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婪梦醉九州》亦冬

5、第四章 旧梦非往

　　未晞将头蒙在衣袖下，背后兀的搭下一件外袍，忽然间，感受到来自其中的一丝余温。

　　她随后坐的端正，方才沏好的茶已逐渐温凉，慢慢回过头，看见南顾手中握着几株兰花，此刻正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这般浅紫的，实在是一种很稀奇的颜色。

　　摆正了身下的木椅，看着自己还没怎么清醒的师父，南顾开口道：“这花的颜色太淡了。”

　　“所以呢？”未晞夺过他手上的木兰，褐色的眸光中闪过一丝惊奇：“这就是你不经同意，随意摘花的理由？”

　　见自己师父一副又要开始说教的模样，南顾端正了身子，此时没有比服软更为妥帖的办法，“徒儿初来乍到，是少了些规矩。”

　　未晞一边悄然打探着他染了些灰尘的玄青色袍子，一边为他添了壶茶。在这等惬意的环境下，思绪中的计谋染上几许闲适，由此顺利形成的完整。

　　缓了缓，未晞开口：“这几株是我才种下不久的，不曾沾染灵气，是淡了些。”

　　语毕，她将青绿色的茶杯置于南顾身前，目光随即停滞在他身前，细细凝视着他的眸光，仿佛要将其刺穿。

　　南顾见她这幅模样，悄然无声的调换了两人的白瓷杯，悻悻问了句：“方才你可是在伤心什么？”

　　“此话怎讲？”喝了口茶，未晞骤然察觉到异然。

　　能一眼识破读心草，他的阅历，实在是不像一个只有三百多年修炼期的小仙。

　　良久，房中持着静默。

　　南顾瞧她一眼，明白眼前人心中的思绪已经逐渐涌上心头，经此强烈的情绪渲染，眼角的湿润逐渐显露出来。

　　读心草的作用开始发作，方才一瞬，她的确是在伤心什么。

　　“没有,我见你的神情并非正常。”他侧了身子，扯出腰间的云帕，缓缓递给她。

　　未晞略有中计的微妙感，被无边慌乱的悲楚所影响，她止不住眼中顺流而下的热泪。

　　回忆是种很悲痛的东西，为了避免此事操控情绪，她也原打算只会让悲痛活在记忆里。

　　读心草没有读心的本领，它唯一的作用，是能让伪装下的人偶露出最苍白的自我。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脸上抹了个干净，她自然不会接受此刻来自他任何馈赠与怜悯。

　　装作一副睡意朦胧的样子，未晞揉了揉眼睛，“知若其也不知，不知乃反必为胜。为师今日赠你的仙道妙言。”

　　话语至此，她兀的降了声调，侧到南顾耳旁，目若寒星，道：“既然你已经身为我的徒弟，最好，装也该装出一副乖巧徒儿的样子。”

　　南顾想了一想她方才的这句，觉得她终于舍得撕下这层厚重的面具。淡淡抿了口茶，又黯然道：“既然你也明白我在装模作样，也该由此设身处地为我着想一番。”

　　他起身即刻伸手拿过未晞身前的瓷杯，见她肃然的神情，缓缓喝下一口，“装模作样是件多么辛苦的差事，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自以为是，口是心非。

　　从来只知道奉承于别人的快乐，最终只会落得个引火烧身的下场。

　　念及于此，南顾眉紧促着。他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到几缕乌发中。

　　这在未晞看来，侧颜的轮廓几乎无可挑剔。差一点，就要沉沦在这副美色之中了。

　　在这些次要美感的衬托之下，来自他眼眸中莫名的痴然几乎要灼伤她。

　　她开始怀疑这个读心草是否刚好失了效。

　　“若你保留着要走的想法，我自不会留你。可若你留下，也必要承受擅自逃离修炼的惩罚。”未晞一手搭在他的手臂上，避开他的回刺的目光，只想着还是先把正事问个清楚：“你作何选择？”

