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人不遇》万俟溱蓦

1、序章

　　破晓后的山庄弥漫着一股露水的清香，让人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安定，或许是在庄中甚久已然是心无杂念。
　　苏离手拈着小花匐在慕然膝上，嘴角微微一勾，“听说皇上已行弱冠之礼，是时候要选妃。”
　　“那又如何？”慕然抚琴，指尖划过琴弦流淌出曼妙的音符，夹杂着山间鸟鸣，似乎又多了几分灵动。
　　“尚仝山庄世世代代入宫为妃，这是你我当日拜师之时是祖师婆婆亲口说的。”苏离翻了个身，伸了个懒腰，“去了宫里，可不如山庄内自在。”
　　“山庄里也唯独数你自在。”慕然浅笑，两颊的酒窝分外好看。
　　苏离噘了噘嘴。
　　苏离和慕然不同，她是老庄主的嫡亲孙女，慕然虽也是嫡女，却不过是个外孙女，论出生或许低上一等，可自小两人分外投缘宛若双生一般，老庄主便准了她们一同拜了山庄中颇有德望的长者为师，分别学习医术和琴技。慕然向来安分守己，亦或者说是安于现状，懒得越过底线，可苏离自小聪慧过人，向来特地独行，师傅让她往东走，她非要往西行，结果医术学的吊儿郎当的，却练就了一身好毒术。
　　“就我一个学毒的姑娘家，皇上怕是不敢要我吧？想必是阿然你了。”
　　“毕竟你是嫡出，我不过是旁系，若是得幸，兴许嫁入皇亲官宦府邸做个妻，若是为妾怕也是命数。”慕然轻轻摇了摇头，“后宫步步为营，着实不敢想象。况且……安师姐怕是更向往吧？”
　　“有姨夫在，你害怕什么？”
　　苏离转了转眼珠子，俏皮地点了点头。
　　施羽安比两人年长一岁，却是个孤儿。当初慕然的娘亲从庄外将她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奄奄一息，整整救治了三天才保住了性命，老庄主看她可怜便收留了她，与苏离慕然以师姊妹相称，待她也如同亲孙女一半，还将山庄世代相传的霓裳舞步尽数授授予她，确确实实没有把她当做外人看待。
　　“安安啊……”苏离望着天，似乎在思忖着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
　　那个地方……讲究的终究是家室和手段。
　　只是空有其一，也未必有用。
　　“我听祖母说，庄内及笄的适婚弟子的画像已经递送到皇上手中，怕是由不得我们了。”苏离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尘土，“我猜你一定会入选，阿然那么漂亮，怎么会落选。我听祖母说，姑姑已经在筹备嫁妆唤你回府了。”
　　“即便被选上，也未必不是赏赐给达官贵人做妾。”慕然抱起琴，小心地站起身。
　　她们其实早已明白，这一辈子，求个知心人，怕是无缘，但求一世平安，不负自己。
　　“明日我也要回府，爹爹命我在府上静候，若是爹爹允了，我便到你府上叨扰可好？”
　　“我怎敢说不好？”慕然莞尔一笑，随着她的步子走入书堂。
　　晨课的钟声尚未响起，书堂里却已经是熙熙攘攘，无非不是在讨论自己的画像有没有被递出去，又会不会被皇上看中，日后有没有机会入宫云云。
　　施羽安见两人款步走开赶忙迎了上来，握住两人的手，“胡师妹被凉州节度使相中做续弦，今日帖子已经送来了。”
　　慕然和苏离相视，眉头微微皱起。
　　胡欣是江州县令的长女，虽家境平平，却着实有些心高气傲，平日里待师姐妹也有些许刻薄，大伙儿也心甘情愿地看这一遭。
　　“听说前些日子送去皇宫的画像也没有她的，如今胡县令也允了，媒婆也已经准备上门了。胡师妹估摸着要去老庄主那儿闹腾。”施羽安轻声说道，生怕被当事人给听了过去。
