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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悬浮 ...

  •   “陛下,可否…请御医前来”

      他内心紧张,新王从未见他有过这样的神情,便允了他。

      事情没有到此结束,在苏绒昏迷期间谢夕照忙着照顾她,便让连夜让王城令的人去调查此事。

      “这样说,她便是朗月轩长使要献给陛下的人”知道了缘由,朗月轩的人自然逃不过一顿责罚。

      “审问说是见陛下后宫空虚,便起了意,我看是那长使想要借此得到封赏才这样做的”邵叙同他说道。

      “是何原因已不再重要”谢夕照的右手捏紧了茶杯,面上却无异常:“能找到她,便是最好的”

      真是上天眷顾,让他恰巧出现在宫中,否则那夜,她怕是性命不保。

      “陛下当真是信任表兄”邵叙不禁啧啧称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在宫中闹出这么大的事情,陛下竟还准许你将她带出来”

      谢夕照将茶杯放回了桌上,他心中知道,王上那夜虽没说什么,但想必心中也是诸多疑惑。

      “庭萧,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的苏氏幼女么”半晌,他缓缓开口。

      邵叙端着茶杯,茫然的点了点头:“那位被灭门的苏家…?”

      他表兄一向说话只说一半,总是藏着掖着不露其中玄机,但这回即便说了一半邵叙也猜到了九分。

      谢夕照一向不对旁人上心,这六年来更是性情冰冷孤傲,可如今他那样珍爱夜姬……

      想明白了其中缘由,邵叙手中的茶杯抖了抖,没再继续问下去。

      这时谢由突然从门外进来,禀报道:“公子,姑娘醒了”

      一天一夜了,他的目光总算恢复了些神采,转而迅速地走到隔壁厢房。

      厢房里的光线有些暗沉,谢夕照才进来的时候,侍从将窗打了开,他清楚的看见她的面容。

      苏绒挣扎着起身,右肩被刀剑所伤有些严重,她左手抚着伤口,似是要下地行走。

      他见此连忙紧张地上前扶住她,却见她一脸淡漠。

      他们二人相见,如今却连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她总是这样冷淡,即便是受了重伤也只想着要快些离开他。

      “你现今受了伤,便是要走,也该等伤好了再走”他的嗓音沙哑,似乎带着些许恳求。

      二人之间,如今隔着裂痕,这裂痕毁了他们从前的深情,永远都无法修补。

      他知道她不想见他,于是他便站在屋外的院子中,直至夜晚。

      风彻底吹开了半掩着的窗,拂过屋内灭了残烛,她就这样望着那窗外的夜色,她也知道他此时站在屋外,即便心有不忍,却仍旧不动声色。

      “世子,您先去休息罢”栗言走进院中,见他如此不免劝道:“有奴婢守在院中便可”

      谢夕照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屋子,沉默了半晌,未曾言语。

      便是此刻,能守在她的屋外也是好的,分别这些年,他心如死灰,从未想过还有机会同她相见。她亦是变了,不再似当初那般天真单纯,她能在他面前敛去所有心事,换上沉着冷静的面容,她能在他面前伪装成另一个人,对着他微笑,说着违心话语。

      他不敢在她面前再提曾经,曾经的美好或许在她的心中早已成了一缕云烟,消散无踪迹了。

      他在院中站了一整晚,可那一晚却并不平静。

      陈关每夜都会派巡兵去城郊驻营勘察,可那夜在郊外驻营却发现了一具尸首。

      事情很快便禀报到了王城令,邵叙立刻派人去查看,却发现死的人是从前护卫禁军统领曹乾。

      自那日谢夕照命曹乾私下搜寻薛临的下落之后便没了音讯,他原以为是曹乾知难而退,却没想到竟是遭人刺杀身死。

      曹乾武功高强他尚且见识过,若不是敌多我寡,如今他能死在旁人剑下,倒是没有料到的。

      “剑伤有三处,心口这处则是致命”任玄将盖在尸身上的白布掀开,道:“曹乾生前一向痴醉于剑术,自诩剑术高强才得于先王宠信,却没料到有一日会死于他人剑下”

