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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水滴 ...

  •   余末快三岁才开口讲话,开口喊的第一个对象是猫猫,第二个才是奶奶,脑子也不太好使,喜欢干些让自己哭,让别人又哭又笑的事。

      他爸妈是科研所的双职工,那牛逼哄哄的文凭在农村里看来,可称得上是一对金凤凰,就是研究起来没日没夜的,孩子压根就没时间管,要是不他奶奶用菜刀和老命威逼利诱,组成余末的精子和卵子这会还在他爹妈体内遥遥相望呢。

      村子里的老瞎子给两岁半还没开口说话的余末摸骨,说他本来是真龙转世,后来被抢了龙魂,所以成了现代版阿斗。

      奶奶没听懂是啥意思,但不妨碍她领悟大概的意思——扶不起的阿斗。

      瞎子被奶奶掀了算命摊子,砸了金字招牌,过了半年,余末开口讲话了,奶奶美滋滋的说:“看吧,我就说我家大孙子一点都不傻。”

      他爹妈只给生活费,没时间管孩子,奶奶心疼余末脑袋不灵光,怕太小去上幼儿园受欺负,一直到五岁才送他去乡村幼儿园,上幼儿园之前的生活,大部分时间就是墩一小马扎在堂屋里看电视,长短不拘,题材不限,除了色彩斑斓的动画片以外,最喜欢看某个山货下山闯荡,用一碗狗都懒得嗅的剩饭就拐到一只世外高人的武侠剧。

      余末遇到高人的时候,身上没揣剩饭,不过他可以先下跪拜师啊,噗通一声,跪的可虔诚了,还叩了个响头。

      院子里一排江湖好汉面面相觑,好一会才发出铺天盖地的爆笑,奶奶哭笑不得的拎起她家大孙子,哎呦这孩子,可能是有点傻。

      余末觉得自己拜师估计是成功了,他新认来的便宜师父慈爱的拍拍他的脑袋,还跟奶奶说:“我这俩月就住在村子里,余叔说让我就跟您这儿吃两餐饭,麻烦您了。”

      再后来,胖婶子不知道从哪打听到少年的名字,原来叫彦德,跟温泉酒店的大老板不一个姓,可能是表亲侄子,有时候跟着他叔下工地,看图纸时指指点点的,那气场比他叔还足。

      余末也不看武侠剧了,除了天天赖床间或偶尔画一片河山万里图,跟以前换了个人似的,三餐准时定点的上桌,不挑食、不多话,三两口扒完一碗堆得小山包似的大米饭,最后一口还没咽就拎着饭盒去工地边的活动板房送饭。

      小短腿跑起路来不知道多利索,奶奶怕他穿凉鞋去送饭不小心踩着钢筋什么的,他出门前就乖乖的自己换上帆布鞋,拎着半人高的菜篮子,嘿咻嘿咻的颠到二层楼的板房楼下,扯着嗓子喊一声:“开饭喽——”

      然后撅着屁股噔噔噔的爬上楼,没出活的工友们挺喜欢逗他,余末一路突破重围抵达彦德的房间时,总带着满脸黑漆漆的手指印。

      他喜欢赖在彦德的房间里蹭空调,里面的布置一点都看不出是活动板房,墙面是草绿色,彦德说这色保护眼睛,窗台边还摆了好几盆植物,书桌上、高低床的上铺全是书,余末从来不乱动他的书本,刚开始彦德以为这孩子有教养,后来才知道是自己想多了——余末儿晕书。

      “别往我床上蹭。”彦德边翻书边吃饭,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的说。

      余末收回试图轻薄枕头的脸蛋,趁彦德没回头,不死心的偷偷用手摸了一把。

      “说了不要碰我的床,听不懂吗?”彦德翻了一页书,语气凉凉的。

      “你的枕头好香。”

      彦德一般不会浪费口舌应对这种没有营养的对话,懒得搭理他,估计过不了一会这小孩就待不住了。

      一顿饭的时间,他换了好几本书,先翻了几本高考冲刺辅导书,又翻了下大一公共基础课程的教材,吃完最后一口中饭,再看时间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他看书比较投入,已经忘了房间里还有一只活物,等站起来转身时,脚尖踢到一肉乎乎的不明物体,低头一看,小家伙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酣得鼻孔冒泡。

      不知道为什么,准备踹下去的一只脚顿在了半空,彦德就以这个金鸡独立的姿势定了小半分钟。

      一般男孩子四五岁就开始抽条拔高,这小子显然错过了人生的第一次发育,胖乎乎圆滚滚的,整个雏形都写满了“慢半拍”。

      彦德爸妈目前正在闹婚姻危机,据说是某奸细偷袭了他妈妈插旗的专属领土,还被留了实质性证据,至于说老彦那天是不是不小心搭错了线,很难说,男人嘛,那玩意支愣起来完全不受大脑控制,要一不留神撒把种子,受精卵早该出娘胎了,这会应该跟余末差不多大。

      添一个弟弟其实也不错,彦德从小就独立,不需要爸妈操心,主意又正,说一不二,说实话他爸妈也操不上心。家里要多一个乖巧懂事的弟弟,学习累了时偶尔拿来消遣消遣,也挺可乐的。

      俯视小孩睡午觉的傻样,彦德挑挑嘴角,这张脸真脏!

