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LF》彼岸有马

2、2

　　有马贵将被带到千叶涼神的面前，是在立春的那一天。

　　沿着长廊向前，重叠的白墙与暗色瓷砖几乎让人眩晕，仿佛没有尽头。和修吉平走在有马前面，步履不迭。今天他的表情严肃得可怕，虽不像是愤怒，却满是厌恶。
　　作为现下白日庭的负责人，有马私以为吉平现在的这副模样有些失态。
　　有马知道，这条走廊所通之处的是CCG的枪击训练场。远远地，他就能听到尽头那扇红木大门背后不时发出的枪响了。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因为和修吉平的这句话，他才跟着他来到了这里。平时他会特意过来。

　　吉平究竟想要带他见谁呢？
　　照常理来说，枪击训练场通常是三等搜查官，或是搜查辅助用于训练的地方。待到他们晋升到二等以上，并且拥有属于自己的库因克后，Q□□手/枪多半会被弃之脑后，不再用于作战。从战斗力角度，Q□□远不及库因克。况且，库因克也能算作是半活物了，操控敌人以击败敌人，可以说是相当不错的体验。
　　有马未曾用过Q□□，即使是当他尚且只是个三等之时，他就已经开始使用库因克了。
　　吉平不会带他去见什么小喽啰。是以，有马到底还是对于那位即将见到的搜查官抱有好奇的——哪怕只是个三等搜查官。
　　但尽管好奇着，有马却什么都没有问，一来是因为他并不怎么喜欢吉平，二来，他习惯保持沉默。
　　他安安静静跟着，直到走到尽头的大门矗立在面前。

　　吉平一反常态地没有推门就入，而是站在门口等了会儿，待里头的枪声停下了，才按下门把。有马赶忙跟了上去。
　　偌大的场地空旷的很，只有一个女人坐在塑料折叠椅上。她穿了件蓝色格子衬衫，在这个季节显得格外单薄，头发乱糟糟地梳成马尾，有一络头发没梳进去，落在颈间，衬得她的肤色更是惨白。她正弯腰从放在地上的单肩背包里拿着什么东西，有马看不清她的脸。
　　吉平朝她走了过去，道：“千叶，你……”
　　他的话仅仅只是开了一个头，就被她打断：“等着。”

　　吉平的脸很明显的僵了一下。

　　有马看到她拿出了一把散弹，以极快的速度装入枪膛，拉动套筒，没有多作瞄准，便按下了扳机。子弹划破空气，朝着二十米开外正快速移动着的靶子飞去。
　　正中靶心。
　　“三十。目标完成。”她放下枪，看向吉平，“你刚才要和我说什么？”
　　吉平白了白眼，把有马轻轻向她站着的地方推了推。
　　“我带了个少年来见你。”他脸上已经见不到不爽的情绪了，转而换上了笑，却并不能让人感到友善，“有马，这是一等搜查官千叶涼神，和你一样的白日庭出身，前两年被外派到东京以外的地方，所以后来没在白日庭待很久，所以我想你应该没有见过她。千叶，这是……”
　　千叶涼神看了一眼有马，说：“我知道，‘天才少年’嘛。他是和修吉时的儿子？”
　　吉平不说话，只是脸更黑了。
　　“不是吗？那就是常吉的儿子了。常吉都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了，竟也还能制造出新的后代来，也是了不得。”她的语调并没有多大的起伏。
　　而且她说出这话时，脸上丝毫没有任何不屑，有的仅仅只是一脸平淡罢了，仿佛自己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而并不带任何一丝嘲讽的情绪在里头。
　　虽然也知道涼神素来是这副模样，但吉平仍是颇感不快。他听不得任何有辱父亲英名的话语。
　　他瞪着涼神，狠狠道：“你没有在庭子里学过基本的礼仪礼貌吗，千叶？！”
　　“啊？”涼神抬起头，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疑惑，而后掐着手指念叨了起来，“地理、体术、射击、数学、国文……”
　　“你在念叨着什么呢？”
　　“白日庭教的课程，其中没有叫做‘礼仪’的。”她淡淡地说，“庭子里的人只教会了我怎么杀戮。”
　　吉平无话可说，他和涼神的每一次对话都是以这种不愉快的方式结尾的，实在令人恼怒，但也无能为力，涼神的性格已经无法改变了。

　　涼神也不想和他多说，视线转移到了有马身上。
　　“你叫……有马贵将，我没有记错吧？”
　　说这话时，她微微歪了歪头。
　　“是的。”有马朝她伸出手，“您好，千叶小姐。”
　　涼神看着有马伸出的手——一只漂亮的少年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的很干净，她能隐隐约约地看到他手掌上的茧子。
　　她有些看呆了，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当别人伸出手时，自己应该回握。她总是忘了这一点。
　　“我是吉时的孩子，你叫我涼神就可以了。”

　　千叶涼神是和修吉时的长女。当然，这话只是指血缘层面，而不是名分层面。

　　听到这里，吉平又开始挑起刺来了。
　　“称呼大哥的时候，可不可以加上‘先生’或是别的什么敬词，别直接叫出他的名讳来！”
　　涼神没说话。平日里她是从来不用敬语的，称呼他人也是直接叫名字，敬语体也压根一概不知。更何况，她一直不认为和修吉时担得了她的一声“先生”。
　　“所以你带他来找我做什么？难道是想要放个天才在我面前，告诉我如果自己不再继续努力些的话，就会被厉害的后辈赶超？”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又补充了一句，“唔，不对，他是常吉的儿子，照理说应该是我的长辈才是。”
　　这话刺耳的很，有马和吉平都这么觉得。但说出这话的当事人却是一幅丝毫没有察觉到空气中弥漫着的丝丝尴尬的模样。
　　“你的实力与贵将旗鼓相当，但就经验而言却要比他高出不少。所以我想让你做他的老师，教习他。”
　　此话一出，两人皆是一惊。

