赶来的江重华。

      江重华一路追来,终于看到木阮身影,略略放下心来。他下马叫了一声“阮阮”,想问她到底发生何事,为甚么郑森会中毒,为甚么她突然跑了出来。

      只是他还未能走近,就看到木阮转过头来,眼神狠厉地盯着他。

      江重华见过各种各样的木阮,爽朗的、顽劣的、明媚的,甚至是暴怒的,可从没见过这样眼神怨毒地盯着他看的木阮。这样的眼神……像极了当年将匕首捅进前任提督东厂太监心脏中的自己。可木阮怎么会对自己有这样的恨意?

      木阮长啸一声,举着匕首向他刺来。这些日子,江重华对木阮的剑招已经了解清楚,可他不知道木阮因为被陈大威砍伤,不甘心自己在使匕首上有缺陷而在房内日日苦练。木阮练匕首的时候是关着房门的,就没有被府中的暗卫看到,自然也没有报到江重华那里去。

      江重华虽然带了雁翎刀,可他不想抽出来对向木阮。不过木阮的匕首却没有犹疑,她右手反握匕首,飞快地向他胸前、小腹刺出,但都被江重华挡了去。她将匕首递到左掌,右手变作手刀从上往下砍向江重华左臂,左手紧跟斜着从上往下刺去。江重华右手紧握住木阮左手腕,左臂生生受了手刀。木阮咬牙让左手用力挣开,却是动不得分毫,江重华的力道和内功都高过她,木阮拼尽力气也挪不动左手。于是她左手一松,右手再次接住匕首,指尖一转变成正握,横着划出。幸而江重华多年来反应敏锐,往后退了两步躲过,匕首没有伤到肌肤,但也划破了胸前衣衫。他不曾想到木阮要对自己下杀手,不可置信地看着木阮,他用力握了握拳头,想让自己沉静下来。两个人里已经乱了一个,自己不可再慌张了。

      可木阮没给他继续沉稳的机会,她泄恨似的向他掷出匕首,不出所料被他踢开,她又上前几步抬腿侧踢,江重华或是闪避或是举臂挡开,并不回击。木阮心里有气,都到了这个地步,他不出手又有甚么意义,她宁愿他反击,最好是打死自己。她死了,他们无法再从她这里逼问出甚么,沉旸的秘密就能保得住。

      木阮从前不是个会轻易放弃自己生命的人,可现下的情况,她从未预料过。过去十六年里,姑姑的养育,伯父的教导,兄弟姊妹的友爱,那些往日记忆如同大山一样压在她的心上。郑森已经得知了姑姑的消息,再查下去,木阮只怕总有一天会查出些甚么来。她晓得东厂里的刑罚,若是那些刑具加在自己族人的身上,若是沉旸谷的来历被他们悉数知晓……木阮不敢再想下去,万千罪孽都是自己造的,她情愿自己遭受任何惩罚,哪怕是死了,也不想让家人受到任何伤害。

      北风越刮越大,雪花打在她的脸上,木阮也不觉得有甚么寒冷的。那些可怕的情绪煎熬着她,太阳穴两边的血管兀自突突跳着,眼球也跟着发胀起来。可是比起可能会害得沉旸灭谷的自责和忏悔,她丝毫没有在意自己身体上遭受什么伤害。

      木阮的攻势更加猛烈,可是无论她怎样攻击,江重华和她相处那么久,早先都晓得招式,她无法得手。终于她抓住一个当口,变掌为爪,向他咽喉锁去,江重华不得不击出一掌,哪晓得木阮根本没打算用内力去挡,生生被击出一丈远摔到地上。

      江重华没料到她没有抵挡,心中懊悔不已,他走前两步,道:“阮阮……我……你这到底是发生了甚么?”他的眼睛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然后缓缓抬起头来,将目光移到木阮身上。他的嘴角有些低沉,颧骨与下颌骨打起颤来,连带着嘴唇也轻微地抖动。那是从未在他脸色出现过的神情,不过木阮并未看到。