      “这倒着实可悲”邵叙瞥了一眼。

      谢夕照蹙着眉目,仔细看了看曹乾的尸身,在脖颈处却发现了异常。

      脖颈处的伤口并不明显,有一两道很小的划痕,可这伤却不像是长剑的划痕,倒是有些像飞镖的痕迹。

      邵叙看他面色凝重便道:“表兄,交给我来查罢”

      谢夕照起身擦了擦手,脸色恢复如初:“这些天派人严守城郊,包括要出城的百姓”

      他之前命曹乾搜寻薛临的下落,现今曹乾却骤然身死。显然与薛临脱不了干系,但曹乾究竟是不是死于他之手也未可知。

      “我自然是明白的”邵叙回道。

      谢夕照的嘴唇有些苍白,他两夜未曾合眼,此时感觉脑中有些昏沉。

      便是如此他还是撑着叮嘱道:“下月是陛下出巡的日子,城中在此之前一定要做好防备”

      邵叙应声,见他脸色不好,不免担心:“表兄还是先去休息罢,我会安排好一切”

      即使疲惫,回到府中,他还是没有歇息,转而去了苏绒的院子,他惦念她的伤势,自然无法安睡。

      可是刚到此便见到她坐在院中,院中却还有一个人,他的堂弟谢夕安。

      谢夕安自那日离家到陈关已经有好些时日了,原是要回去的,可是景世公昨日却命人给谢夕照传了信,说他如今在朝中显贵,希望他能扶持谢氏,替谢夕安谋求一个官职。

      谢夕照收了信却一言不发,也不曾回信,他心中遗憾父亲此时此刻还未看清他心中所想,即便谢氏日后光耀门楣,通达显贵又如何,朝堂本身便是一个漩涡,新王如今资历尚轻,信任他,需要他的扶持,可倘若有一日新王不再信任他了呢?那时又将如何自处?

      思绪戛然而止,谢夕安见他进了院子,不迎了上来,行了一礼道:“堂兄”

      “你为何在此”谢夕照的语气浅淡,带着些许疏离。

      谢夕安怔了怔,略微迟钝的回道:“瑾之…
      听府中人说到夜姬姑娘受伤休于此处,便……想着来探望一二”

      谢夕照听了他的话,倒是存了些许疑虑,问道:“你们从前认识?”

      “倒是不曾熟悉,只是见过姑娘几面”不知为何在这位堂兄的面前,谢夕安总是觉得自己没有底气。

      “几面?”谢夕照本还想在追问下去,可瞧见苏绒的目光停在了他身上,便止了言语。

      “既然堂兄到此,那瑾之就先告辞了”谢夕安一向对他很是尊敬,此刻又行了一礼,便离开了院子。

      谢夕安离开后,她也不在院子里坐了,起身便想要回到屋内。

      “潭儿”他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腕,如今却已感觉不到任何疲惫。

      她的手很凉,他便脱下了外袍批在她身上,然后将她抱在怀里。

      “我想同你说些话,可以么?”他轻轻在她耳旁道,语气近乎哀求。

      她没有挣扎,没有说话,脸上甚至都没有一丝表情。

      微风挟着院子里种的花草的香气,使他的心绪略微平静。

      他们二人站在院中的树下,叶子落在肩头都不觉拂去,就这样抱了很久,像是时光倒回,还是从前的那番光景。

      “当年之事,我实是不知情的”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丝颤抖,似乎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失去理智:“我若知晓,必定会以命相搏阻止父亲,兄长亦是如此,你长姐死后,他便心如死灰,独自去了归御”

      “兄长将责任寄予我身上,而他自己却去送死”

