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国》埃熵

16、第016章 合作

　　夜风习习，含香绽放。

　　李夜阑同台厅的管事并肩站在厅外的小院内，管事看着李夜阑没有多余表情的面容，三番五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大人就这般信任他？”

　　其实李夜阑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只垂眸看着自己腕上的那串佛珠，想起在铁沙河畔被赵与风拔出的含光剑，想起自己所用的招式，想起为赵与风叫出的“禅音佛印”。

　　十一年，整整十一年。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用那样明亮的眼神，惊讶又期待地问他：

　　你怎会懂得这样的招式。

　　在遇见赵与风前，李夜阑甚至不知道这样古怪的招式有名字。

　　西夏使节被害的事，皇帝已经不需要追查真凶，而赵与风此人所有的威胁都是面对着秦桧。

　　所以李夜阑在赵与风那一杯水弄出个翠娥的时候，心中其实根本没有想太多，只是凭直觉——默许了赵与风的所有作为。

　　叹了一口气，李夜阑看着头顶的月色道：

　　“且看看他审出什么吧。”

　　两人在外面等了小半个时辰，中间皇甫坦来絮絮叨叨地送过一次药，等赵与风红光满面出来时，外头亥时的钟鼓刚刚响过一道。

　　不知赵与风用了什么手段，刚才还硬气得不吐一言的翠娥，这会儿竟然整个人衣衫凌乱地瘫软在地，方才苍白的面容上带着可疑的红云，一双眼眸含情带泪。

　　管事同李夜阑面面相觑，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一些一言难尽。

　　蹙了蹙眉，李夜阑斜睨了一眼赵与风，忍了忍，最终没有开口。

　　少年风流，只是手段……李夜阑总觉得这样审问一个姑娘，有些下作。

　　赵与风没注意到两人的误会，他只是指着翠娥将他审出来的事情尽数说了——原来慈宁宫的大火是翠娥一早故意放的，人也是她早早藏在了正殿内的。

　　只是没有想到这件事会害死了自己的义母，翠娥过意不去，准备连夜将义母的尸身偷出来改葬家乡。

　　有些不解地挑了挑眉，李夜阑问：

　　“为何要烧太后的寝宫？”

　　“我没有想烧整个寝宫，我只是、只是想实现我的愿望，”翠娥喃喃自语，眼中忽然又滚出泪水，“我想出宫，但我没想要害死我义母……”

　　赵与风见李夜阑还是不明白，干脆开口道：

　　“不知李大人，可否听说过‘白衣社会’？”

　　李夜阑摇头。

　　“他们最早出现在金境凤翔府内，由众多僧侣组成，他们身穿白衣、于凤翔府内沿街持钵化缘，遇到任何人都宣称他们能够开示佛法神迹。只要愿意拿出他们想要的东西来交换，他们就会让你愿望成真。”

　　凤翔府？

　　李夜阑心中微微一沉，眼神也变得冷厉——凤翔府是宋、金、西夏交界的关碍之地，此地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缘何兴州和利州的官员，没有丝毫察觉。

　　“这不过是佛教讨要香火的惯用伎俩罢了，”管事不以为意，“怎么就有人相信？”

　　“呵，”赵与风冷笑，“凤翔府主家的小姐，你们知道吧，那可是个痨病缠身、多年卧床的病秧子。凤翔府主用他们城中的白月明珠交换，那小姐如今已经可以骑马踏青了。”

　　管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赵与风。

　　这一节，李夜阑倒是点点头，道：

　　“前几日朝廷呈报上倒是记过，说凤翔府闹过一场比武招亲。”

　　言下之意，凤翔府主女儿这事儿，恐怕是真的。

　　“所以啊——”赵与风慢腾腾地挪了几步，神色复杂地看着翠娥道：“这‘白衣社会’在凤翔府境内，短短三日，就集齐了上万教众。而我们的京城中——竟也有翠娥姑娘这样的信徒。”

　　凤翔府位于金境之内，虽说原本也是大宋的土地，但——金国的莽夫多半不信释道二教，这个奇怪的释教能够在短时间内发展壮大，确实令人惊疑。

　　李夜阑沉默了片刻，转而看向翠娥道：

　　“你刚才说，你并没有想要烧掉整个宫殿，那么原本你是想要烧什么？”

　　“一本书，”翠娥抽抽噎噎，“一本《无量寿经》，是太后从净慈寺中借来的一卷唐译本。”

　　听见“无量寿”三字，李夜阑倒抽了一口凉气，又想起宫中的殿司说——翠娥喜欢到净慈寺中去听法会，甚至还请了个道容大师的年轻弟子回来讲经。

　　眯了眯眼，李夜阑蹲下身去平视着翠娥问：

　　“是净慈中的僧人，教你这么做的么？”

　　翠娥瞪大了含泪的眼睛：

　　“你们也认识德惠师父？”

　　闭了闭眼，李夜阑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站起来，忽略了赵与风眼中的审视、还有翠娥的疑惑，他吩咐管事和几个士兵道：

　　“此事干系甚大，你们先将翠娥姑娘带下去。”