      木阮的头低低垂着,手掌撑着地想要爬起来,方才那一掌痛得她快直不起腰了,听到江重华这话,她以为他还在做戏。她开始厌恶自己,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为甚么还是不忍去下狠手,连使毒也没有。好罢,就算下不去手,可是她自己的罪孽呢?她弯着腰,踉踉跄跄地,一步一步踩在雪里,没有用真气去抗寒,脚越走越冻,心越想越冷。

      她想到了身后,京师附近没有高山大川,这个山头最多不过百余丈,不过刚刚她看过,因着茫茫大雪,崖下一眼望不到底,倒像是万丈深渊。百丈也好万丈也罢,跳下去……跳下去就能赎罪了。

      她的脸色先前一直是灰黄的,此刻决心赴死,倒是显出两分希冀来。

      木阮艰难地扶着膝盖慢慢直起身,看着不远处的人。他的朱红曳撒仍是那么好看,雪地里衬着,倒像是血染出来那样,浓稠猩红的一团。曳撒上面那张脸,眉头微微拧着,口中说着“无论你听到了甚么都别往心里去”。她忽地笑了出来,眼泪无法抑制地沿着两颊流下,在北风中很快变成干涩的两道痕迹。她的嗓子干裂了,笑声越发凄惨,笑到最后,那声音变作嘶哑的呜咽。

      看着这张蛊惑她心神的脸,想到那夜灯火夜市下自己和他初次拥抱的身影,后来她就陷入了万劫不复的一厢情愿里。真是的,怎么会这样蠢呢。木阮脸上的笑变作了对自己的嘲讽,咬着牙抬手去摸自己发上最大的一根簪子,右手拇指摩挲着簪顶的珍珠,打开了毒囊的开关。

      江重华神色一变,与她相处这么久,他知道这是她最厉害的一根藏药金簪。他看向她的眼,那眼里有恨,有不舍,有悔,有释然。他印象里她一直是个活泼开朗的姑娘,是他做了甚么?让那个被身上红裙映着笑靥如花的面孔,变得这样落寞惨然。

      一阵风从木阮身后刮来,卷起了地上松软的积雪,那些雪吹在江重华身上脸上,他略眯起眼睛。他刚想开口说些甚么,就听到她无异于这雪一样寒浸浸的声音响起来。

      “江大人,”她略扬起下巴,用上了官称,唤他的不再是脆生生甜津津的“重华”二字,“我虽读的书不如你多,却也知道舍生取义的道理。你想查我的来历,想得到些甚么,我告诉你,你是痴心妄想。”木阮喉间渗出丝丝血来,她的声音喑哑尖锐,在这呼啸的风中听着让人头皮一麻。

      不知是冷,还是气得,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但还是尽力稳住手臂,用了全身力量将发簪向江重华的方向掷出,而后转身跳入悬崖中。

      江重华闪躲过簪子,飞身上前想拉住木阮,却连她的一片衣角也没有触到,只得看着她的身影被大雪深谷吞噬。

      他跌在地上,愣愣地望着木阮跳下去的地方,没有站起来的意识。他感觉身体飘忽起来,心肺都被一只手紧紧攥着,疼得他脸色惨白。他的指尖不可控地抖了起来,手指艰难地窝成拳,一下一下地砸在地上。

      木阮像是黑夜里的灯一般照进他的生命,可是这灯熄灭了,他抬手再也无法触到那微弱火光带来的温暖。他只那样伏着,砸着地面,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微微暗了起来,江重华抬起头迷惘地看着空中的某一点。那些团状的阴云被呼啸的北风吹得像被扯烂的破絮,犹如他的心被扯得四分五裂。

      他的右手早就砸得血肉模糊成一片,可他像是没知觉似的,仍旧砸着。又是一阵冷风吹来,他岣嵝着背猛烈咳嗽起来,咳得血丝沾上唇角。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江重华,像是受伤至深的野兽一般,嗓子里发出凄惨的呜咽声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噶新年快落!
    赶在除夕春晚前更新转折章的我真是活泼可爱的小天使呢~(<ゝω·)~☆
    关于本章的一些分析会在发表30章之后放到微博哒。
    祝大家新的一年幸福安康!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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