      他的泪水悄无声息的落在她的肩上,接着说道:“我怨恨父亲多年,始终逼问其中因果,他却终是缄口不言,后来我身入陈关,见到先王才知晓,原来,一切不过是王族设的一场局罢了”

      “先王有意削抄世家,更忌惮苏丞相多时,而恰逢谢氏当年卷入胡显之乱,为了保住谢家,父亲他只得做了这一场交易”

      “谢氏与你家私交甚好,甚至欲于长子聘之,由我父亲告发此事,既能使人信服,也能全了先王的心思”

      他说到此,便再也忍不住,松开手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道:“我恨自己今时今日方才知晓,恨自己为何那时没有能力保护你”

      “子休哥哥,你不必如此”她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你信我”他又将她抱紧,语气十分认真:“不会再等很长时间了,我一定会还苏家一个公道。”

      他就这样一直抱着她,似是要融入骨血,舍不得放开。

      而在那一刻,她的心放佛是突然又活了过来,抬起了自己原本垂在两侧的双手,想要抱着他,可是在内心一番挣扎之后,她还是缓缓的又垂下了双手。

      他日后是谢氏的家主,他能怎么做?

      徒劳无功的事情做的太多,最后不过是把自己逼向绝路罢了。

      她始终忘不了长姐死前的模样,那鲜红的嫁衣,那染血的长剑,这一场噩梦怕是苏醒不来了。

      一个月后的十五是新王出巡去居灵山的日子,这次出巡甚为低调,只带了几个信任的护卫。

      谢夕照先前答应新王要陪他同去,可是却又担心苏绒在府中的安危,于是便又让栗言跟在她身边,能陪她说话也能护着她。

      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隐隐不安,甚至起了要将她一同带去居灵山的心思,不过想到她的伤势才复原,便打消了所想。

      上山时,新王便见他神思不属,以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问道:“少傅有心事?”

      至此他才恍然敛去了心绪,遮掩道:“回陛下,臣……只是舟车劳顿,有些困乏罢了”

      新王知道他有意遮隐心中所思,却也未曾怪他,反而指着山腰间的小亭,关切地开口:“不如在这此歇息片刻罢”

      他们二人屏退了跟着的护卫,走到了山间的亭中。

      风景宜人,因在山腰,一眼看去虽不及山顶的风格,却也是十分雅致。

      新王解下身上的披风,在亭中坐下,也示意他坐下。

      新王已经比从前成熟很多了,眉目之间不再稚嫩,像是经过了岁月的痕迹,在他的眼中也再看不到初见时的灵动。

      谢夕照默默的注视了他许久,心下不免有些感怀。

      “微臣倒是觉得,陛下是那个有心事的人”他淡淡道,微风摇摆着的他的发丝和衣袖。

      新王沉思了片刻,开口:“孤在王宫待得太久了,时常觉得乏累”

      谢夕照了然于心,回道:“居灵山景色绝佳,山中也有百年寺宇,如今陛下来此,也算是全了心愿”

      “阿釉死不瞑目,孤又怎能安心”新王叹息道。

      谢夕照一时无言,他知道王上忘不了那个女子,而且此时,他也能理解他。

      新王接着道:“她死前曾同孤说过,当年苏氏一族的冤案,孤特意派人去查了查,发现此事谢氏一族也牵涉其中,不知你可了解实情”

      “陛下”

      “孤既答应过她,自是要允诺的,可孤也不忍少傅为难,若真不想开口,孤不会逼你“

      谢夕照静了半晌,白色的袍子被风吹的不停摇摆,语气让人神伤:“臣自然是了解的,只是此事牵连谢氏门楣和家父的清誉,臣一直想找一个合适的契机同陛下提起,如今陛下既问了,臣自然知无不言”

      他将当年的事情都一五一十的同新王说了个清楚,哪怕是其中的细枝末节也都全盘交待,当然还包括之后先王曾同他说的真相。

      “原来,竟是如此”新王在袖中握紧了拳头,痛心道:“父王他……”

