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末不得语》不想吃药□□

3、婚事

　　这个家虽然是彦德做主，但太后娘娘权力下放之后，余威还在，而且戴女士的口吻显然就不是打商量，而是来下达通知的。

　　之前离家出走，确实是有找存在感的动机在里边，但是只占相当一小部分比例。余末从五岁起就把彦德当成了救苦救难的阿波罗菩萨，跟着彦德好吃好喝还光环笼罩，幼儿园欺负他的小流氓们都不敢再靠近，后来爸妈双规，家里的亲戚全部避之不及，唯有彦德伸出了一只帮扶的手，那时余末才10岁，这世界上，除了奶奶，最重要的人就是彦德。

　　余末从没想过有一天要离开彦德，哪怕后来关系渐渐变了味儿，彦德开始刻意回避他，他也没想过离开，彦德要结婚，他不可能再赖在他身边，大不了搬出去住，只要想着这人跟他在一座城市里，就会有一种隐蔽的安全感。

　　可是，戴女士突然要送他出国！

　　余末愕然怔愣了半晌，等回过神来，下意识就看向彦德，戴女士的决定，只有他有能力驳回。而且以彦德习惯圈养孩子的作风，他必定会驳回，要不彦德也不会在杭州把他给逮回来。

　　然而彦德却没说话，交叠的双手的拇指摩挲着下巴，一下一下，蕴含着沉思时才有的节奏感。余末希冀的目光在手指的节奏中慢慢变暗，他估摸着，这回戴女士的决定，应该正合彦德的心意。

　　“我不去！”

　　餐桌上的所有视线全部投了过来，可能因为余末任人摆布的形象已经根深蒂固，从来没有否定过别人的决定，这话一出，连张伯和收拾厨房的保姆都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刚说话的时候，因为激动，所以站了起来，这会居高临下的俯览整个饭厅，几双瞪得溜儿圆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让余末想起一个成语“呆若木鸡”。

　　他忍不住想笑，低下头来掩饰嘴角的弧度，默默坐了下来，彦德似笑非笑的问他：“不想上学，你想干嘛？”

　　戴女士满脸不赞成的开口：“彦德——”

　　“妈，你先让他自己说，他也不小了。”彦德朝戴女士摆了摆手。

　　“我想跟着二哥学手艺。”余末说。

　　戴女士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第一次对余末说重话：“你跟他学？学他那些别人背后笑掉大牙的花活儿？都是他撺掇你的吧？”

　　余末看了眼彦德，平静的说：“我和二哥之前不认识，是后来才知道的，我就是很喜欢他的工作，想跟着他多学学。”

　　戴女士不说话了，愁容不展的看着余末，彦德这会换了个沉默的姿势，手指敲着碗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就是老彦不怎么喜欢一家人聚餐的原因，好好一顿饭，吃到后来总跟最后的晚餐似的，个个吃一肚子气，也不怕便秘。

　　“哎，饭桌上不谈这些了——”

　　这是老彦今儿第二次说这话，戴女士抢白道：“不谈这不谈那，干脆都哑巴得了！”

　　老彦被噎得胃上涌，脸红脖子粗的好容易把喉管里徘徊的汤水重新咽下去了，没好气的说：“谈婚事，就谈婚事！”

　　“那好，就谈婚事。”戴女士来之前准备的腹稿可不止余末的教育问题，反正这家里就没一个让她省心的，“彦德，虽然我和你爸爸一直都希望你能尽快成家，可你也不能全由着性子来，你从小到大都很有主见，学习和成长没让我们操心，妈妈为你感到骄傲，所以我希望你在择偶这块再慎重考虑一下，那么多门当户对的好姑娘你不选，偏偏选个演戏的，家世也拿不上台面儿。能接受我的建议么，彦德？”

　　满桌就剩余末正奋力扒着稀饭的声响，饭桌跟谈判桌一样，也就心宽体胖的人还吃得下。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他的汤勺，彦德拍拍他的脑袋：“行了，别把肚子撑坏了，去漱个口，看电视去！”

　　余末松了一口气，站起来打了招呼，离开了饭厅去漱口，从卫生间出来时，余光瞅见饭桌上戴女士正严肃的说着什么，彦家两父子和以往每次一样，不动如山的聆听训诫。

　　余末打开电视，把声音调大了些，张伯端来水果，“别吃多了，小心少爷又说你。”

