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糊涂客》昨日星河

7、节七

　　糊涂客
　　节七

　　华盖外的人只知行路，华盖内的人几多愁苦。较寻常女子飞扬些的远山眉经青黛再细细描画，唇上也细细上好口脂，好似六月的红莲飞花。面如白玉，垂发如漆，端是一副倾国倾城的样貌。姑苏合眼轻靠着倚栏，好似浅浅入了梦，要将一身喜庆都抛了去。
　　怪在无眠梦不成。梦不见别离前和那人再见上一眼。平日看过千百次只道平常的脸，只想再见一眼，从此拿这一眼捧若稀世奇珍。人就是人，欲梦偏不成。
　　其实昨夜是梦见过的，梦里看到的又是旧事，正是她早些年出门走商的情景，真实得反倒像回忆。那时的小子还没有如今这般通情达理，拦在面前死活不让她走。
　　也不全是事实。姑苏记得当时她是佯装生气，两人一来二往吵开了，知之最后也觉出自己的不是，反倒气得撒手不管，转身去了。可梦里姑苏却望见他一步三回头，到后来一步都舍不得走，目光紧随浩荡的商队。姑苏望着远处的小人，愈愧疚，愈不舍，愈泪眼，愈行远。
　　姑苏再睁眼又望进一场繁花里，枝头红云重掩，脚下翠浪绿海，落英缤纷的时节。花木间，一人倚青岩，执诗书，横刀剑。云卷云舒，千金诗书看不见，眼神不住向远方流连。俄而一场大雨，狂风骤起，乱雨如矢，行人奔走逃窜，那人支的伞叫风卷成几片破纸。他仓皇地将伞收起，狼狈地躲着雨，快步走向楼檐，却又突然停下转过身，望一眼。雨渐大 ，浇得他衣发沉甸，再快步走，再看一眼，再走……
　　“你…等什么呢你，为何要等…”明明知晓这是梦中是虚妄，姑苏还是喃喃不休。不过是心里隐隐约约该是清清楚楚的——这都是真的，大概都是如此，便因如此，想得如鲠在喉，心如针刺，落在血脉急痛，隔着皮肉钝痛。
　　“天底下那么多人你不学，偏学得老实，你个傻子……”若非梦中，该是声泪俱下。
　　多情偏付无情，谁又会把你时刻惦记？
　　风卷得雨水成冰，雪厚重得目光穿不透，流年看不清。模糊一个人影伫立雪中，就到了寒时。只要姑苏未回来，就一刻也不愿停得等着，无不耐，无怨怼，无失落，每日都满心欢喜，不因时年蹉跎半分。
　　若是不回来了……若是不回来了，他还要等多久？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
　　什么时候能学聪明，别等了。
　　若姑苏醒着，该是泣不成声。
　　晦明间姑苏看清了风雪里那人的脸，眉发尽沾着虚白的雪，似乎想着什么在笑。
　　春日繁花时许也有这样笑，想着她就在一派繁华景象中归来，又能见到故人恰好迎她，该是多开心的场面。盛夏浊风雨，她恰好归来，自己还能替她挡些去，少她几分狼狈。
　　冬日雪漫漫，她若归来…只肖让自己看上一眼就好，知道平安就好。像颠簸摇摆的心终于被护进一双温暖的手里，尘埃落定。
　　携手进暖阁里，把一年到头积攒的话倾尽。冬露新茶一两芽，暖汤热火了牵挂，共话长，莫相忘。半生潦草，余年颠倒，幸得相与伊旁。
　　可也未见她回来。
　　那笑也开心，那笑也无奈。
　　“奈何我不是一场风，一阵雨，一夜雪，阻去你前路，毕竟等着耗着更是辛苦。”迷糊间姑苏听得这句。
　　原来世间情爱竟是这样，姑苏冗长一声叹息，想着。发乎情理之中，行乎情理之外。再明事理的人也不愿再认，不愿顾及情理束缚，正道良善，就率性而为，就放纵一场。
　　姑苏想的是，就这样不告一言地离去，借他人之口叫知之死心，叫静好岁月消失在时光里——不过是不想让他跟来罢，至少还有个一别两宽的寄望，这是止乎于礼。可情理之外的东西总在往外钻探——若再见一面多好，若他追来多好，若能厮守多好……念想如野草疯长，一发不可收拾，常吓得姑苏从一场场梦中惊起，冷汗淋漓。
　　山一程，水一程，前路漫，多艰险。从前多少风雨阻路，九死一生的日子里，姑苏尚庆幸一件事——他不在此。几日来姑苏最怕的也是哪天醒来，知之会追来要同她一起走。那便是使枯死却安定的心又活过来，惴惴然。
　　莫要来啊，莫来。姑苏缓缓睁开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