      他一直都知道父王当初的狠辣,为了坐稳王位铲除了多少的异己,他开始还能说服自己这是父王在自保,那些人是真的想要谋反。可是到了后来,他也无法欺骗自己,愈来愈觉得这种行为是在滥杀无辜。

      “那夜,臣在宫中救的女子,便是苏氏幼女苏绒,也是苏氏唯一活下来的人”谢夕照垂下眼帘,目光黯然。

      这番过去,早已没有人再提起,或许陈国的世家们早已忘了当年在朝堂一时显赫的苏氏一族。

      人们都是这样,他们的记忆里只留下苏氏最后被株连抄家时的模样,却不记得当初那番辉煌显贵人人巴结的时候。

      二人离开了山间的小亭,继续朝山顶走去,在寺内上完香后打算离开时却见外面落了雨,而护卫侍从却都没有带伞。

      “罢了,便只好等一等了”

      檐下微雨,他们便在一旁等着雨停,倏然目光一瞥便见到一女子朝此处走来。

      新王识得她,她是瑾太妃的侄女朱妧。

      “参见陛下”像是精心准备的相遇,朱妧十分自然的行了礼。

      新王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理她,前些日子瑾太妃便想着将她的这位侄女送入宫中,只不过被他一口回绝,可是瑾太妃却因此生了病,毕竟是他的养母,所以昨日他对此事已有些松口。

      可没想到,今日她得了自己出巡的消息,却做了这般的安排,心思显而易见。

      他讨厌被旁人算计,哪怕这个人是瑾太妃,于是新王不顾天上的落雨,直接穿过檐下,行在雨中,朝寺外的台阶下去。

      “陛下”

      谢夕照自然也跟在他身后,见此情景心照不宣。

      瑾太妃仗着自己是陛下养母从而插手后宫事物,这朱妧日后若真进了宫,势必不大安稳。

      下山的途中,谢夕照身边的护卫突然赶了过来。在他耳边言语了几句。

      他的脸色变了变,连忙请辞:“陛下,臣家中有急事,需要立即回城”

      见他神色匆匆,新王便立即准允了他。

      快马加鞭回到陈关府中,他立即去见了从青州赶来的景世公府的下人。

      邵叙也在此,他的神情有些不大好,谢夕照的心不禁提了提,急忙走过去问从青州而来谢温。

      谢温早已是泣不成声:“子时,谢家的宅院突生了大火,府中乱作了一团,因在夜里,便……死了好些人……”

      “那我父亲呢?”谢夕照突然上前,他甚少这样慌张:“父亲可安全?”

      谢温见他这副模样,又哭道:“在小人发现火势蔓延,便立即去房中找公爷…可他已经……身中数剑……”

      谢夕照眼中仅存的一丝光霎时熄灭,他的瞳孔深邃的不像话,踉跄的背过身,长袖下双拳紧握,没有言语。

      邵叙目光悲悯,他习惯了谢夕照这副平淡的模样,也知晓他愈是平静,内心便愈是伤心至极,他此时也不忍再劝他,便一言不发的随着谢温一同出了房门。

      在门外,邵叙拉住谢温,忍着心中伤切的情绪问道:“大火之时,你可曾见过什么可疑之人”

      火势刚蔓延,景世公便死于房中,可见那人的目标便是景世公。

      若说从前谢齐渊在朝为官,又时常征战,树敌众多,却也不可能如今才来寻仇,更不可能使这等下作的手段。

      那会是谁?

