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澎湃时见鲸》白一墨

7、Chapter 06-1

　　太阳已经西斜，却依然毒辣。
　　远处，一望无际的大海，映着炽热的日光，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一匹亮光锦缎，随着微波，闪悠颤动着。
　　季鱼光脚踩在水泥地上，被日光暴晒过的地面依然很烫，她脚底火辣辣的，像踩在烙铁上。
　　有两个人从石阶梯走上来。一个又黑又瘦，光着上身，一边肩膀上搭着一件蓝色T恤，看到有人，尤其季鱼身后的男人，立刻把衣服穿上。
　　他身后那个人，与他刚好相反，体型微胖，穿戴整齐，脸色苍白，像一只惊弓之鸟，畏畏缩缩地躲在黑瘦高个子身后。
　　“枇杷你看，船长回来了吧，我都说了不会骗你。”黑瘦高个拽着躲在他后面的人，向季鱼他们走来。
　　季鱼乘快艇来的时候见过他们，猜想他们就是郑淙提到的泥鳅和枇杷，那个畏畏缩缩不敢见人的，应该是比较粘船长的枇杷。
　　她放慢了脚步，却不敢停下来，不走动，脚底就烫得越难受。
　　她身后的船长一直盯着她的脚，嘴角抽动了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转移了视线。
　　枇杷偷偷地探出头来，视线不小心撞见季鱼含笑的目光，像见鬼了一样缩了回去，跟在泥鳅身后，一步一步挪到他们的船长面前，快速闪到了他背后。
　　季鱼脑海里闪过一个似曾相识的画面，不同的是，那个躲在别人身后的人是个小女孩。不知为何，她心里猛然一阵刺痛，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向郑淙的房间。
　　“诶，你的面还没吃呢。”郑淙在身后叫她。
　　“帮我端到房间来，谢谢你。”季鱼快步进入房间，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大口喘着气。
　　她刚平复下来，郑淙把她的面送来了，向她解释，枇杷不是故意怠慢她，而是因为有自闭症病。
　　“他从来不开口说话，没事就在纸上画枇杷，所以名字就这么叫开了，其实他真正的名字连我都不知道。只知道他一直跟着船长，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长在了他身上。”
　　“你不用解释，我知道。”季鱼打断了他的话，盘腿坐在床`上吃面。
　　房间不大，还隔出了一个小角落做浴室，家具简陋，除了一张木床，一张床头柜，一个嵌入式的落地柜，其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连椅子都没有，谁来了都只能坐床上，要么站着。
　　郑淙习惯性地倚在门口，看了她半晌，没再说什么，只是笑了笑。
　　季鱼没向他解释，她父母不在以后，她也有很长一时间，一直粘着老贾，很害怕他会把她送到孤儿院去。虽然这是她十八岁以前的经历，她忘得差不多了，但这种恐惧感似乎一直在，经常会梦见。
　　她有些好奇，这个枇杷经历过什么创伤，为什么这么粘船长？但她没问。
　　郑淙表面看起来随意，不太正经的样子，心里其实有谱得很，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很有分寸。
　　季鱼吃完面，留在房间里休息。
　　郑淙离开前，试探性地问她，她以后如果不能再参加潜水比赛了，打算怎么办。
　　“我潜水又不是为了比赛，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季鱼知道他是在关心她。
　　他们在餐厅里的谈话，她也听到了一部分。
　　“嗯，不错，乐观积极，大气洒脱，我很欣赏。”郑淙朝她竖起大拇指，三言两语，把新闻报道中的大体情况跟她说了。
　　季鱼听着，心里有些堵，但随后就把这些破事抛之脑后，打算等回国以后再说。
　　郑淙对她这么洒脱的反应有些意外，很少见到有女人像她这样，事关自己前途命运，她却好像听别人的故事一样，没什么反应。
　　他担心她会把不开心闷在心里，笑道：“你下午先好好休息，晚上凉快的时候，我们去海边吹风钓鱼。水手哥哥我继续开演唱会。机票我给你订明天的。”
　　“好啊，我想再听你唱《水手点灯》。”季鱼笑着点头。
　　“这个可以有。你觉得我的《水手点灯》怎么样？”郑淙左手习惯性架在下巴下，食指和拇指竖成倒八，其他手指握成拳，“我有没有告诉你，我其实是个艺术家？”
　　“你要我评价你的歌唱水平？”
　　季鱼已经吃完，把碗筷收拾了一下，想了想，实话实说：
　　“我小时候听郑智化唱《水手》、《星星点灯》，觉得很励志，也很感动，想给他寄块手绢什么的，让他擦擦眼泪。听你唱《水手点灯》，我很想问你，哥，要不要来段二人转？甚至有一种想扭秧歌的冲动。”
　　郑淙先是一愣，随后哈哈大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不错，我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这是我听过最好的评价，知音啊。”他又要过来跟她行握手礼。
　　季鱼匆匆摆手，让他打住。
　　郑淙笑了笑，也没强求，及时止住。
　　两人开了会儿玩笑，季鱼心情已经恢复正常。
　　郑淙一走，她把门反锁，打开手机，试着联网，搜索关于蓝鲸潜水员海洋保护联盟的信息。
　　网络很慢，她好不容易打开网页，搜到他们的官网，许是刚建立不久，相关资讯不多，没看到什么照片，只知道总部在南舟岛，发起人是博海。