　　有马贵将私以为自己不需要老师。
　　千叶涼神私以为自己不需要学生。

　　“我能教他什么？你们和修家的人又在犯傻了吗？”涼神道，脸上依旧是先前那副淡漠的模样，“干脆别叫和修了，和蠢货吧。”
　　有马有些想笑，他倒是很佩服涼神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能力。
　　很久以后，他才知道，涼神并不是擅长隐忍或是别的什么。她所表现出的异常冷静，只不过是因为她比起他人更难共情，或者说是根本不会共情，在感情方面也有所缺失——无论消极与否，无论积极与否，她的感情都比他人体验到的要稀薄上许多。
　　那颗名曰情绪的子弹，行了千山万水，待到击中涼神之时，总是会莫名的失了威力，只不痛不痒地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红痕，而不会刺痛，让她痛哭嚎叫。
　　有马想，这世上大约是鲜有能让涼神的情绪产生巨大波动的人或事的。
　　吉平皱了皱眉毛，心里虽有不满，但他还是强压了下去，道：“能力相当的人应当聚在一起，而不是和劣等人厮混。你们俩都是白日庭培养出的难得一见的天才，早就应该让你们俩见上一面了。”
　　“天才？你没有用过这个词形容我。而且，你的话很傻。”
　　涼神背上包，准备离开训练场，却被吉平拉住了。
　　“这是命令。”他说。
　　“知道了。”
　　涼神用力把包往地上一丢，包上的金属挂件砸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
　　吉平满意地点点头，还不及露出惯常的得意笑容，又听到她说：“让他和我比试一下吧。就在这儿。在接受你的提议之前，我总得摸一摸他的底。”
　　吉平微微一颔首，表示同意。

　　有马把背着的吉他包放到长椅上，打开，取出一把幸村。涼神站在他的对面，双手空空如也。
　　她没有拿枪，双手空空如也。

　　这样的比试就称不上公平了。有马看了眼吉平，但却没有得到任何一个眼神。
　　“开始。”
　　吉平话音刚落，二人便切磋起来。吉平站在场外，饶有兴致地看着，心想这次自己倒是做了个正确的决定。
　　不多久，胜负便分。涼神的右臂环在有马的脖子上，幸村也被她踩在脚下。
　　“我赢了。”涼神说着，松开了手，“是有点厉害呢，这小子。吉平，你的提议我同意了。”
　　吉平象征性地笑了笑，眼底却无笑意。这本就不是提议，而是已经征得上级同意的决定，无论涼神同意与否，她都必须教习有马。
　　父亲说的，强者需要互相影响……
　　不过，如果这些工作能在她本人自愿的情况下进行的话，自然是再好不过了，毕竟这样能够事半功倍。

　　“那接下来你们俩就相互熟悉一下吧，我先走了。”
　　吉平丢下这话就离开了，屋内瞬间安静了许多。
　　涼神深呼吸了一口气，煞有介事般地说：“走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感觉空气都清新了许多。”
　　有马虽然心里也这么觉得，但却没有应声。
　　涼神举起枪，往静止的靶子射了几枪，聊当消遣。待枪膛里的子弹用完了，她才意识到有马也还在这儿。

　　“你怎么还不走？”
　　“唔……”
　　有马答不上来。幸好涼神又说：“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可以教你的。你很强，我很久没有遇到可以和我过满五招的人类了。”
　　“那为什么……”为什么同意了吉平的想法。
　　总觉得这个问题问得颇有些不妥，有马还是闭上了嘴。

　　“为什么同意吗？因为贵将你很有趣啊。CCG这么无聊，我总得自己找点乐子。”
　　原来自己是个乐子啊……有马的嘴角直抽抽。他看着涼神的侧脸，哪怕是这个角度的她也是一样的平淡，不由得想到了她适才同吉平说的那些话，以及说话时的语气。有马有些疑惑她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以极平常的语气说出不敬之语，丝毫感受不到他人的情绪变化，说话直的可怕。有马想她或许是个不善社交的人吧。
　　“你。”涼神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转过头，用手指着他，“怎么总是盯着我看。”
　　有马笑了笑：“没什么。”
　　涼神把包拎到椅子上，把枪放了进去，又顺手把发绳去取了下来，用手指作梳子，很随意地捋了捋头发。

　　“吃过午饭了吗？”她背上包。
　　“没有。”
　　“那一起去吃午饭吧。你请客。”
　　有马浑身一僵。
　　“诶？”

　　难道这种时候不应该是作为挂名老师的涼神请客吃饭才对吗？
　　涼神闻声回头，正好对上有马那写着“不合常理”的双眼。她抓了抓脑袋，道：“你是常吉的孩子，难道不是我的长辈吗？”
　　一脸纯良。
　　“您说的没错……”有马有些无奈地跟上了她的脚步。

　　长廊上寂静无人，一如来时一般。直到坐上电梯，两人都未交谈过一句话。
　　待到电梯将要停在一楼之前，有马听到涼神问他：“贵将你第一次‘上战场’的时候多大？”
　　上战场，即是指正式屠杀GHOUL。这层意思有马自然是知道的。
　　“十五岁。”虽然正式出现在CCG面前是在十六岁之时。
　　“和我一样。”

　　电梯停下，发出“叮”得一声清脆响声。
　　“你想听吗，我的过去？”

　　电梯门缓缓打开。
　　“如果您愿意告诉我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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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ky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