      睡的正香的余末感觉脸有点痒痒,掀开眼皮子瞅见一只干净的手拿着毛巾在脸上来回划拉,很舒服。

      他奶奶给他擦脸的时候,从来都没有轻重,擦得脸皮生疼,这双手就温柔多了,跟妈妈一样。

      他在睡梦里咕哝:“妈……”

      “张嘴……”

      他迷迷糊糊的照办,随即舌头一凉,一股堪比胆汁还苦的药味冲入鼻腔,余末顿时清醒了,从床上弹了起来。

      彦德换了身居家服,估计刚才的电话只是单纯的联络感情,没约晚间活动。他把上过药的棉签放进滴剂容量杯里,扒拉余末的鸡窝,“饿了没,去吃饭。”

      余末揉揉眼睛没说话,又躺了下去,彦德扬起声调“嘿”了一声,余末把手臂搭在了眼睛上,没起床的意思。

      “起来!”彦德叉腰站在床边,语气没刚才那么好了,“你还来劲儿了是不?离家出走都还没跟你算账,闹绝食吓唬谁呢?”

      余末翻了个身把脸埋枕头里,两胳膊将枕头一薅,夹住了耳朵。

      本来很乖一小孩陡然来个突发性中二病,让管教孩子这一点上顺风顺水的彦得挺措手不及的,人生处处是挫折啊简直。

      揉揉眉心,总感觉就这一年,拧在一起的俩眉毛都有点山无陵乃敢与君绝的意味。

      楼下传来开门的响动,高跟鞋敲得地板脆生生的响,一听就是他妈来视察了,把余末逮回来忙昏了头,怎么忘了这茬。

      只听到太后娘娘刚进门问了声“末末呢”,张伯应了一声,然后交接情报的声音就低了下去。

      彦德觉得头有点疼,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听到了高跟鞋底一下一下强劲而有力的敲击着楼梯,然后房门响了。

      彦德盯了已经起床的余末一眼,打开了房门,戴女士女王范十足的挽着小挎包,微微仰着头,挑着细长的柳叶眉,看仇人似的狠狠的瞪着他。

      “妈。”彦德保持笑容,“您吃饭了没?”

      “没。”戴女士言简意赅。

      彦德说:“正好,下去吃——”

      戴女士一手拨开挡路的儿子,踩着清脆的声音往里走,冷冷丢来三字:“气饱了!”

      还没走到床边,就伸出了手,“哎呦末末,舌头怎么样,给我看看。”

      彦德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亲妈抱着别人家的孩子,这画面给别人看,准得以为他是抱来的,那个伸出舌头一脸蠢相的才是亲儿子。

      现代人的眼光真的越来越奇葩,比如说高大上终于退出了历史的舞台,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养又蠢又萌毫无价值可言的土猫。

      等戴女士把余末从里到外检查了一遍,又拍着他明显胖了一圈了的苹果脸叹了三声“瘦了”后,三人才下楼吃晚饭,这时候彦家老爷子已经喝第三碗骨头汤了。

      “还是这边的汤水够味。”老彦放下碗,拿纸巾插嘴,看了眼走在最后边的余末,“哟!瘦了!”

      彦德已经不想纠正他爸逗闷子的谎话张嘴就来,叫保姆添了两碗咸粥给戴女士和余末,一家人开始吃晚饭。

      戴女士看到老彦面前的汤碗,皱皱眉,问张伯:“趁着我不在,老彦喝了几碗猪油?”

      张伯干巴巴笑了两声,掩耳盗铃的背着老彦的目光,用手比了个“三”。

      老彦砸砸嘴,抢在戴女士之前开口:“余末怎么会跟着那小子当助理?”

      “那小子”指的就是老彦当年意外结出的“恶果”,当着戴女士的面,一般就用“那小子”当代号。

      “啊……”余末见问到自己头上,准备开口,被彦德抢了话,“彦垚干得还行,我准备让他先跟着剧组历练小半年,再给他弄个工作室。”

      戴女士冷冷的哼了一声,问余末:“他没欺负你吧?”