　　等旁人都走了，赵与风才笑眯眯道：

　　“我算不算帮了李大人一个忙？”

　　端看年龄，实际上赵与风比李夜阑要小上五、六岁，他这模样看在李夜阑的眼中，就跟喜欢胡闹的皇甫坦并无分别。

　　所以李夜阑无可无不可地开口道：

　　“按照大宋《刑统》，擅闯皇城司者，按律当诛。”

　　“而且，前几日西夏使节一案可还没有找到真凶。”

　　“……”赵与风噎了一下，继而他忍不住又笑：“李大人，你可真有意思。”

　　李夜阑看了赵与风一眼，没再说什么，只自顾自地从台厅中离开：

　　白衣社会的事儿，需得尽快写成堂报送皇帝知。

　　四方馆内事，皇帝虽不叫追究，但慈宁宫的事儿，却同样牵涉到了净慈寺德惠。

　　想起那日寻来报晓僧时，自称叫“德惠”的僧人也是身着白衣，李夜阑就焦虑得没工夫与赵与风扯皮。

　　偏偏，赵与风没有让他如愿，不近不远地跟在后面，闲闲地开口道：

　　“我今日前来，是真心想同李大人谈谈的。”

　　“那日登门造访，大人不在，我留下了名帖，大人却又不来拜访，还得我空等了好几天，今日只好不请自来了——”

　　回头看了赵与风一眼，李夜阑只觉得这人聒噪而脸皮够厚，他耐着性子站定转身道：

　　“你想谈什么？”

　　“合作。”

　　赵与风不再笑了，他敛了那副吊儿郎当的闲散表情，认认真真地看着李夜阑，并且换了一个称呼道：

　　“皇城使大人，我是来同你谈合作的。”

　　“合作？”

　　这人可真有本事，李夜阑心想，前儿还同你打得你死我活，今日转头就敢上门来谈我们交个朋友。

　　眯了眯眼睛，李夜阑偏着头等赵与风继续说。

　　“至少，我们现在不应该是敌人了不是么？”赵与风说，“至少我告诉了你关于白衣社会的情报，还帮你审问了一个你们皇城司应该想不出办法审问的犯人。”

　　提起审问，李夜阑终是忍不住，道：

　　“赵……阁主。”

　　他习惯了一下这个别扭的称呼：

　　“我虽然很感激你帮忙识破了翠娥的伪装，也很感谢你帮着审问，但皇城司不是江湖，翠娥她一个姑娘，那些下作手段——能不用就不用了吧？”

　　赵与风一愣，皱了皱眉，奇道：

　　“你们当官的都那么严格的吗，挠痒痒都算下作手段？”

　　“挠痒……痒？”

　　这一次，轮到李夜阑噎了一下，难得地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

　　赵与风眨了眨眼，忽然福至心灵地坏笑起来：

　　“哦——我知道了！原来皇城使大人刚才是这般看我的啊？”

　　李夜阑眼中闪过一丝薄怒，转过头去加快了脚步不想理赵与风。

　　但赵与风的功夫其实不错，随意施展了轻功就跟了上去。

　　夜色下，身着黑色戎服的皇城使脸色精致而白皙，虽然眉头紧锁、一双凤眸中都是森寒，但双颊上绯红一片，像是中瓦子门前李婆婆新出炉的桃花糕点。

　　轻轻笑了笑，赵与风道：

　　“我还算有诚意了吧，李大人，认真考虑考虑？”

　　被夜风吹了一路，李夜阑心中的烦躁也稍稍平息，他站定脚步，深吸一口气收敛了表情，转身看着赵与风，轻轻道：

　　“皇城司的人，曾见你悄悄去过戒子桥边的长生观。”

　　他说出“长生观”三个字的时候，赵与风眼中明显闪过了一丝狠戾，很快，又被赵与风压制了下去。看着赵与风还在笑，但眼中的那一点儿光亮，却慢慢在散去。

　　然后，赵与风不咸不淡地开口：

　　“怎么，难道你们京城的道观，就不许我们老百姓去么？”

　　“道观，自是任人方便，”李夜阑看着赵与风的眼睛，“但不是每一个道观里，都会住着昔日名相赵鼎的儿子。”

　　这次，赵与风终于变了脸色，方才被刻意收敛的浑身杀意乍然迸现，就连李夜阑都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而赵与风原本漆黑的眸子中，也散发出了摄人的寒光：

　　“原来，那日跟踪我的人，是你皇城司中人。”

　　赵与风想起自己从登平坊巷内出去时，隐隐约约感觉到有黑鸦低飞，看着隐没在夜色中黑衣戎服的皇城使，他忽然明白——那些人只怕是皇城司的死士。

　　“我早同赵阁主说过，皇城司上承李唐、武周，以先武德司钦定为大内行走，掌宫城出入之禁令、全庐宿禁卫之事。只要是临安府里发生的事儿，事关天家安危的，便都是我的职责所系。”

　　“无论是长生观，还是樊楼，其实，赵阁主并没有对我和盘托出。”

　　李夜阑抱起手臂，轻声道：

　　“如此诚意不足，赵阁主还要同我谈合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