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前传》怃念

4、二、魔鬼教习（1）

　　新兵训练为期六十天。
　　塔尔自那晚之后再没找过木恪，余下四十天的训练，成绩虽仍惨不忍睹，但却每天都有突破，最后两天的耐力训练成绩甚至几乎与曼晞持平，潜力还真被激发出不少。

　　这是塔尔第二次见到木恪道貌岸然的样子。
　　六十天前的入营仪式上，他也是今天这般军装笔挺，器宇轩昂，从集会大厅门口一路行来，所过之处，无一不为之敬服，除了当时正在一心一意忧心自己处境的塔尔。
　　如今因为赌气而不觉渐渐接受了这里的塔尔终于有心思同大家一起听木恪为新兵即将开始的正式训练致辞了。
　　“……J1001基地有整个星系最先进的装备，但真正让敌国闻风丧胆的，却是一批又一批无论单打独斗还是整体出击都所向披靡的战士——曾经以及如今站在这里的星国最引以为傲的军事人才！”
　　一番令人热血沸腾的话配上木恪故作严肃的表情，振奋人心的效果竟然出奇得好，话音刚落，下边立即掌声雷动。
　　塔尔受周围人情绪的影响，也情不自禁地鼓了两下掌，等察觉到木恪看向她的得意目光时才终于反应过来：竟然被他这幅样子骗到了……

　　新兵的正式训练是由基地下士以上军衔的士兵一对一指导的个性化教习训练，这是J1001的特色，也只有这里的人数才有条件开展这样的训练。
　　每一对教习组合都是基地数据库根据每个人的特点特长与性格匹配出的最优项，“取长补短”、“相辅相成”毫无悬念地被这一分配方式发挥到了极致。

　　塔尔和曼晞终于不能再患难与共了。曼晞毫无疑问地成了曼金上将这三十年来的第一个学生，塔尔也不疑有他地觉得自己肯定是由木恪亲自带。直到大厅只剩下她一个新兵，直到木恪从台上走下，扬起灿烂的笑脸经过她身边，幸灾乐祸地留下句“别给我丢脸哦”，她才如梦初醒般匆匆打开了早就发到她军服领口信息处理器上的教习人员资料。
　　“硙应？少将？谁啊……”读到“少将”二字，她脑海里竟不由回响起了那晚那声冰冷的“是能力不够”。
　　“我。”
　　塔尔摇了摇头，又抬手揉了揉耳朵，怎么好像幻听到那个声音说了句“我”……
　　继续看资料。

　　“一个活得这么忘我的人还幻想着要上战场？”
　　塔尔从资料上抬起头来的时候又听到了那个声音，她皱皱眉又揉了揉耳朵。一下、两下，揉第三下的时候骤然停下，蓦地睁大眼睛四处张望。
　　很快便在靠大厅门边的圆柱旁看到了个身着黑色军装的高个男子，是他。他的脸她当时没有注意，但这个身形却一定是他没错。是了，这基地一共就三个少将，一个出任务一个在休假，除了他还能有谁。
　　那人确认自己被注意到了，才终于动身朝她走去，步伐从容却沉重，军靴与大理石地面相触发出的有节奏的“咚、咚、咚、咚”之声，与声波撞上墙壁产生的回音，在空阔的大厅皆清晰可闻。
　　“咚、咚、咚、咚”，一步一步，砸在地面，也撞在塔尔心里。

　　塔尔天不怕地不怕面对罗勒大帝照样无法无天，可此时看着那一步步逼近的黑色身影，她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嘀”一声，塔尔还未来得及有所动作，那人就直接伸手关掉了她袖口的微型显示屏：“这东西，你十五分钟前就该看完了。”
　　塔尔下意识地顺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臂，有点懵地抬起头看他：“啊……”
　　硙应也懒得跟她废话，右手上下一抬，她领口袖口今早刚配上的信息传输与转换设备就都被摘了下来：“跟着我训练的时候，这些东西不许用。”
　　“啊……那怎么行！”塔尔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
　　J1001是军事重地，星球的军事与信息安全防卫十分森严，军用信号以外的电波都有防护盾拦着，出不去也进不来。军服上的信息处理器虽然只能连星球内的局域网，但也是她在这唯一的信息和娱乐来源了。
　　“会，会有紧急通知的……”
　　“以我在这儿一百年的经验，所有与你们有关的紧急通知都只会发生在训练时间，我会转告。”
　　“可是……”
　　“不要试图用信息处理器去搜索什么‘训练秘诀’，训练期间你要做的，是把我教你的东西全部记住。”说完，他转身向大厅外走去，“今天的训练已经因为你的神思恍惚而推迟了。”
　　“你才神思恍惚呢……”他的脚步虽从容沉重，却很快，塔尔咕哝完，小跑了好一会儿才追上。
　　可刚追上，他却毫无征兆地停下了：“我的听力很好。”连头都没回。
　　“呃……”塔尔揉着毫无防备下被他硬得不正常的后背撞得生疼的额头，张了张嘴，却只象征性地发出了个语气词。
　　他继续往前走，塔尔的目光紧锁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又动了动嘴……终是将那几声挤在喉咙口，争先恐后着往外涌的吼，给咽下了。