　　余末边看电视边吃了两片柚子，准备拿第三块，彦德的视线投了过来，他收回果盘里的手，整个人往沙发里一蜷，认真看电视。

　　等电视的声音变成一片嗡鸣，余末成功的进入半睡眠状态，戴女士和老彦走的时候声很小，没打搅他，彦德走过来的时候，他却警觉的听到了。

　　一只手伸到他脖子后面，另一只从沙发垫子穿过来托住了腿弯，余末装作睡得很沉，省的彦德看他醒来觉得尴尬。没想到还没抱起来，那双手又收了回去。

　　过了一会，身体搭上了一条薄毯，拖鞋被轻手轻脚的摘掉了，彦德和张伯小声对话的声音远去。

　　“……把窗子关上，不用开空调……不会着凉……”

　　透过眼皮的光线有序的暗了下来。彦德穿着拖鞋上楼、开门、关门，张伯回了自己房间，开灯、关门……

　　余末坚持没睁眼，鼻翼翕动了两下，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沙发背里。

　　一整晚也不知道睡着了没，反正彦德叫他起来的时候，眼睛睁的有点吃力。揉眼睛的手还没挨到脸就被彦德拨开，接着一条热乎乎的毛巾搭在了眼睛上。

　　余末被烫得有点难受，手也被彦德摁着，张伯在厨房里说：“眼睛肿了要用冰敷，哪能用热毛巾啊。”

　　彦德干咳了一声，把毛巾揭开了，余末眨巴着睫毛，眼睛只能眯开一条缝，彦德正一脸没办法的表情站在沙发边叉腰看着他。

　　张伯拿来了一条包着冰块的毛巾，一瓶眼药水，余末坐了起来，仰起脸任由彦德憋手蹩脚的帮他冰敷。

　　敷左眼时他就睁着右眼，一眨不眨的盯着彦德的脸看，后者专注的看着毛巾，两人之间的气息缓慢的流动，有点小心翼翼的意味。

　　可能是被盯得太久，再回避显得有点假，彦德端不住了，伸出俩指头晃了晃，笑道：“二十一了都！”

　　余末“嗯”了一声，眼睛上的毛巾换了一个边，刚敷过的这边一时半会还睁不开，彦德也显得放松了些，开玩笑道：“你要不想去就不去，谁还能逼着你呢，为这点小事哭鼻子，我都替你臊得慌。”

　　余末沉默了半晌，嗫嚅道：“你也没少管着我。”

　　他很少顶嘴，要换在以前，彦德指不定就恼了，这次不一样，从杭州逮到他一直到回来这几天，说到话加起来十个字看有没有。

　　彦德挺高兴的，在他鼻尖上弹了一下，“来劲了是不？真越大越叛逆了。”

　　“我想跟着二哥学手艺，你同意吗？”

　　昨天饭桌上没工夫纠正他，这会抻不住乐的手上直打颤，“哎呦你这山货，学手艺？”彦德越说越乐，“你当是桥洞底下摆着小摊修面剃头呢？别人那叫形象设计，懂不？”

　　“随便吧。”余末尴尬的拨拨头发，“反正我想跟着他继续学习，之前学了两月，都能上手了。”

　　“就抢新郎那天那个倒霉新娘的妆面儿？”说到这彦德又想笑了，想忍没忍住，弯着腰笑了好半晌才抽着气说：“哎呦你可真逗，人姑娘好好一张脸你也下得去手，愣是把如花似玉给化成了雷迪嘎嘎，哈哈哈笑死我的……”

　　余末不知道雷迪嘎嘎是谁，总之不是夸奖他，说到婚礼，他心里有点堵，拍拍彦德的背，问他：“你结婚那天是二哥来化新娘妆么？”

　　彦德的笑声微妙的顿了一下，随即收了，眼神飘忽到厨房，随口说：“还早着呢，没定。”

　　“哦。”余末默了会，又问：“你很喜欢范小姐吗？”

　　彦德的视线收了回来，放在余末脸上，让他有种挺沉重的错觉，是不是不该问这话啊？彦德一直在回避他，这么问了太直接了吧？

　　可是他很想知道，彦德做什么都讲求效率，务求简单直接，昨天为了范小姐的事，跟戴女士交涉了一个多小时，很稀奇呢。

　　除了喜欢，余末想不出其他的原因，不是他非要这么猜测，就跟舌头上的伤口一样，不碰它，也忽略不了那块地方的隐隐作疼。

　　“戴女士昨天气的不轻。”彦德说。

　　余末点点头，彦德说这话绝对不是接着刚才的话题，而是暗示，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他不傻，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就是嘴笨，说不出来，包括彦德在内的所有人都认为他脑袋不好使，转不过弯来，久而久之，他也懒得解释了。