      谢温说他并没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那天夜里公爷像往常一样用了晚饭之后便在书房里看书,中途他派谢丘去点了一次灯,因为公爷时常宿在书房,所以后来他们便没有再去打扰过。

      约是子时,府中守夜的下人突然叫到失火了,火势由东厢开始蔓延,谢温见状便赶忙去了书房,可是却只见到了身中数剑的景世公。

      这实在太过蹊跷。

      “世子”

      门外又传来了动静,是栗言的声音。

      谢夕照此时不想见其他的人,屋里始终没有回应。

      栗言迟疑了片刻,推了门,门并没有锁上,只是屋子里光线有些暗沉,沉寂的不像话。

      她本想开口说话,只是谢由突然过来,进屋内禀道:“公子,马车备好了”

      谢夕照坐在屋子最暗的一方圆桌旁,桌上摆着他许久未曾碰过的古琴,他眉目紧锁,从白袖中伸出手细细抚摸了一番琴弦,而后缓缓开口:“将这琴也带回去罢”

      “是”谢由应声上前抱琴。

      他抱琴离去后,谢夕照才走到栗言身侧,用听似平稳的语气问道:“又出了何事?”

      栗言自然也听说了景世公遇袭的消息,此时开口便略微迟疑:“夜姬姑娘,她走了,她……拿匕首顶着自己的脖颈,奴婢拦不住她”

      他听了之后,神色有恍惚,语气却十分浅淡:“她几时走的”

      “在世子前去居灵山的那天”

      谢夕照顿了片刻,全力敛去此时的神伤:“她终究未曾信我”

      “如今她大抵还未曾离开陈关,一定要找到她”

      他的声音很轻,很疲惫,但足够让栗言听见。

      景世公遇袭的消息传遍了陈国,新王便王城令的人前去青州查明案情。

      回到青州那一天,艳阳高照。

      时隔这么久才回来,却没想到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见到,一进府中便看到了在正堂中央摆着的那副棺椁。

      他的步伐有些踉跄,身上是刚下车才急忙套上的丧服,此番情景仿佛让他想起了当初兄长的灵柩从归御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巨大的棺椁摆在正堂,周围的族人和下人都哭的格外伤心。

      他一路走到棺椁边,倏然像是浑身没了力气一般跪倒在旁,眼角悄无声息地流下了泪水。

      不解,怨怼,这些年在他的记忆中,从来对父亲都是冷言冷语,可如今父亲被人刺杀身死,他便再也怨不起来了。

      他的堂叔谢齐言见此,连忙上去扶住他,揩拭着眼泪道:“子休,你如今已是谢氏家主,此时此刻,可千万不能倒下”

      “是啊,子休,你父遭贼人刺杀一事实在蹊跷,你一定要好好查清楚才是”叔公谢谦也在一旁道。

      谢夕照听着这些族中长辈的言语,始终一字不言,他独自一人在灵堂前跪了一天一夜。

      第三日一早,便见到了匆忙从荆城赶过来的姑母,邵谢氏。

      邵谢氏是他的亲姑母,对他自然比旁人真心些,见他在灵前跪着一动不动,不进水米,便十分焦急,哭着拉着他的手道:“再伤心也得注意着身子,你父亲在天之灵,也不忍见你至此”

      他的脸上没有血色,眼中仿佛是一池死水,许久之后,才神色恍然地缓缓说了几个字:“姑母,为何,为何……一切都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

      为何一切都无法掌控,多年前他无法阻止,今日仍旧无法阻止。

      他究竟该怎样去做,才是最好的结果,才能让一切悲剧不再发生。

      如今天下局势未曾安定,姜齐两国虎视眈眈,他还没有完成兄长的嘱托,看来,也无法完成了。

      思绪戛然而止,他忽然朝着面前的棺柩伏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而后他起了身,去别院饮了膳食,众人见他想开了,也不禁松了口气。

      “我将书房上下都察看了一番,发现了这个”邵叙来到别院,将察到的情况禀明:“这块小玉……”

      谢夕照见状,接过他手心的东西,仔细放在手里观察了一番。

      “这玉不是我父亲的东西”他看完之后淡淡道。

      “不是舅父的,那就是凶手的?”邵叙有些不解:“这么一小块玉……”

