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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002章 二哥 ...

  •   午后,杭城落雪歇。

      天穹展颜放晴,崇政殿前的铜龙凤,也在日光下露出真颜。

      黑色戎服的皇城使,独自静立在天井中,袅袅紫烟从旁两个明黄色的金鼎炉中生出,绕着殿阁中厚厚的青幕,终于消散在雕龙画凤的红墙碧瓦间。

      青幕后,悠悠传来一个男声,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伴随着上位者惯有的沉稳:

      “听闻今晨——东青门菜市有人闹事?”

      点了点头,被不算毒辣的日光晒了半晌的皇城使,开口道:

      “是,都是候斩死囚的家眷,已叫臣就地正法。”

      青幕后提着御笔的身影顿了顿,似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道:

      “寒窗数十载,都是读圣贤书的,可惜……”

      站在殿外的皇城使,抬头飞快地看了青幕一眼,然后才道:

      “殉节的妇人,臣已请张孝祥大人出面帮忙入殓,陛下放心。”

      青幕后的人点点头,后又搁下了笔,才搓了搓手背过身去,又问:

      “那——太师的病如何了?”

      “都说是药石吊命、朝不保夕。”

      听见这话,那身影似是长舒了一口气,又转过身来提笔,草草写就两个字后,终于抬头看了站在初晴雪后的皇城使一眼:

      “卿且先回罢,明日大朝会,各国使节来贺,还需卿多费心。”

      点点头辞了天子,皇城使李夜阑缓步从崇殿阁往北,回位于大内后凤凰山八盘岭的府衙所在地。

      经过东华门的时候,听见门口守闉人高唱着“镇东军节度判官张孝祥觐见”。

      李夜阑驻足,侧立在旁给这位去年的新科状元揖了一揖。

      张孝祥愣了愣,面色微微有些尴尬,匆匆还礼后,便加快脚步随内侍往崇政殿去。

      望着张孝祥仓皇的背影,李夜阑面上没有显露出更多表情,只是抬手轻轻揉了揉额角,想缓过那一阵又一阵锥凿般的痛。

      然而,才迈出一步,他就支撑不住,下意识地往后靠。

      “皇城使大人。”

      眼瞧着他身后是个烧得通红的铜火架,守闉人及时扶住他:

      “您……没事儿吧?”

      难耐的头疼,还有耳边如海啸山呼般的异声,让李夜阑脸色没由来地青白了几分,摆了摆手,本想说没事,可眼前还是一阵一阵发黑。

      “您这是头疾又犯了吧,要不上圣下寨歇会儿?”

      冷汗顺着额角缓缓滑落,这伴随了他数十载的头疾,近日来犯得越来越频,李夜阑将指间攥进掌心,直捏得手中一片血肉模糊,才稍稍缓过劲。

      拂去了守闉人的手,李夜阑道:

      “不必,多谢。”

      自靖康之乱、宋室南渡后,绍兴数十载,皇帝同宰相亲密无间的合作也渐渐走到了尽头。

      他不知道他还能拖着这幅残躯撑多久,更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帝相之间这场战斗的终局。

      念及此间皇帝交待的事,李夜阑冲守闉人道谢后,一跃上马、绝尘而去。

      崇政殿中,皇帝负手立在书案前,身后书案上平摊着许多案卷。卷上又叠了一张素宣,宣纸上赫然龙飞凤舞地写着“秦桧”二字,两字中间、又有一道朱墨横贯其间。

      墨痕未干、朱笔横斜,倒像是封喉的利刃、力透纸卷。

      张孝祥是去年皇帝御笔钦点的状元,而那一年同榜应试的,还有秦桧的孙子秦埙。

      殿阁中的点墨变化,好像是殿外乍然起风的天,乌云重新席卷而来,眼看着又要狂风暴雪。

      但无论外头天空如何变化,住在留仙居中的赵与风,却重新哼起了他那不知名的小调,手中拿着粗厚的麻绳、满脸笑意地将胖子正使捆到床上去。

      这时身后的门响了两下,赵与风心情极好地喊了一句“进来”。

      进门的是跟随在马车旁的二十个汉子:

      “少主找我们?”

      赵与风转身,敛了笑容道:

      “明日大朝会,我们准备了整整五年。”

      二十个汉子纷纷神情严肃,站直了看他。

      “五年前施大哥刺杀失败后,秦桧就十分谨慎,出入宫禁都带着数十个侍卫,寻常人根本近身不得。”

      “明日朝会结束后,会有赐宴,那时秦桧不方便带诸多侍卫随行、警惕也放松。你们按之前的布置行事、不可擅动。”

      二十个汉子点点头,纷纷抱拳:

      “我等定豁出性命、全力以赴!”

      赵与风点点头,又将各处的细节对着属下们再核查了一遍后,才转身拿起一顶绒帽。

      “少主要出去?”