　　季鱼仰躺在床上，继续思考，是不是现在就去找那个船长，把她拍的视频交给他。
　　只是想到两个人一路上发生的那些尴尬事情，再想到他那张冷峻没什么表情的脸，她又懒得动弹。
　　挣扎了一番，季鱼跳下床，拿着手机，离开房间，去前面的那一间，敲了半天门，没反应。
　　泥鳅从房间里出来，告诉她，他们船长在小“鲲鹏”号上，还特意解释，现在的小“鲲鹏”号，其实是他们出海潜水的船，跟真正的“鲲鹏”号完全不能比。
　　季鱼从海边小院走到沙滩，沿着海岸走了一段距离，最终在拐角的地方找到了小“鲲鹏”号。
　　驾驶舱内只有船长一个人。门没关，她直接走进去，倚在门口。
　　坐在驾驶台前的人，一直看着前方，似乎不知道门口多了个人。但凭他的警觉性，一定知道她来了。
　　作为女人的直觉，季鱼感觉他似乎一直在刻意忽略她的存在，她很想知道为什么。
　　季鱼站了一会儿，自己进入驾驶室，把门关上，走到驾驶台前，直接在与驾驶台相连的木桌上坐了下来。
　　旁边有一本翻开的黑色笔记本，上面画了一个女人的头像，看不到全部的脸，因为是从后侧面约45°的角度画的。
　　“船长，你要节哀顺变啊。”季鱼视线从笔记本移到驾驶台前的男人身上，笑着安慰他：
　　“我能理解失去最爱的人是什么心情。我前男友，缉毒英雄，做卧底牺牲了；前前男友，维和军人，去非洲执行撤侨任务，牺牲了；前前前男友，消防员，救火牺牲了，前前前前男友，特警，抓恐怖分子牺牲了；前前前前前……”
　　季鱼还没“前”完，手机铃声响了，是简婕的电话，两眼瞬时放光，接了电话。
　　“季鱼，我刚才话还没说完，你挂我电话干什么？你不能潜水了，干脆就退役吧，你也是时候改变一下生活方式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谈恋爱，不交朋友，整天就泡在水里。”
　　“……”季鱼捂住手机，看向他，简婕声音那么大，他明显也听到了，她俏皮地笑了笑，“我刚才说的都是真的，绝对不是为了安慰你。”
　　“是吗？你前前前前前男友是做什么的？”驾驶台前的男人低头正忙，抬头看向她，伸手把桌上的笔记本合上。
　　“我想想，”季鱼一时想不到还有什么光荣伟大的职业，可以让她来编排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这就是撒谎不打草稿的坏处，憋也憋不出来，“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他看向她，俊眉紧蹙。
　　“你先下来。”命令的语气。
　　“我不下。”不服从命令的语气。
　　“驾驶室禁止抽烟。”他视线从她的眼睛，落到她手上。
　　“我没抽。”季鱼手里确实夹着一根烟，是她从郑淙房间里找出来的。
　　她只是偶尔抽，但并没有烟瘾，大部分时候是作为掩饰尴尬用的道具。
　　“回去，这不是你来的地方。”
　　“是你带我来的啊。”
　　“我说的是回房间。”
　　“办完正事我就回去。”季鱼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
　　他在驾驶台前的操作控制面板上检查了一番，起身走到她面前，直视她的眼睛。
　　“什么正事？”
　　“首先，我想知道你的名字。其次，我想知道你们是做什么的，真的只是潜水员吗？再次，你好像很不待见我，为什么又要救我？”
　　“你不需要知道我的名字。”他扣住她的手腕，要把她拽下来。
　　她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他只回答了一个，还没有答案。
　　季鱼觉得很不爽，躲开他的手，自己跳下来，拿起台上的一个扳手。
　　“那好。但你已经知道了我的名字，还撕了我的衣服，看了我的身体，我要你一一还回来。”
　　她抡起扳手砸向他的头。
　　他挥臂挡住，紧盯着她的眼睛，眉头皱成了川字，“怎么还？”
　　“简单，你让我敲一下脑袋，我把你打失忆了，你就不知道我的名字了，我保证不伤及你性命。衣服嘛，你撕了我的，我也要撕你的，并且要撕你最喜欢的衣服。身体，更简单，你直接脱光了让我看一眼就成。我不会非礼你，你放一百个心。”
　　“……”
　　季鱼看着男人幽深似海的黑眸，仿佛被激起了千层浪，荡漾着灼人的光，不知为何，她胸腔里憋着的那股气，散出来了一点。
　　“博海。”他终于吐出了两个字，“其他你想都别想。”
　　“博海？”她重复这两个字，片刻前莫名激动，转眼有些失望。
　　来的路上，她萌生过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梦里的那个男人，有可能就是这个男人。甚至在想，他有可能不是人，是鲲鹏，中国的上古神兽。
　　此刻，曾短暂燃起的那丝兴奋之火灭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也消失。
　　“现在是不是可以走了？”博海拽着她的手腕，大步走到门口，拉开门，直接把她推了出去，门一关。
　　季鱼转身看着紧闭的门，转身要下船，忽然想起手机视频的事，又去敲门，只敲了一下，门就开了。
　　“你还不走？是嫌太阳不够大，还是在炫耀脚底皮太厚？”
　　“都不是，我有很重要的东西给你，”季鱼举起手机晃了晃，“给你看完我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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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