　　“喂，那个……”
　　“你看过的那部分资料里，有我的名字。”
　　塔尔看看四周，又万分不情愿地看向前方的黑色背影，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硙应……老师。”
　　“说。”
　　“正式训练不是都在模拟舱进行的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到沙漠里来……
　　“这是，我告诉你的？”他驻足转回身，线条流畅比例完美到不真实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用的依旧是那冰冷却压得塔尔不敢造次的声音。
　　“啊？”这不是基地的惯例吗？曼晞在她耳边念叨了60天呢，说熬过新兵训练就不用再风吹日晒了，有信息处理器用，还能，吃喝玩乐呢……
　　“你的训练项目，我说了算。站好。”于是塔尔还没来得及再辩解几句，就因为硙应的一声令下，条件反射似地乖乖站正了。

　　她以为硙应只是要训个话，便目视前方静静等着。
　　可等了好久，久到眼前的沙子都被她盯出金光了也没等到那人有什么动静，她终于忍不住扭头看了看。
　　“你！”不看也就罢了，还能天真地以为他跟自己一起站着呢，这么一看，本就被炽翼光滚烫的热度烤得心浮气躁的身体，差点就按捺不住，要跳起来去跟他拼命了！
　　不显山不露水地把她骗到这里罚站，他自己一个身强体壮的大男人却找了块被岩石遮住光线的阴凉地面坐下，一腿伸展，一腿弯曲，搭在弯曲膝盖上的左手，其上的微型显示屏还在面前投影出了块虚拟屏幕！真是惬意啊。
　　“让你动了吗？”伴着话音，一块小石子擦着塔尔的额头险险飞过，她为了躲避，只好把头转回去。
　　“看过你自己的结营成绩吗？没好意思看吧。”硙应滑动着面前虚拟屏幕上的数据，“知道新兵的结营标准是什么吗？”兀自冷笑了声，“大概也不知道。”数据很快被他滑到了底部，“以你这样的水平还想进行正式训练，梦没醒吗？”
　　又一颗石子打上她微微弯曲的右膝，迫使她站直。
　　“在你的成绩达到结营标准前，训练，照旧。”
　　一番没有温度的话，每个字都掷地有声。塔尔不敢出声，也不敢动，一股从未有过的屈辱感从心口处弥漫开来……

　　炽翼光一直很强烈。
　　塔尔已记不清自己到底站了多久，无形的光线仿佛成千上万把利刃，铺天盖地地朝她身上席卷而来，一阵，又一阵，似要将她彻底淹没于其间，似要将她扎到千疮百孔，也不罢休。
　　眼前的金光越来越绚烂，再亮一些，只需再亮一点点，它们就会变成耀眼的白光了，只可惜，有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浇熄了它们……
　　“塔塔。”这个声音好像不久前，又好像好久前她听到过，塔尔的潜意识告诉她，她很讨厌它。可现在，仿佛饮鸩止渴般，她迫切地想多听一会儿这声音，语声里的温度，刚好能舒缓她身上被无情的炽翼光倾注的灼人热度。
　　“塔塔。”那声音再一次响起。塔尔思维停滞却仍旧没敢动身体，用力眨了眨眼睛，重新往前看去——前面怎么黑了？看不到沙子了？已经晚上了吗……
　　双手似乎触到了什么冰凉光滑的物体，小石子打在身上的痛感已阻止不了她对冰凉事物的渴望了，她贪婪地伸手抓住，捂上自己的脸颊、额头、脖子，不自觉地想要汲取更多凉意来缓解身体的不适……

　　“清醒了吗？”
　　清醒了！
　　塔尔闻声猛地抬起头，果不其然见到了站在她身前正好遮住西斜炽翼光的硙应！那她一直抓着的冰凉物体……
　　她不敢确定地缓缓低头……
　　这么热的天他都不会热的吗，手上手臂上竟然一点汗都没有……不对，一个男人的皮肤竟然这样光滑细腻，他真的是怪物吧！
　　“那你还要抓多久？”
　　“啊？”塔尔顺着他的话又看了看自己两只小手里各抓着的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手，倏地一起松开，“哦。”

　　硙应没再躲回岩石后坐着，塔尔猜，大概是那岩石这时候挡不了光了。但他收回手后仅是往旁边挪了挪，也没说让塔尔继续站好，也没下什么新指令。
　　塔尔觉得这样的情形实在有些难以捉摸，忍了一会终于忍不住，壮着胆子微微动了下右腿，然后左腿，见他仍是没反应，便微加大了些幅度。
　　等全身的知觉都被动回来，她才攒够了开口的勇气，看看天边光线柔和了些许的炽翼星，忍辱负重地向不远处站得极为挺拔的身影讨好地试探：“硙应老师，结束了吧……”
　　“嗯。”
　　“真的？！”塔尔惊喜地差点跳起来。
　　“今天就站到这里吧。”然后他侧转身，指着塔尔面前的茫茫沙漠，“这里到对面陆地正好100千米，120分钟后我要在那里看到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