      赵与风点了点头。

      问话的汉子犹豫片刻后,忍不住道:

      “您现在担着西夏使团副节之名,贸然出去若是有了差池,您……”

      “嗯,其中利害我省得的,”赵与风点头,“我是去见二哥。”

      那汉子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复嘱托道:

      “外头又下雪了,少主当心些。”

      赵与风应了,戴了顶绒帽便出留仙居。他也不走正门,而是一跃从两人高的院墙上翻了出去,然后几个起落、消失在了登平坊的高楼之间。

      登平坊后绚丽和宁门彩楼上,似有寒鸦低飞,黑色的影子随着赵与风的身影,同样消失在了这碧瓦丹壁之间。

      午后天变,风更凉而雪更劲。

      过慈幼局前介子桥,有一长生道观,观内雪松傲然挺立,松下负手站着一个戴东坡巾的蓄须道人。赵与风从门口踏步而入,对着那人唤了一句“二哥”。

      道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转过头来看赵与风。

      似是对赵与风那套交领窄袖、胯袍帛带的西夏服饰赶到惊异,道人愣了半晌,才笑着伸出手来掸去赵与风肩头的白雪:

      “早前观天,见亢星西行,本只当是妖星惑异。若非后来见到十三,只怕要做灾厄观。”

      “怎地进京也不提前知会一句?”

      赵与风挠了挠头:

      “事急从权。”

      院中人来人往也不是说话之地,道人便引了赵与风去往观内一小间中。赵与风摘下绒帽挂在门口,然后才将自己一路所见、所做之事和盘托出。

      “什么?!”

      听他说着,正往壶中灌水道人大惊道:“你劫持了西夏使节?!”

      “想要杀秦桧,眼下只有这法子最合适,”赵与风接过道人手上的茶壶,稳而又稳地将滚水注入茶碗中:“外使是生人,最不易引人注目。”

      看了道人一眼,赵与风凉凉地开口:

      “我为了这一日准备了多久,二哥,你想必是知道的。”

      “可是、可是今时不同往日!”道人急道,“五年前,你们就不听我的劝,白白赔上施全一条性命!”

      “如今、如今莫说秦桧随身有数位高手,今次负责大朝会安危的更是那皇城司!”

      皇城司?

      想起那个在法场上冷面无情的俊美男子,赵与风轻笑一声:

      “哦?那二哥倒是同我说说,这皇城司又有什么不同?”

      “皇城司已经不是五年前的皇城司了,”道人似是想起了什么恐怖的事,面色十分担忧:“自从五年前,皇帝亲命李夜阑为皇城使后,这临安府,可再没出过什么乱子。”

      “……李夜阑?”

      夜阑意、长夜尽,倒是个有趣的名字。

      “你别看他年轻,但功夫深不可测、行事作风又阴狠毒辣,三狱长官都拿他没办法,你还是不要……”

      “但我不可能忘记义父的死,”赵与风不客气地打断他的话,“崖州三年,还有更早在饮冰河上满河百姓的尸体和血,二哥,我不能、也不会忘。”

      道人张了张口,最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目光有些浑浊地看向窗外越来越大的雪:

      “可今晨,上书弹劾秦桧的四个进士,才被判了斩立决。”

      “再早,还有被流放的内侍、黥刑的御史,悠悠天下、又何止我们一家的恨和冤。”

      赵与风也不接话,只端起茶碗来小口小口地抿了抿杯中的热茶,然就才慢条斯理道:

      “二哥这茶有些淡了,改明儿我叫小十三送些上好的蒙顶雪翠给你。”

      道人凝眸看了他半晌,又叹了一口气,没有再劝。二人静静对着落雪喝了小半会儿的茶,待到天色渐暗,赵与风才再开口道:

      “待会儿登平坊内宫门该下鱼钥了,二哥,我这就先走了。”

      见他起身去拿大氅,道人还是忍不得唤他一句“小风”。

      赵与风转过头来,道人垂眸、脸上神色看不分明:

      “父亲的事……实不用劳你如此费心。”

      “且听闻秦太师已经病入膏肓,所谓天理昭昭、总会有报应。”

      这次赵与风展颜笑了,他的眼神在黯淡的天光中显得尤其明亮,满口雪白的牙齿映着小间内昏暗的灯光,更显得森然:

      “权相再凶,终归是人。莫说是皇城司,就算是九天神佛,我也照杀不误。”

      “二哥你——不明白我。”

      说完,赵与风头也不回地没入了漫天风雪之中。

      日落晨昏,整个临安府瞬间陷入黑暗。

      坐在桌旁的道人默了片刻,他坐着的椅子后、一扇屏风忽然动了动,一个身着白衣的僧人缓缓地从阴影中走出,僧人笑着替他续了半杯茶、宽慰道:

      “少年意气,总是这般。”

      道人伸手去接茶,却半道还是气不过地掀了整张小桌:

      他怎会不明白!

      岳飞冤案、父亲在崖州绝食惨死,谁不想生啖那奸贼之肉,只是、只是——

      白衣僧人见他动怒,还是笑,弯腰下去将小桌扶正:

      “阿弥陀佛,赵汾施主,你我的交易依旧,我会如约,也希望施主守诺。”

      道人一愣,脸上的神情有些苦涩,他哑声道:

      “这个自然。”

      “那小僧便告辞了,施主多多保重。”

      白衣僧人说完,捻着手中的佛珠飘然离去,剩下道人赤红着双目,瞪着外头沉沉的黑天:

      朱雀陵光、亢星逆行。

      这临安府,只怕难再得一日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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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002章 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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