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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腓腓的信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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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北四十里,曰霍山,其木多榖。有兽焉,其状如狸,而白尾,有鬣,名曰腓腓,养之可以已忧。——《山海经卷五中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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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荧怀着满腹的疑惑和忐忑回到人界,此时已是夕阳西下,温度明明不低,却总有几股妖风习习而至,拂入衣袖时,似是一只冰冷的手掌,着实让人不寒而栗。
晚霞浸染着街道,仿佛是平时安静许多,除了呼啸而过的车辆,完全听不见平日里人来人往的喧嚣,但街上却并非空无一人。
寂静的街道上,每隔不远就有一个“低头族”,他们聚精会神地低头玩着手机,除了指尖在不停地动作,甚至连呼吸也省略了一般。
他们有坐在咖啡厅玻璃窗前的,有靠在时装店橱窗前的,有蹲在墙角的,有蹲在树下的,甚至垃圾桶旁边、路中央都有,可现在是大热天啊!即使太阳已湮没在地平线之下,时不时还有几股怪异的风,但在宁市这种北回归线附近的城市,依然能感觉到滚滚热浪,但“低头族”们仿佛陷入了另外一个世界,对周围的一切都无法感知一般。
这到底是怎么了?
荀荧无暇思考,此时满脑子都是荀泽君的那句“状况不是很好”,顾不得想眼前怪异的景象,怀揣着忐忑的心快步进了警察局。
在荀泽君的带领下,她来到昏暗的拘留室,看到了浑身是血的腓腓,此时它正奄奄一息地趴在一个狗笼里,看到她过来,疲惫地抬起眼皮,哼唧了一声。
是谁?是谁把她的腓腓伤成这样?
荀荧泪眼模糊,颤抖的双手打开铁笼子,轻轻地把腓腓抱了出来,紧贴着胸膛揽在怀中,往日如云团一般的白毛被鲜血染成了猩红。
“是谁伤了它?”荀荧努力压制着愤怒,竭力控制音量,生怕惊吓到怀中的腓腓。
荀泽君摇了摇头,“不是谁伤了它,是它咬死了一个人,血是那人的。”
“什么?!”荀荧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胆小的腓腓竟然会攻击人类?她抽出右手,捻了捻它白毛上成片的血渍,嗅了嗅,好像确实不是腓腓的,妖族的血色偏紫,没这么腥。而腓腓身上确实有几处伤,但都不算严重,应该是撞伤,没有伤口,定是不会流血。
“怎么回事?”
“今天下午几个小区保安送过来的,同时送来的还有一个三个月大的女婴,死者是该小区一户人家的保姆,主家夫妇白天都在上班,你来之前已经联系到了,应该在来的路上了。”
正说着,荀泽君收到对讲,主家的人来了。
荀荧站在审讯室后边的玻璃前,看到之前给她买可乐的林安儿抱着婴儿,紧跟着荀泽君进了门,那对夫妇激动地抱过孩子,亲了又亲,仿佛一个宝贝失而复得。
可是,既然是宝贝,又为何将她弃于家中交给保姆?人类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拥有的不易。
从他们的交谈中,荀荧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腓腓从巫界跑出来之后,去了一户人家里,当时里边只有保姆和女婴。不知出于什么原因,腓腓拼命地撕咬当时正在带那女婴的保姆,保安在巡查时听到保姆在里面尖锐的哭喊,赶忙找来工具,破门而入,然后就看到倒在血泊里的保姆和浑身是血的腓腓,由于腓腓被血浸染、浑身污浊,众人都以为它是只发疯的兔子。据现场保安说,当时女婴似乎没被这场面吓到,反而躺在沙发上乐呵呵地笑着。
腓腓一直都很温顺,为什么突然冲破空间结界跑到人界来?它应该知道这会损耗自己大部分的修为,甚至可能导致死亡,现如今这么虚弱,应该就是因为破界的缘故。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就是为了去咬死一个人类?它跟那个保姆难道有什么深仇大恨?