      谢夕照眉头紧蹙凝视了半晌,然后又道:“仅凭这个东西,怕是查不出什么”

      他猜测这个凶手,如果不是与他父亲有仇,那便是同自己有仇。

      朝中看不惯他的人自然是有许多,可那些文官是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那这个人……

      他霎时脑中混乱,心中更是惴惴不安。

      就在这时,谢温突然来了院子迟疑地禀道:“公子,三小姐回来了”

      “你这个庶妹不见人影这样长时间,如今突然回来了,倒是有些许蹊跷”邵叙听了在一旁揣测。

      谢夕照的眸子幽深,不知沉浸了多少心事,片刻之后,他便走去了正堂。

      他到的时候,谢宛真正在灵前祭拜,上了香之后,又跪了下来了,磕了三个响头。

      他见此情景,想起了谢宛真从前同他说过的话,竟觉得有些嘲讽。

      “你来做什么”他冷漠的瞧着她,语气低沉,带着一丝生硬。

      “自然是来祭拜父亲的”谢宛真起身,一身素裹倒显得她清冷几分,她抬眼看着谢夕照:“既然我曾回过谢家,这便是我应有的礼数”

      “你既从未将自己当过谢家人,如今又何必遵循这礼数”他不再看她,而是伸手将白色的丧带系在额上。

      谢宛真听了他的话,目光倏然瞥向那灵位久久不移,不知在思虑些什么:“斯人已逝,所有怨怼自然成了过往”

      谢夕照没有再开口,他欲转身走出灵堂,却被谢宛真叫住。

      “二哥如此冷言冷语,倒让宛真觉得全然是自己的错了”她少有这样冷静的同他说话,因为在她眼里,谢夕照目光通透,一眼便能瞅进人心里去,令她心虚。

      她今日来此,原是想来讥讽谢家一番,只是到了正堂,瞧见了灵前的棺椁,她便一句嘲弄的话也说不出来。

      谢夕照一袭丧衣背影,本不大想再同她周旋,只是行至门外,却还是忍不住提醒了她:“你跟在薛临身侧,与他筹谋,为他利用,可曾想过自己真正要的是什么,谢氏突遭横祸,难道又全然与他没有关联么”

      这一番话让谢宛真怔了片刻,顷刻后她便想到了什么。

      只是她却不愿往那处去想,今日她回来祭拜已属她心性善良,还愿来看这个曾经抛弃过自己的父亲最后一眼,除此之外和她都没有什么关系。

      “宛真,父亲曾抛弃你们母女这委实是他不对,后来他也诚于改过想要弥补你,如今他已身死,你即便不能放下,也不能再误入歧途,被薛临那厮细作利用”谢夕照轻轻叹息,希望她能迷途知返:“若是你想通了,就回谢家,这里永远都有一处你的容身之地”

      谢宛真听了他的这一番话,沉思了许久,似乎有些感触,只是她深爱薛临,此时又怎能抽身而退。

      “二哥的好意,宛真心领了,只是人各有志,我与谢家终究不在一条道上”她说着向他行了一礼:“宛真告辞”

      他言尽于此,见她仍旧执迷便不再阻拦。

      这些日子因为城郊发现了曹乾的尸首,王城令便派人封锁了城门。

      那日自苏绒离开后,她便开始四处寻觅薛临的踪迹,因她想知道华叶的下落,如今看来,只有薛临最清楚。

      只是他陈关眼线众多,王城令都找不到的人,她又如何能轻易找到,于是,她便开始等,她相信薛临一定会主动来找她。

      果不其然,她只在城中待了一日,便被他的眼线所俘,趁着王城令在调查青州景世公府的案子,谢夕照也不在陈关,他才敢于露面。

      夜里,他将她带到游云湖的阁楼上。

      命人点了灯之后,他坐在一方木桌之前,把玩着手中的扇子。

      她没有坐下,只见薛临悠然的喝着酒,她心中便愈加焦躁。

      “华姐姐在哪儿?”风从窗口袭来吹动着她的青丝,她神情冷漠,语气生硬的质问道。

      薛临眉目蹙了蹙,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初,他勾起唇角,只将酒杯拿起,而后将它扔出从窗外,丢进了湖里。

