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脚尖吻上你》宁小完

8、路与路（8）

　　直到下班，周伊还是找不到理想的答案。似乎知道自己的要求难为人，林均烨表现得耐心，再没找过她的麻烦。

　　五点过后，她到跟楚洋约定的地点等他。

　　怕楚洋不认路，碰头的地方改为出地铁口的烈士公园，周伊一个人无聊沿着门口周围溜达。真要命，约在这里等的大多是高中生情侣，看他们卿卿我我，她杵在中间俨然寂寞老阿姨。

　　不远处树下，女孩穿校服，应该下课不久没来得及换，唯有在头发上放心思，编一条细细的发辫挽在耳际，手提着包四处张望。

　　男孩跑来了，冬日里满头大汗，忙不迭手脚并用解释，可能在说哪个老师拖堂的事。女孩一边听着，一边从包里拿出手纸给他擦汗，笑意藏在嘴角。

　　“喂。”

　　身后有人喊。周伊转过去，看见楚洋。

　　“你在看什么呢？”他顺着目光看去，那对情侣已经离开。

　　也有人来接她呢，周伊笑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去哪儿？”他跟上来，与她并肩走着。

　　“吃饭。”周伊打开双臂，伸懒腰，“我闷了一整天，正好靠大鱼大肉发泄下情绪。”

　　食店开在窄巷处，车子开不进去还有走上一段路才能看得见，平时路过的人不多，只有熟客知道那有一间没招牌，没菜单的小店。

　　“照惯例，再来一个啫啫鸡，一个炖肉，两罐啤酒。”周伊招手叫伙计点单。

　　等伙计走了，楚洋问她：“你点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吃得完吗？”

　　“我一个人就吃得完。”

　　他愣了愣，显得有些惊讶，“我以为女生都要减肥。”

　　“减肥是一生的事业，一辈子呢，急不来。”周伊倒开水涮碗碟，“再教你一个普世价值观，道理是人用来提醒自己的，从别人口中听见，扫兴。”

　　楚洋笑了，“你不也在跟我讲道理吗？”

　　周伊一时噎住，“……不声不响的，脑筋转得挺快。”

　　菜到了，他们边吃饭边聊天，周伊忽然发现多个饭脚也挺好的，有人分享大盆的啫啫鸡，告诉她蒸鱼六分钟更好吃，不用对着空气愣想。

　　“哎，”吃到一半，她忽然问楚洋，“你来洛市真的为了打工吗？”

　　他不说话。

　　“我保证，只问这一句。”她说，“你讲真话。”

　　楚洋摇头，“不是。”

　　“行，我不往下问了。”她夹菜，“继续吃饭吧。”

　　这时楚洋已经停下碗筷，颇为急切地解释，“我不是存心骗人，我有不得已的原因必须留在洛市。”他顿了顿，“请你相信我。”

　　“那是什么原因？”

　　楚洋垂下眼眸，“对不起，不能告诉你。”

　　她呼出一口气，验证猜想同时有点失望。不是接受不了别人撒谎，为什么低估她接受真相的能力，以这个理由装饰他们羞于启齿的事实？她不是弱者，不用被童话故事包裹着生存。

　　小店昏黄的灯光下，楚洋像被刑讯般低头不语，嘴角抿成一道线，有着说不出的沮丧。

　　“好吧，别弄到我在逼供似的，你不想说就不说了。”

　　她想起一事，正好转过话题，“有件事情，能不能让你帮个忙？”

　　楚洋抬头看她。

　　周伊把杂志要补拍特辑，但临时缺人的情况从头到尾说一遍，简而言之希望他帮忙客串一天模特。

　　“不过钱不多，几乎等于义工。”她实话实说。

　　摆明条件是想给楚洋台阶拒绝，但他答应得近乎毫不犹豫：“我没问题，什么时候？”

　　“……”她自己都还没有决定好呢，想了想，拿起手机给老追发短信：有空吗？

　　快速收到回复：【啥，约我？】

　　【外景补拍的事。】

　　【……就知道没事不会找我，明天下午两点。】

　　周伊放下手机，对楚洋微笑：“明天。”

　　拍摄的场地在学校，周末学生走得七七八八，幸亏周伊跟那儿的行政主任是熟人，软磨硬泡让他答应再次拍摄，摄影师老追跟她合作了这么多年，也挨义气免费帮忙，七除八扣总算把费用限制在预算之内。

　　陈壮壮这个八卦先锋，听见周伊身边居然有模特长相的男性朋友，专程过来看热闹。

　　得知楚洋就是那天被周伊打进医院的人，他看了看穿白衬衣的男孩，转头看着身旁的人，狐疑地说：“你当时是故意埋伏在那的吧？”

　　周伊不理他，隔着人向楚洋投去鼓励的笑容。

　　楚洋有些手足无措，他长这么大还没试过身边围着造型师和化妆师，当他洋娃娃似的摆弄着。幸好，化妆师化了没多久就开始收东西，笑说：“底子好就是不一样，补点粉修修容就行，真省力。”

　　“可不，人家天生吃这行饭的。”造型师也摇着头，感慨造物主的偏爱。

　　他们都不知道楚洋只是友情客串的行外人员。

　　要拍摄了，老追让他在跑道上摆造型，做几个动作。

　　楚洋一开始非常生涩，手脚都不知道放哪。但很快他就进入状态，在镜头面前熟练起来，动态与静态之间有着不同风格。

　　“再一个，很好！对，身体转过来，动作再大一点！”摄影师边夸奖，边提出不同要求，“好，来个特写，想象一下面前是你喜欢的人，你看着她——”

