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雪》二月酱

38、长绝

　　“奴婢不明白，为何公子不让奴婢截下那只鸽子？”

　　栗言是邵叙给他的人，从前一直在王城令做事，不仅会武功，而且观察力极强。

　　谢夕照冷着眸子，言语之间却透着淡淡的无奈：“随她去罢”

　　左右人在自己的身边，出不了什么岔子。

　　“这些时日你可有什么其他的发现？”他静静的问道。

　　栗言皱着眉想了想，开口：“公子吩咐的事奴婢都记着，奴婢发现夜姬姑娘最近很喜欢弹琵琶，而且她…闻不得檀香的味道……”

　　谢夕照怔了怔，突然转头问她：“果真？”

　　栗言点了点头又说了一遍：“夜姬姑娘闻不得檀香的味道，似乎…一闻到这个味道便会呼吸艰难”

　　他心突然向上提了提，他记得很清楚，潭儿从小便不能闻檀香的味道，所以他从来不喜点檀香。

　　想到这些。

　　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跑去找她，靠近她住处的时候听见她屋子里传来的琵琶声，那是他曾经最喜欢的一首琵琶曲《兰子苏》

　　悠悠子苏鸣，
　　故人知我心。
　　桑桑云水路，
　　离岸琵琶吟。

　　难道…真的…

　　脚步变得些许沉重，他站在门外，久久迟疑。
　　她曾经说过一句话，是以兰子苏的后半段：残阳遮幕晚，不知弦外音。

　　她此时弹奏的又是否是弦外之音，她是故意在表达着什么，又或是在遮掩着什么。

　　门是半掩着的，透过缝隙，他看见了她那张娇艳的面庞。

　　于是他终于缓缓推开门，琵琶的声音戛然而止。

　　谢夕照走到她身边，抑制不住自己的双手，将她揽进怀里，唇贴着她的耳边，厮磨道：“这首曲子，我听了六年，已再熟悉不过……”

　　滚热的泪水滴打在手背上，他用力挤出一丝笑容，俊美的面庞苍白如纸：“你就是她，对不对？”

　　或许从第一次见到她，到看到那幅画，他便一直在怀疑她，只是每一次他都没有笃定，这次却已然笃定。

　　他恨自己为何她就在眼前，而自己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

　　泪水悄无声息的落下，苏绒的目光毫无神采，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故意露出这些破绽，想要让他发现。

　　事已至此，也再没有什么好隐瞒。

　　她挣脱了他的怀抱，瘫软在地上。

　　“子休哥哥”她的声音浅浅，轻的像是没什么力气，她看着他，美丽的眸子含着泪水，一字一句地开口:“你可知这六年，我是怎样度过的”

　　谢夕照怔在原地，他的喉咙酸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说不出一个字。苏绒身上白色的羽衫贴在冰凉的地面，他想要上前将她扶起来，却被她一把推开。

　　“我总在心里想，这一切都与你无关，都是谢家的罪过，可是……你是谢家人，我又怎么能不恨你”她永远不能忘记苏家被抄家的那一天，因为就在那一天，苏氏一族上上下下一百三十一条人命，一夕化为虚无。

　　想到此，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对上谢夕照失神的模样，她闭上了双眼，连呼吸都觉得有一丝凉意:“你还记得那一天吗，长姐自尽的那一天”

　　提起自己的长姐，苏绒的情绪愈来愈控制不住:“那日……本应是她的大婚，她上花轿之前笑的那样开心，她同我说，她终于可以嫁给仲恒大哥了，可是，也就是在那一日，她穿着那一身美得不像话的嫁衣，在我面前自尽”

　　当锋利的长剑抹过长姐白皙的脖颈时，当刺目的鲜血与红色的嫁衣融为一体时，她在那一刻便恨极了谢家。她早已不是那个天真懵懂的小姑娘，这些年她处心积虑，就是想重新回到水榭青州的谢家，来完成自己六年前就应该报的仇恨。

　　\"潭……儿……\"他好不容易让自己能发出声音，只是这声音却分外沙哑酸涩。

　　\"不要叫我潭儿\"她情绪突然变得激动，打断他的话，泪如雨线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这世上没有潭儿了，亦不再有苏家的二小姐苏绒，如今活着的只是夜姬，早在六年前便该死了的人”

　　尤珲杀了他的兄长，他对尤珲恨之入骨。他不敢想，父亲害了苏家满门，苏绒对他们又该是怎样的怨恨。

　　事已至此，他再也祈求不了她的原谅，他更是不敢想象，这六年之间她活在失去至亲之痛中，该是如何煎熬。

　　她的声音略微颤抖：“子休哥哥，放我离开罢”

　　即便是不能复仇，她也不想一直待在他的身边，这些日子，她一闭上眼便会梦到亲人的惨死，那黑暗的，禁锢的地牢里，充斥着血腥，阴闷的喘不过气。

　　她不敢相信曾经她最敬重的谢伯父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为何陷害她父亲，为何眼睁睁的看着苏氏一族消亡殆尽。

　　当初她已无心世间存活，为了不被士卒玷污而自毁容貌，后来被华氏姐弟救了下来，她父亲于华氏姐弟有恩，他们一直照顾她，如今他们便是她唯一的亲人。

　　不久之后，陈关下起了雪。

　　漫天雪白，像是一场预期，预期之中终会发生一件大事。

　　陈国王宫乱成一团，因为陈王的寝殿在夜间失了火。

　　天气寒冷，火的烧势并不大，可是陈王还在寝殿里躺着。在太子和侍卫赶到之前，七王子冲进了寝殿，将陈王背了出来。

　　陈王下旨让王城令彻查纵火之人，王城令是邵叙管辖的地方，陈王只给了他三天时间查出凶手，宫中这样多的侍卫宦者，想要在这短的时间内查清楚，实在不容易。

　　“表兄，我查了宣宗殿所有的宫人，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难道…凶手不是宫中的人？”邵叙紧蹙眉头。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谢夕照站在窗前绘着这片景色，他每年冬天都有这样的习惯，也不知是何时开始的。

　　他开口：“想要了解一件事情的真相，必须先查清这件事的源头”

　　邵叙仍是不解：“谁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弑君？”

　　谢夕照的手突然停在空中，笔下的墨水滴到白纸上，他顿了顿，凝视了那块墨半晌，道：“也许那个人并没有想要弑君，只是为了达到另外的某种目的罢了”

　　邵叙突然觉得自己有了一点思绪，想让谢夕照接着说下去：“那这个人可能是谁？”

　　外面的雪飘进来了，谢夕照放下笔，将窗子关上，回头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