      湖上霎时惊起了涟漪,苏绒望着波兰不断的湖水,神情更加冷漠。

      “我让你好好待在樊阳,你偏要跑出来”他面容僵硬,仿佛没有听到那番质问。

      她对上他的目光,缓缓道:“我说过,我不是你的傀儡”

      她后悔被他利用了这样长的时间,在薛临眼中,世人皆可成为他的棋子,如今在陈国失意,他那样高傲自负的一个人,怎会不恼羞成怒。

      “傀儡?”他嗤笑之后,却感叹道:“只要能成大业世人皆可利用,况且你有所求,于你于我,不过只是一场交易”

      她了这番话垂了垂眉目,冷淡道:“既然如此,那我如今便要结束这场交易”

      薛临将手中把玩的扇子收起,抬眼看她:“你休想”

      话刚言毕,阁楼上的灯火却突然熄灭,在黑暗中,二人都感到了丝丝的凉意。

      守在门外的方迁进来重新点燃了灯火。

      “城郊那具尸首,是你做的?”她望着他从不离手的折扇,心中有些不解,薛临是个多谨慎的人,心思缜密,既然杀了人他就会毁的一干二净,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东西。

      此时薛临的嘴角噙着一丝笑意,目光却显得发冷。

      见他不置可否,她心下了然,他这样莫不是故意做给谢夕照看的。

      薛临高傲,自负,从未像如今这样挫败过,时至今日怕是早已视谢夕照为眼中钉,肉中刺,拔而不得。

      “子…”她顿了顿:“谢夕照已经封锁了陈关,你现今便是想走也走不成了”

      “走?”薛临敛去了笑意,深邃的眸子突然看向了她:“一切还未曾结束,我如何能走”

      苏绒见他情绪波动,她的心却与之相反的平静:“他于陈国大权在握,已成定局”

      “所以你就这样放弃了?”薛临倏然上前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质问:“苏氏的仇你迟迟未报,不是因为你无用,而是因为你不想,夜姬…不,应该唤你苏绒,你一直都在骗你自己,你重新见到他,他的虚伪让你迷了心智,让你忘了你活着的意义”

      这番话不知是否是戳中了她的内心深处,她挣扎着让他松开。

      “时无英雄,竖子成名”薛临松了手,背身开口,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名扬六国的绝世才子?他不配”

      她听了他的话也笑了,一样的冷笑。

      “论起伪君子,你又何尝不是”

      她的话并未让薛临恼火,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摆弄着手中的折扇,目光似乎只有看着这把扇子才会有着稍许的温柔。

      “在你眼中谁不是伪君子?华参?”接着他又冷笑一番,轻描淡写道:“我若是杀人凶手,他便是帮凶”

      那夜,华参接到他的密信来到陈关,在书房与他谈话,可不想曹乾查到他的下落,潜入他的住所藏匿,碰巧听到了他们二人的对话。

      “我帮你找人,你替我解忧,岂不是两全齐美”薛临倏然缓缓地将侧眼瞥向窗外,烛火映照而摇曳的人影。

      华参心照不宣,目光闪了闪,迅速冲出了门外,同门外之人打了起来。

      曹乾武功与他不相伯仲,若不是中了他的飞镖上的迷药,怕是一时真的难分胜负。

      “在我兄长身边待了这些时日,倒是让你长进不少,可是你不该停手的”薛临看着伤重倒地的曹乾一眼,然后对华参说道:“拿起剑,杀了他”

      华参并不认识面前这个人,和他也并无仇恨,也不知道薛临为什么会要此人的性命,他握着剑迟迟没有下手。

      薛临看着他的犹豫,突然故作姿态的叹了一声,冷笑开口:“这么无能,也想灭了青州谢氏?”