荀荧把腓腓放在跟前的桌子上,蹲下身,用鼻子轻轻地触碰它的鼻子,轻声问道:“腓腓,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腓腓哼唧了一声,缓缓地张开眼睛,艰难地挪动身躯,转向另一边,抬着小爪子蹭了蹭玻璃,好像是在看着那边的谁。
荀荧顺着那个方向,看到它所指的是那一家三口,“你认识他们?”
腓腓没吭声,只是这么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似乎有晶莹的泪滴在滚动,直到那边的人起身要走,它又突然激动起来,爪子刨着桌面,似乎很焦虑。
在荀泽君打开门的一刹那,腓腓从桌面跳起,摔到地上之时,出现一秒的停顿,就在荀荧以为它被摔晕之时,它却撑起身子,飞快地窜了出去。
荀荧一惊,赶忙追了出去,结果看到的是腓腓踮着脚立起身子,在抱婴儿的妇女脚下打转。
妇女惊叫,紧紧地抱住孩子,“这是什么啊?!是不是就是那只咬死我家保姆的怪兔子?!啊!”
在她抬脚要踢过去之际,荀荧飞快地把腓腓抱了起来,“不好意思,我家的兔子,吓到您了,深感抱歉。”
“你家的兔子怎么长得有点奇怪?还浑身是血?”那对夫妻仔细打量着荀荧怀中的“兔子”。
“这是安哥拉兔,国外品种,不小心打翻了番茄酱而已,搞得浑身都是……唉……回去又要清理……”荀荧故作烦恼地顺了顺腓腓的毛发,手臂暗暗用力摁压着它,防止它再扑过去。
毕竟那对夫妻没见到现场,也根本不相信保安所说的“兔子咬死人”,所以也没深究。
在他们离开警察局之后,荀荧也带着腓腓离开了,善后的事情就交给荀泽君吧,反正不管他怎么说,她肯定是要带走腓腓的。
并不是她把人命当儿戏,按照巫界守则,腓腓必须被处死,以它现在的状况,已经不需要她去执刑……
回到家已经是晚上,荀荧给腓腓冲了个澡,用浴巾裹着放在床上,自己躺在它旁边,脸贴着它起伏的肚皮。
听着它越来越微弱的呼吸声,她知道,它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即使身为巫祖,她也无力为它延续生命。
荀荧的心似乎被什么绞着,很痛,很痛,泪水浸湿了枕头。也许自己跟那对夫妻并没有什么区别,打着爱的名义,却把它独自弃于家中。
三千年来,她已面对过无数朋友的离去,但依然不能做到无情。无数次看着满头华发的友人躺进棺木,依旧青丝绾尔的她只能躲在远处,待他们的后人离去之时,悄悄上前,给荒凉的坟冢添上一钵黄土。
如今,腓腓也要走了。这让她不禁想起巫帝,只有他,从开始一直陪她走到最后……
“小荧儿!好消息,艺星传媒一并把我签了,说我可以当动作演员,例如演□□打手、保镖什么的……”
荀彬兴高采烈地推开门,看到荀荧眼睛红红地躺在床上,笑容瞬间僵在脸上,“怎么了?”
荀荧用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泪 ,从床上抬起头瞪着他,故作生气,“臭狮子叫谁呢?没大没小的。”
“你看我这样,说是你弟弟也没人信,只能冒充你哥了……”荀彬把手中的合同放在一旁的桌子上,走过来看了看包在浴巾里瑟瑟发抖的腓腓,大概明白了,“它是你在巫界养的那只?”
荀荧点点头,将腓腓揽在怀中。
“它好像……”荀彬没往下说。
第一次看到她伤心的模样,心里也莫名跟着难过起来,他坐在床边,变成最初遇到她时的加菲猫,走到腓腓背后,伸出带着厚厚肉垫的爪子,给她逝去泪痕,“别哭,还有我。”
荀荧露出微笑,将加菲猫一起抱在怀里,拍着它的背,仿佛在哄小孩入睡,自己却渐渐地合上了眼睛……
天快亮的时候,荀荧睁开了眼睛,惊讶地发现怀中的腓腓不见了,身旁只剩下浴巾和加菲猫。
接下来就是一人一猫在卧室里找了个遍,都没发现腓腓的踪迹,刚想出去找,开门就看到加班回来的荀泽君。
“这妖怪,又跑哪去了?”荀泽君没好气地说道。
“那一家人住在哪?”荀荧突然想到什么,抓住荀泽君的胳膊喊道。
“哪一家人?”加了一整夜班,荀泽君的脑袋显然已累瘫。
“被咬的那家人!”