　　南顾满眼星光，反问道：“我何时说过‘离开’二字了。”

　　“这是你的选择。”她似已明了，嘴角勾起一抹不曾察觉的淡笑，目光微闪，“那么首先，你需告诉我今日午时你去了哪里，所谓何事。其次，明日随我一同到五重天修炼。”

　　南顾看着她，没了同她谈条件的资本，面对她已经开始实施的计划，便也只能默允。

　　他不答，又莫名说到：“山后面有很多花，只是大多无人问津。”他侧身将不久前才摘的花柳递给她，“我寻了几朵，你卧房里的窗沿还有些空间，大抵是可以摆上一些花瓶盛放的。”

　　她想起他刚来的一段时日进过她的卧房。

　　“以后你不会再有乱跑的机会。”未晞抿了口凉茶，口感相较于热茶而言，苦涩了不止一分。她抚了抚壶口，其中茶也已凉，带着刺骨的寒气，叹气到：“既然夜已深，就早些歇息罢。”

　　这山中所有的花，都为她一人所种。她能够清晰的记得自己在何时，栽培了何类的花样。在她无所事事的百年来，这倒算的上修来的一道本事。

　　未晞细细瞧了瞧，他递给自己的这朵，不是她种下的。而他即便知道露了馅，仍旧对自己的师父撒了这个谎。

　　翌日一早，未晞匆匆的将南顾带到五重天结界门前。

　　五重天是她闭关修行时除开凌霄殿所能前往的唯一地方，虽说是被禁了足，但毕竟半仙也是需要带领修炼的。若她真的被关在灵柩山上三百年，什么事也不干却有俸禄可拿，反倒是不像受刑的样子。
　　而又因仙界肯教处于逆位的什仙人数实在是少，她也跟着从中捞了些便宜。

　　正是如此，在这五重山上，她可算得上是半位山主。呃，至少以前是这么个回事。

　　“南顾，何为你最弱的方面？”在这近两个月的时光里，未晞也在尝试的了解南顾的仙根，不过却是探的越深越糊涂。

　　他的灵根属性虽然已经差到一种境界，仙缘却委实显得深厚。这两种相悖的情况出现，已经足够明显的彰显了他的别有目的。

　　未晞立直了身子，倏然转身问道：“若你明白自己的不足，就，就尽量的扬长避短。你的长处很显眼，你我都很清楚，只是从没有十全十美之物，有些事藏得越是完美就越是缺陷。”

　　此话欲盖弥彰，中心内容大抵便是：我看不出你有什么弱项，因为你的每一项都弱的很平均......

　　希望他能有把这几句话领悟透彻的理解能力。

　　南顾思绪半刻，忽然将眸子对着她，又装出一副单纯无害的模样来，“这个我还真不甚清楚，上仙与我好歹也是共度了两个月，不知你可知道？”

　　未晞紧紧盯着眼前之人，暗叹两声，忍不住将手敲在他的额头上，破开他的假意。“为师这是在考验你，若你不想如此，大可收拾收拾，去轮回道中投个好胎。”

　　半仙在身前修炼的百年中，功力究竟能够提升多少暂且不说，最主要的目的是弄清自己的短处，为今后的渡劫之难早些做好防备。

　　他当然会知道，只是不愿说罢了。

　　南顾似笑非笑，看着上下眼皮都扭成一股绳的师父，答：“大抵是心境罢。来于我并不坚定的意志。”

　　未晞表面这般神色平静，内心却早已开始翻涌。想着她若还是练的原来那门心术，也许能够解决他这问题。

　　据关慈所说，她是由为一颗灵石所化。一块石头成为了仙神，此事在仙界委实也算是个稀奇，原本天君对她的期望倒是蛮高的。只是不想诞生之后自身所持有的灵力竟然这般微弱，不禁有些心疼自己所耗费的上百颗仙丹。那时她的灵术还未定性，天君见此，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为她施了些灵力。