      华参抿了抿唇,只是在他刚要下手之际,薛临却在他之前捡起了地上的长剑,狠戾的朝曹乾的心口刺去。

      鲜血浸在了薛临的袖口,他没有拔出剑,只是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目光阴鸷,深不见底,冷冷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叛徒,死不足惜”

      在他心中,所有的背叛者,都得死。

      说着,他便只看着自己被血脏污的衣袖,眼里充满了鄙夷。

      苏绒听了他的描述,愈发觉得他太过残忍,她努力使自己回归平静,开口:“我如今没工夫同你说这些,你还没告诉我,华姐姐究竟在哪儿?”

      薛临此时似乎也不想再同她周旋,又嗤笑一声,然后说道:“她死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不断回荡在她的耳边,她倏然睁大了双眼,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她…早就死了,死在陈国新王登基之前,死在那偌大的陈宫之中”薛临轻描淡写,嘴角带着凉薄的笑,仿佛那不是一条人命,又或许在他的眼中,旁人的死活从来无关紧要:“不过你放心,她可是以王后之礼下葬的,据说新王对她用情至深,你猜她怎么死的?我给了她活命的机会,可是她呢?她却背叛了我,她用她自己的命去换陈国太子的命?你说她是不是很可笑?”

      啪,一巴掌突然打在了薛临的脸上,苏绒再也无法使自己平静,恨意显露而出。

      薛临受了她这一巴掌却也没计较,他只是又笑了笑,似乎想要继续刺激她。

      因为与她相识这些年,他总看不透她。

      “你不肯放过我,不过是因我的容貌于你还有利用价值”只是没想到她突然抬手拔下发髻的珠钗,轻启朱唇,声音却带着一丝颤抖:“若我没有这副皮囊了,你是否就能放过我”

      话语言毕,她抬手便举着珠钗尖锐的一端朝自己的左脸划去。

      薛临根本来不及去阻挡她,只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看着那道狰狞的伤口,看着那鲜血缓缓流过她的面颊。

      “你疯了”他面容阴鸷的不像话,夺去她手中染血的发钗,可此时已然无用:“你真的是疯了”

      她倏然笑了,仿佛感觉不到疼痛,笑容竟还似平常那般:“如此,我便可以走了罢”

      “走?”薛临勾唇冷笑,:“你想要去寻谢夕照?

      她以为毁了自己的容貌,就能阻止一切么,不过倒也是他小看了她,能在自己脸上两次下狠手的女人,心自然也是狠的。

      “青州谢氏突遭祸患,景世公遭人刺杀身死,你不想知道是谁做的么?”他的眸子深不见底,沉着的目光似乎要将人吞噬。

      在得知这些,她还是不由得一怔,如此,是不是算得报应了。

      见她仍不开口,薛临索性道:“罢了,便是同你说了也无用,你这副模样莫要做给我看,谢氏才是你最大的仇人”

      她脸上依旧留着鲜血,薛临从袖中掏出帕子替她抹去,沉着嗓音在耳旁开口:“只要谢夕照死了,才是真正毁了青州谢氏”

      他替她缓缓擦拭着脸上的伤口,动作看似温柔细腻,眉眼之间仿佛对她情深意重,丝毫没有适才的阴鸷,可谁人想到,薛临这般皮囊之下,矫饰的狼子野心。

      “虽恨犹生,虽怨犹死”他言语缓缓,似是一字一句的提醒她:“夜姬,你终是逃不出去的”

      恨犹生,怨犹死,这世上谁活着不孤独。

      她只会一谓的对自己狠心,可殊不知这种狠心不过是掩藏她一直以来的懦弱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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