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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017章 建炎 ...

  •   春夜的临安府,因禁中的连续两场大火,得了罕有的一夕宵禁。

      赵与风披着一席斗篷,独自施展轻功穿梭在临安府的府巷之内。

      眼下是亥时三刻,微凉的风将赵与风没有扎紧的发髻吹开,满头长发瞬间在夜空中飘逸散开。

      借着月光,赵与风回头仔细看了看,果然在某些隐蔽的角落里,看见了几个黑色的身影——他们其实已经很谨慎小心,但自从李夜阑说了那一番话后,赵与风就总忍不住留心。

      他的功夫比那些人高上许多,一旦用心起来,很快就发现了踪迹:

      皇城司的死士多是黑衣戎服,且按照临安府的坊巷排布了固定的巡逻路线。

      与街上巡逻的守城士兵不同,他们潜藏在暗处,平日里若不细看,根本不易察觉。

      赵鼎,是赵与风的逆鳞。

      也是赵与风从不愿意与人多谈的事情:

      自靖康之难、宋室南渡后,宋金之间便交战不断,直至和议前,百姓都还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当适时,赵与风不过是东京府附近一商贾人家的小公子,跟随家人往南逃难,却不幸在饮冰河附近遇到了南下追击的金兵。

      那年赵与风才不过五岁,被迫卷入了一场血腥的屠杀。

      如雨般的箭簇极快地落下,尖叫声、痛呼声,还有血肉撕裂的声音不绝于耳。

      原本清澈的饮冰河也顷刻间被血染成粘稠而浑浊的黑红,金军狂笑着策马渡河,手持雪亮的刀刃,将手无寸铁的大宋百姓、砍成七段八块。

      父母亲眷惨死,赵与风被埋在死人堆里,然后遇上了被贬谪出京的前任宰相赵鼎。

      叹了一口气,赵与风敛了气息,拔足急奔,甩掉了跟在自己身后的皇城司死士,一跃登入樊楼顶。

      ○○○

      赵与风走后,宫中来人传李夜阑入宫。

      穿过长长的御街,经守闉人高唱了名,李夜阑才在宫人持宫灯的指引下,来到了勤政殿外,而后就看见了在院内鲤鱼缸旁喂鱼的皇帝。

      “李卿来了。”

      行了大礼,李夜阑走过去,恭敬地站到皇帝身后。

      勤政殿与福宁殿一样,都是皇帝寝宫。

      只是勤政殿多为御书房之用,屋内堆着不少新书,还有不少从各地搜集而来的画卷。

      垂眸看着院内书案上的文房笔墨,李夜阑忽然注意到在一堆书画和奏折下,竟也堆着几本释教典籍。

      念及今夜从翠娥处得来的消息,李夜阑想了想,还是没将“白衣社会”的事儿同皇帝讲,只把翠娥是假死、还有她想要出宫等讲了:

      “还有这事?!”

      知道宫女被人偷梁换柱,皇帝的脸上露出了不虞:

      “朕知内廷悖懒,却不想竟出了这样大的差错!”

      眼看皇帝欲罪内廷,李夜阑适时开口道:

      “陛下已答允太后,不再追究此事。”

      “……罢了。”

      皇帝哼了一声,忍下怒火,又道:

      “虽然道容大师客气,但到底我们损毁了净慈寺的经书。今日招李卿来,便是想说——去净慈寺见道容大师,还要劳烦你替我和母后走一遭。”

      想起皇帝之前状似玩笑说的“恩平郡王”,李夜阑微微皱眉,最后还是应下。

      手中的鱼食喂完,皇帝看着那群争抢的鱼儿,忽然重新起了一个话头:

      “春岁大火,在朕看来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李卿可还记得,从前朕用过一个年号,唤作‘建炎’?”

      “建炎元年微臣刚出生。”

      他这回答,惹皇帝忍不住笑,然后回头看了一眼面色平静、眼眸漆黑的李夜阑,赞许道:

      “李卿向来坦诚。”

      说着,皇帝踱步走到了院内的龙凤铜铸前,轻轻掸了雪:

      “朕也不瞒你,自父皇、母后被金人掳去后,朕本想取上承天意、下建功业之意,做中兴有望之号,便和诸臣合计,选了‘建炎’二字。奈何还未到应天府,便在饮冰河遇到一个白衣道人。”

      听见“白衣”,李夜阑的眉心微微跳了跳。

      “那白衣道人说‘建炎’此号大为不妥,若执意使用,只会给临安甚至整个王朝招至灾祸……”

      说到这里,皇帝顿了顿,似是想到了什么忧愁之事,他复摇摇头,才道:

      “只可惜——当时朕和诸位大臣,都不信他所说。”

      “但,从那以后整整四年,古怪的大火就接连不断。以至于到了四年九月初五,汹涌的火势更是从御街前一直蔓延到了西湖边。除了太庙神主,临安千万户房屋旦夕成灰,百姓被迫挤到湖中避祸。”