　　果然，彦德没接着刚才的话题，而是扯到了彦垚身上，“彦垚是她的心病，可是一大活人，又不能把他拆分了亲爹亲妈各塞一半，所以，戴女士就只能在我身上找安慰，喜欢拿彦垚跟我比，她也就这么点爱好了，要是哪天……我怕她接受不了，你明白吗？”

　　彦德这是第一次平心静气的，跟余末解释这事，没颐指气使的把他当小孩，而是像真正的平辈，朋友一样。

　　余末猜想，彦德也是真担心他又闹以前的毛病，所以才找这个机会跟他沟通，其实彦德也挺为难的。

　　他伸出手来，去握彦德的手，对方顿了下，像是想避开，不知道为什么又没动，还反握住了他的手。跟以前一样，大手握着小手，无关任何讳莫如深的悸动，就是单纯的握着手而已。

　　“那天那件事我已经忘了，咱俩都忘了吧。”余末溜儿圆的眼睛在彦德脸上来回划拉，末后呵呵笑道：“你都长皱纹了，下次我给你扑粉，把坑洼都给填平了。”

　　“傻气。”彦德看似强笑，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这是男人的魅力行不。”

　　“行。”余末另一只手搭在肚子上，“我饿了。”

　　“去吃早饭。”彦德把他扯了起来，“先去刷牙洗脸，吃完饭给戴女士打个电话，哄哄她。”

　　“嗯。”

　　早饭准备的很朴素，燕麦粥管够，彦德的那份多了一个煎蛋，以前的早餐不这么分，都是准备在桌上自己拿，估计是看他胖了两圈，彦德叫张伯准备的“双重标准”早餐。

　　吃完饭彦德去上班，余末给戴女士打了电话，少不了又是一顿唠叨，还单方面做主约了下午茶。

　　司机12点30就过来接了，把余末拉到她做护理的女子中心，戴女士已经在休息区一边翻杂志一边喝花茶等着他了。

　　接待小姐笑着问：“这是您家小公子？哎呦长得可真好看。”

　　戴女士揉揉余末的鸡窝，没否认也没承认，对接待小姐优雅的一笑，又转向余末，语气宠溺的说：“见过的人都说他长得那什么来着……”

　　接待小姐接话说：“说小公子样子很萌吧？”

　　“对对对！”戴女士笑道：“年轻人新发明的词儿，经常听人说，就是老想不起来。”

　　“哟，小公子不好意思了。”

　　余末别开了红脸，戴女士对接待小姐做个“再别说他了”的表情，接待小姐吐吐舌头，忙闭了嘴。

　　戴女士牵着他的手两人出了中心，外面没见车候着，余末只得跟着戴女士慢悠悠的闲逛，没经过几家店面，又被领进了一家发型沙龙。

　　余末跟个陀螺似的被发型师摁着洗了个头，搓过来揉过去的弄了半天，没人拿着图册问他意见，发型师把他领到造型台前，直接下剪刀。

　　等头发剪好了，又去逛了商场，挑了几套应季的衣服，出来后又去了一家私人衣橱，选定了一套西装。

　　余末被彦德领到彦家开始，除了学校和兴趣班的选择之外，涉及到生活这方面的大小事，都是戴女士一手包办，最开始本来是被戴女士留在大宅，余末那时候失语症还在恢复期，只认彦德，所以戴女士才让张伯跟着过来，好照顾起居。

　　不管因为投缘还是别的原因，戴女士待余末是真的没话说，比亲儿子还上心，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我就喜欢小孩，可彦德这孩子从小就长得老气横秋的，一点都不可爱，还是末末好，长得跟个小包子一样，又好打扮。

　　要论长相，彦德不但不差，反而称得上是出类拔萃，彦垚也长得好，皮肤白，大眼睛，他们家兄弟俩随便捻哪个都不比余末差。

　　不过是因为彦德从小独立，戴女士没插手的余地，加上彦垚的身份和来历，戴女士膈应他也是正常的，所以余末的到来正好填补戴女士的遗憾，合眼缘是一回事，余末觉得，自己真的挺幸运的。

　　安心的孝顺戴女士吧，就这么几个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