　　“就算她有这胆识，也未必有此能耐。”慕然低吟，却似乎毫不忌讳被人听到。
　　七品县令之女，在这山庄之中，身份并不算多么尊贵。
　　“慕然你是什么意思！”胡欣擦去眼角的泪珠，拍着桌子站起身来，“等我入了宫，我非在皇上面前告你一状！”
　　“哟，我还真没听说节度使夫人可以随随便便入宫，胡师妹如此目无尊长，可不怕庄重姐妹状告给未来的妹夫？”
　　“你！”她却一直语塞。
　　“胡师姐，胡县令派人接您回府……”小师妹小声的说道，生怕胡灵怪罪到自己头上。
　　“哼！”女孩气得直跺脚，却知道自己如今真的没有反抗的机会的，无奈的跟着离去。
　　慕然叹了一口气。
　　女子的归宿怕就是如此——如若投了个好胎，出生名门，大约能摊上一个好夫婿，如果又是嫡母所出，那必然会有个好归宿；但并非人人都有如此的命数。
　　慕然愣是发了一天的呆，望着斜阳，却不知道该如何。
　　如果她的娘亲不是尚仝山庄的小姐，如果她的爹不是当朝户部尚书，或许如今担心的人，就会换做是她。
　　佛曰众生平等，可是世上可有真正所谓的平等？
　　“用晚膳了。”施羽安原本想和苏离一同寻慕然，苏离却被老庄主唤去，怕是要说入宫之事。
　　慕然回头，看到是羽安最近微微一笑，牵着她的手站直了身子，“羽安师姐。”
　　“听说明日名帖就会飞鸽传书入庄。”羽安装作毫不在意地说道，心中怕是复杂得很。
　　慕然点了点头，她猜到了施羽安心中的小九九。
　　苏离被唤去怕是已经收到消息，而她也收到母亲手信，说是要她跟外祖母请辞，这个辞字到底是什么意思，如今的她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得多——收拾行装，准备入京。
　　只是入宫还仅仅是进京，却不得而知了。
　　如若她们俩都进了京城，羽安不慎落选，那也许她们这一辈子就无缘相见了。
　　“阿然，你想入宫么？”羽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慕然回头，苦涩地一笑，“不是想不想。”
　　施羽安微微一愣，却也只是笑了笑。
　　一个是愿或不愿，一个是想或不想，而自己……确实能或不能。
　　这一顿晚膳，没有几个人吃的安心，多半是因为明日名册就要下达，尚仝山庄定是重中之重，想必旁人盯得比他们更紧。
　　尚仝山庄是当世唯一一所女子私塾，除了四书五经，还教诲三从四德琴棋书画，山庄收徒严谨，无一不是名门长女嫡女，虽说是荣耀，却也是无尽的悲哀，终究将要沦落为家族权利斗争的工具。
　　这也许是施羽安的幸，亦或者是她的不幸——没有家族的使命，没有过多期盼下的压力，可这些年她也没有少挨冷眼和嘲讽。
　　是祸是福，因人而异，说也说不准。
　　“安师姐切勿如此悲观，”慕然握住了施羽安的手，笑容是有些勉强，确实像在安慰女子，“安师姐是外祖母最得意的弟子，想来外祖母定会亲自给师姐找个好归宿的。”
　　慕然这句话确实不假，虽说她是老庄主的外孙女，苏离是她唯一的亲孙女，老庄主却对施羽安格外上心，或许是因为施羽安聪慧过人，学什么都比旁人快上几分，又兴许是她的身上有老庄主年轻时候的影子。
　　施羽安叹了一口气。
　　如今的世道，凭自己确实能够在江湖争得一席地位，若是有一个靠山，有一双重权在握的父母亲，平步青云怕是指日可待。
　　“如若妹妹入了宫……”
　　“我明白。”慕然打断了她的念想，“安师姐的心思，阿然明白，阿然定不会忘记十几载的姐妹情分。”
　　施羽安听后，若有所思，随即欣慰一笑。
　　慕然也没有多想，微微欠身，跟随着母亲派来的随从回到山庄不远处的私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