“哦……”荀泽君在手机里找到地址,放在荀荧眼前,“这里。”
荀荧抢过他的手机,立马跑了出去,加菲猫跟着跑了几步,才发现这个身体跑起来太慢了,赶忙变成人形跟了过去。
“唉!我的手机!”荀泽君追到电梯已不见人影,实在累得慌,便懒得管了,自顾自地回屋睡觉去了。
荀荧按照地址找到那户人家的时候,正看到腓腓趴在一楼的窗台上,紧贴着玻璃窗。
荀荧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到它白色的皮毛都打湿了,看来是很早就在了。
悄悄地站在它背后,顺着他的方向往里边看。
窗户是从里边上锁的。那是一间充满童趣的婴儿房,白天看到的那个女婴,正乐呵呵地看着这边。
它屡次跑出来就是为了看这个孩子?到底为什么?
正在荀荧百思不得其解之际,腓腓转过头看着她,伸出白色的爪子摸了摸她的脸,仿佛在告别一般,最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腓腓最后流下了一滴泪,凝结成意识镜像,让荀荧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原来,女婴的前世就是它的前主人。
一百多年前,清朝末期,列强割据。
贪吃的腓腓丝毫没有被世上的纷争所困扰,它循着香气,偷偷溜进皇宫的御膳房,偷吃那里的美食,差点被打死,有个小宫女救了它。
小宫女是个孤儿,也没有朋友。她以为腓腓只是长相奇特的兔子,就把它当亲人一般对待,为避免它再去偷吃遇到危险,还用自己的微薄的俸禄喂养它。虽然过得并不宽裕,却可以看出它当时很开心。
可是,这样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两年……
1860年,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之时,向来胆小的腓腓被吓得躲在角落,眼看着数百名宫女被残害,其中就包括喂养它的那名宫女。
事后,宫女的尸体被丢到了西郊的乱葬岗,腓腓也跟了过去。善良的老太监在那竖起了一个个无名冢,腓腓趴在小宫女的坟前几天几夜,直到一个巫卫路过,将它收进了禁妖球,带回巫界……
腓腓的灵离开了躯体,漂浮在荀荧旁边,望着窗子里面。
“上一世我胆子小,没能救得了她,这一世,终于救了她一次。”
这是荀荧第一次听腓腓说话,声音如同稚嫩的孩童,这让她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荀彬走过来,搂着她的肩,没说什么。
“荧,可以最后帮我做一件事吗?”腓腓转过身来看向荀荧,用渴望的小眼神祈求道。
腓腓叫她“荧”也不为过,毕竟它是《山海经》有记载的上古神兽,可能比她活得更久。
见荀荧点头,它又继续说道:“那个保姆是贩卖儿童团伙的人,虽然被我咬死了,但我听到她还有同伙,我怕还有人会再对小福不利。”
小福就是那个女婴吧,这应该是她前世的名字。
荀荧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你放心,我会让荀泽君查下去,把这些恶心的团伙统统都铲除。”荀荧拍拍胸膛。
“谢谢你,荧……”腓腓飘到她头上,把长耳朵竖起来,当她的头饰,就像以前她每次回到巫界那般。
原来它等了一百多年,只为再见到她,偿还那年圆明园欠她的一世守护。这份情,非忠非义,非爱非痴,它只是一种本能,寻到你,守着你,哪怕时隔百年。
这就是腓腓的信念。
最后,腓腓的灵没有被带走,荀彬让它留在一个毛绒绒的兔子公仔中,然后送给了那家人,说是给女婴的礼物。
看着女婴抱着它亲昵的样子,荀荧知道,她会好好珍惜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