　　楚洋无师自通地懂得怎么在镜头面前表现自己，他只稍一低头，睫毛在阳光洒落下像振翅欲飞的蝴蝶。快门声一响，他的眼神灌注了温柔，脉脉地注视着空气。

　　画面是静止的，无边的情绪流淌其中，这一张特写可以说拍得非常好。

　　“你说你现在跟他一起住？”陈壮壮坐在监视器面前，控制着不让自己流口水，“这是在玩火啊，少女。”

　　看见照片时，周伊非常明白壮壮话里的意思，天大的诱惑。

　　壮壮说：“我觉得专题文案可以这么写：路边捡的小狐狸，早上化身猛男躺在了我的床上！”

　　周伊白他一眼，“说的什么鬼。”

　　“这不是聊斋志异才有的故事吗，穷书生在破庙里救了一只狐狸，狐狸变美人以身相许，怎么我从没遇见这种好事啊？”他感叹，“哪个停车场，让我也去蹲一波，抓三五个回来。”

　　“公司隔壁商场。不过我怕你狐狸蹲不到，只有没成精的老鼠蟑螂。”她把拍好的照片挑出些出众的，传到U盘上。

　　陈壮壮继续问，“说真的，又给地方住又给找工作，你想干吗？”

　　“积点功德。”周伊说，“死了下地狱不用让阎罗王揪我小辫子，提起我小时候偷看男同学上厕所的事。”

　　“我问的是，你想干吗？

　　看陈壮壮一脸不轨的笑容，周伊终于听出这“干”字是不及物动词的意思，她嫌弃地啧了两声，“亏你长得一副梁山好汉的样子，脑子里全是青楼老鸨的念想，我见一个上一个你特高兴是不？别乱想了，楚洋才二十岁，我只当他是弟弟。”

　　“他有这么小吗？”壮壮挠头，“我怎么觉得他看你的眼神，不像弟弟看姐姐啊？”

　　“周伊。”老追捧着相机过来，“搞定了，换了个模特，拍得特顺利。”

　　周伊把U盘给他，“很多都挺不错的，我挑出了一部分来。”

　　“行。”他接过，说，“弄好再给你。”

　　收拾过场地以后，工作人员上车出学校，留下她和壮壮在现场收尾。

　　衣服要送回杂志社，壮壮自告奋勇：“还是我去吧，你的小狐狸需要你。”

　　说曹操曹操就到，楚洋刚卸完妆，他从卫生间出来，向他俩的方向招手。

　　要说周伊那一刻不心动是在骗人。楚洋头发和衣领都被打湿了，脸上还有没擦干的水珠，他毫不吝啬地给了他俩一个干净热情的笑容……再说下去就像广告文案了，那情景应该就是男士洗面奶代言人忽然跳出屏幕，给她本人来了个3d立体表演，画面壮观。

　　周伊也只是慌乱了一瞬间，旁边的陈壮壮看得眼睛都直了，就差没冒出桃心泡泡来。

　　他咽口水，“走了，再这么下去怕是我把持不住。”

　　周伊立马收回目光，在心里跟自己说：那是她作为时尚编辑的职业习惯，看见美丽的事物容易情绪激动，跟别的东西没关系。

　　陈壮壮拿手肘戳了戳他后背，小声说：“哎，不上白不上。好吃不过小鲜肉，好玩不过小狼狗啊。”说完就一脸坏笑地走了。

　　楚洋走到她身边，“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没有！”周伊摆手，“陈壮壮说他……想养条狗。”

　　他笑了，“回去时间还早，到附近逛逛怎么样？”

　　他们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走到校外的湖边，不远处又小孩子玩耍，笑声不断，工人在打捞垃圾，远处看像泛舟的渔翁。肯自娱自乐的话，这里算颇有情调，但因怕刚才壮壮说的内容被楚洋听见，周伊一直心虚，没有怎么讲话。

　　他说：“听说洛市有很多名胜古迹。”

　　“有空的话，我带你市内游。”周伊问，“你会在这里留多久？”

　　“不超过一年。”他望着湖面，“我向学校申请的休学时间是一年。”

　　周伊想起他说过，他只念到高中毕业，“你不是说，没有钱继续念大学吗？”

　　“勤工俭学，贷款，一年时间应该能存到学费。但现在我必须做的不是上学。”楚洋的声音有些低沉。

　　“你大学毕业，”周伊哀叹，“我应该快三十岁了，多可怕。”

　　二十多岁的人总觉得三十是个分界线，三十岁后的人生不值得过。不是有个女作家说过要在二十七岁前死去吗，照这个理论，周伊也是将死之人了。

　　“那时候我也二十六了。”他看着周伊，“为什么要这么在意年龄，只是数字而已。”

　　周伊笑，她以前也觉得在乎年龄的女人很蠢，现在却加入恐惧的行列中。她说：“因为我怕自己一觉醒来，发现人生过了大半，什么都没做成。跑着跑着，前路过不去，后路没有了，多绝望啊。”

　　“过得小心翼翼——”

　　周伊没听进去，她看见前面玩耍的小孩其中一个掉下湖，手脚激烈地拍水，另外两个小孩吓得手足无措，只晓得哭。她连忙跑了过去，楚洋的身影从身边掠过，他速度快得多，跑到那儿跃身跳进湖里，往小孩处游。

　　楚洋游到溺水小孩身边，被猛拽着挣扎，他费力地抓住小孩却难以往岸边靠。眼看着时间越拖越久，周伊拿了路边的捕捞网，抓着竹竿端伸过去，楚洋一把抓住网兜，让两个人都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