　　当时他告诉她，若要使用这道灵术，需用微笑来增强施展的效果。
　　她愣的简直跟个二傻子似得。

　　她随即便问出口，为何要赋予她这种灵术。那一日，关慈在凌霄殿前院端坐着，甚是安分的为他的坐骑旭月喂食。好容易碰到他心情好些的时候来访，她问他的时候，竟有心思来与她开玩笑。

　　虽是一句玩笑话，但她却记得很清楚。
　　——因为你笑的时候很好看。

　　这真是一句很烂俗的话。就算是玩笑，也很烂俗。

　　然则未晞是个有自知之明且很有原则的仙神，她还是坚持听到了正确答案，他说：“以你现在的灵根属性和修为，唯有这项灵力还稍稍适合你些。其余的，你都没有能力驾驭。”

　　凑巧不巧的为，每逢她决意潜心修炼时，感受到的却是来自最深处的寂然与恐慌。

　　那些原本只会在深夜噩梦出现的弃灵，逐步漫上她浑然的思绪。
　　她想，自己嗜睡的原因也有部分来源于此。

　　她约莫着，开启这等灵术的关键不在于笑，而是内心的无所顾虑，全无念想的轻松。那种笑容，其实并不能称为微笑，而是自在与无妄。
　　而恰好，她无法做到这两个词。

　　未晞早已弃置了此项技能，改行学起了医术。虽学的也不算精炼，但好歹也入了行门，习了些实用的招式。

　　想到这里，她回了头，交代道：“如此便罢，你先行进入五重塔内，我随后便到。”

　　南顾点点头，静默的瞧了一眼未晞。不过等未晞注意这目光时，他早已将目光打向别处。

　　心境的别称就是心魔，仙界门规第一条便是无欲无求。堕入为魔的仙神问题多出在此处，且最属凡人通病。凡间的生物苦苦寻了几千年成仙的法子，却往往败在欲望这一关。

　　虽然，这条规矩很多神仙也未曾做到。

　　他最弱的是心境，那便要先告知他成仙的困阻。如是有何特别畏惧的，便可反复将其推入他的面前，所谓怕什么来什么，习惯之后，自然也便渗入知觉，无所畏惧了。

　　未晞为这法子满意的点了点头。

　　随着道行的深浅，进入五重塔内看到的景象是不同的。她想到刚才南顾提到的‘心境’，明白他在过去曾有过不愉快的过往。而人间的记忆被封锁后，他的心病只会来源于仙界。
　　她已在心中估摸出了人选。

　　未晞在界外待了几刻，想着南顾也该有些动静了。

　　如今五重天内的阵法已即将要赶上圣殿十大功法的高度了，千年以来，天君对于别的事漠不关心，却一心用在修复其中的阵法里。它会根据其中人物表现估测出他成仙障碍所在，未晞以此为参考，能够查看上一世的记忆及此生成仙的目的。如此一来，他的目自便会暴露在眼前。

　　虽说是对他的惩罚，但最主要的目的却是打探清他的身份。想必他也已经察觉到了，那么，她开始猜测，他的下一步。
　　愣了良久，她不禁又打了个哈欠，强制压回睡意，一脚踏入境内。

　　踏入的一瞬间，刺眼的光亮随之夺来。未晞不禁闭紧了双眼。待她感受到草地的松软，尘土的厚实之后，这才睁眼。

　　她左右探了探，眼前是一片浅浅的树林。深林小径中依稀才能辨别出来的鸟叫声让她惊觉古怪。

　　这个树林，应该不是五重天内的景物才对。却不知怎的，好似许久以前又似曾来过。

　　——未晞。
　　听闻有人唤她名字，她转身凝望。

　　——我在上面。

　　她又抬头。
　　树上的人在望她，她愣住，只有静静的回望过去。

　　阳光透过荫蔽的树叶轻敲在她的脸庞，刺的她不禁闭上了眼睛。和煦的风吹过，她睁眼看清了眼前的人。

　　——未晞，他来取你性命了，你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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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媳妇-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