      建炎四年李夜阑也才四、五岁,况且他根本没有十七岁前的记忆,不知此时当如何作答,只好道:

      “不过是……巧合罢了。”

      皇帝摇头,苦笑:

      “若是巧合,朕也不会改年号了。”

      其实,建炎四年的那场大火烧了整整一夜,几乎将整个临安府烧成了一座空城。而后从九月始,又是火灾不断,甚至将当时几位宰相的府邸都给烧了个精光。

      再到当年腊月,大火数度蔓延不歇,直将京城百姓烧死众数百。

      由此,民间流言四起,都说是年号“建炎”里带“火”之缘故。于是,赵构不得已,才将年号改为如今的“绍兴”。

      之后,似是为了应白衣道人所言,这临安府、便奇迹般地再也没生过那样大的火。

      见皇帝如此笃信,李夜阑沉吟片刻后,试探着开口问:

      “敢问陛下,那仙长高姓大名?”

      “他自称是修道无须道号,倒有个俗名唤做严搏微。”

      严搏微?

      李夜阑读过几篇《道德经》,里头似有一句“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搏之不得名曰微”,总觉得这位道长的名字——不是什么好意思。

      “那……后来,这位严仙长去了何处?可须我派人去寻?”

      皇帝不知为何苦笑一声,然后摇了摇头,道:

      “听闻道长为避战祸去了蜀中峨眉,只可惜朕的人寻至时,又说他已离了蜀地,后来辗转南下去了崖州,然后就再无人知道他的踪迹。”

      “崖……”

      李夜阑说了半个字,忽然意识到——赵鼎当年被流放,最后三年便是在崖州吉阳军。

      皇帝没注意到李夜阑的不对劲,只轻声道:

      “只可惜,饮冰河一遇,竟是永隔,这些年朕遍寻四野、再探崖州,却都再寻不着此人。”

      李夜阑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若非卿查到是有人故意纵火,”皇帝自嘲地笑了笑,“朕还以为,又是当初不识高人遭来的灾祸。”

      “官家是天子,”李夜阑摇头,不认可道:“昔年饮冰河上泥马可渡康王,今后也必定会保您长乐无极。”

      所谓“泥马渡康王”,原是一个传说:

      昔年离乱,赵构还只是一介王爷。

      因在宫中不受宠的缘故,被派遣往金营与金将谈判。周旋期间,宋廷夜袭金营失败,金军便同赵构撕破了脸,从营帐中一直追杀他到夹江边。

      当时江水湍急,又没有舟楫,却忽然有一匹马从天而降、来到赵构面前。

      等金军追到岸边的时候,夹江上忽然腾起了大雾,金军寻不着赵构踪迹,而赵构则骑着那匹神奇的马度江,逃到了一个破庙之内。

      赵构疲惫交加,将马拴在庙门口就躲进其中休息。然而第二日起来,门口却只能看见一匹泥塑之马。

      后来,世人便都说,这是上天示下的神迹:天也不愿绝大宋于靖难之役。

      皇帝没想到李夜阑会突然提起这一茬,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又笑了:

      “卿素来不信鬼神,今日倒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叫朕惊讶。”

      李夜阑低头苦笑了一下,却不由想起赵与风所说的凤翔府主独女之事。

      “夜深了,卿早些回去吧。”

      点点头,作别了皇帝,李夜阑回到皇城司内重新整理了一份堂报,然后又让人吩咐下去,找兴州、利州的人去打听打听,关于凤翔府“白衣社会”的事儿。

      如此,等李夜阑预备睡下的时候,又已是第二日的平旦时分。

      揉了揉发痛的额角,李夜阑叹了一口气,吹灭了案几上的烛火,缓缓地陷入梦境。

      只是这夜上他一直睡得不算安稳,总是反反复复地看到同一片血红的水域:

      而他在齐腰的冰冷水域中,手中握着承影,不断追着看不清面目的人砍。

      似乎有杀不完的人,走不完的路,还有无边无际的尖叫和惨呼。

      待到禁中景阳钟做,李夜阑睁开眼睛,似乎还能看见那一片一片的血红,额角的疼痛更甚,从前休息的不算太好也总是会这样。

      轻轻抄了一把水扑面,李夜阑取来皇甫坦给他煎好的药喝下,便策马往城外去。

      净慈寺在西湖南岸,春风吹得慧日峰上松涛动。

      开启寺门的小沙弥揉了揉惺忪睡眼,拿着笤帚往门外走,才走出一步,就“哇”地一声怪叫、手中笤帚掉落,整个人跌坐在地——

      寺门口不远处,有一匹黑色的骏马,马匹之下,却躺着一个黑色戎服、昏迷不醒的人。

      小沙弥的怪叫引来不少人,其中有一个身穿白色袈裟的年轻和尚,挤在人堆中遥遥看了一眼,忽然嘴角散开了笑意:

      “阿弥陀佛,这个施主,小僧识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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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017章 建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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