      “没。”余末赶紧摇头。

      “欺负你你也不敢说。”戴女士坚持认为余末受欺负了,夹了一筷子鸡蛋给他碗里,话里有话的说:“就你实心眼。”

      老彦虽然跟小儿子也不对盘,但总归是他儿子,有点不快的瞟了眼戴女士,讽道:“在你眼里,别人全身上下啥没长,全长心眼了,成马蜂窝了都。”

      眼见着戴女士平静的放下筷子一副准备相夫教子的架势,彦德忙打岔:“刚打电话跟范羽辛敲定了两家见面的时间,她家里长辈说主要看你们的安排。”

      余末夹菜的手微不可见的颤了一下,也不知道夹了块什么东西塞进了嘴里,舌头上的伤口立时间一阵刺痛,戴女士惊讶道:“你舌头还有伤了,吃辣椒干嘛?”

      余末没想到被戴女士看到了,慌忙火急的把杭椒在嘴里捋了两下,咽了下去,也没敢抬头,饭桌上几双眼睛都盯着他的囧样。

      戴女士一边添汤一边在说些什么,张伯也在高声吩咐厨房里的保姆倒水,余末只觉得满脑子浆糊跟膨胀了似的,周围各种声音都像是在嗡嗡,唯独彦德的声音格外清晰:“备点薄荷水让他漱漱口,余末儿,别吃了,快去!”

      余末赶紧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跟老彦点点头,连走带跑的钻进了卫生间,身后老彦无奈的嘀咕道:“这孩子怎么都不长心呢,过完年就二十二了吧……”

      然后就是戴女士维护他的声音,余末关上了门,隔绝了客厅里的所有声响。

      盥洗池的水龙头滴滴答答漏着水,估计是保姆着急给他泡薄荷水,没关好龙头。余末呆呆的盯着水滴聚拢、坠下,啪嗒一声,就没了。

      水滴亮晶晶的,好像包容了满满一个世界,浩然广袤,却也脆弱得一碰就碎。

      彦德要结婚了,余末的小世界就跟这水滴一样,以肉眼可见的状态迅速破碎。

      他蹲在水池前,专注的看着水滴重复汇聚又滴落,丝毫不觉得枯燥,以前就这样,在乡下没人管他,就喜欢看电视,不管什么假期,电视台就那么几部电视剧车轱辘似的来回播,他就来回看,还津津有味的。

      戴女士在敲门,“末末,怎么样啊?”

      余末赶紧起来,快速漱了口,含糊不清的答道:“马上来。”

      等回到饭桌,话题已经从杰出青年榜样之彦大少的家长见面会切换到了问题青年之彦二少的那点糟心事。

      彦垚的存在,其实老早就不是秘密,为这事老彦跟戴女士差点离婚,老彦没法,只能夹着尾巴把儿子养在外边,后来儿子大了,叛逆期的特征越来越明显,比如说早恋、泡吧、打架、抽烟,怎么离经叛道怎么来,有一次彦德和老彦去探亲,看到从朝气蓬勃的学校大门出来一个挎着小包,拧着小腰,化着小妆的伪娘时,老彦那一刻的表情,用面如死灰来形容,绝不为过。

      “还嫌不够丢人么?”戴女士的修养在谈到彦垚时往往丢到了爪哇,她刻薄的皱着眉,“喜欢男人本来就变态,还闹得天下皆知,去杭州抢别人新郎,这是有教养的孩子干得出的么?”

      余末扫了一眼黑着脸的老彦,没敢多看,垂下头默默的喝粥。

      一碟切得细碎的清炒香菇推到了手边,余末抬头看过去时,彦德已经收回了手,他没拿筷子,两手交叠抵着下巴,专注的听戴女士喋喋不休激烈的发表观点。

      “咱们彦家以商发家,士、农、工、商,排行最末,本来就不受待见,容易招人口舌,这下倒好,得罪了姚家,他们家可不尽是满身铜臭的生意人。“戴女士摇摇头,问彦德:“对你生意有影响吗?”

      彦德安抚的笑道:“您放心,姚家在杭州,伸不了那么远的手,再说了,姚家儿子多,他们家那点产业全擦脸招子盯着呢,少一个孙子辈对他家几个叔伯来说是好事儿。”

      这话明里暗里都是帮着彦垚在说话,戴女士怎么会听不出来,只是养尊处优多年,她做阔太太做的得心应手,要论起生意上的事,还真插不上话。她就是特别看不上彦垚,提到他就生气,这家里儿子老子都帮着那私生子,还是闷声不响的余末最好。

      “末末,你这次一声不吭的离家出走,能给我说说原因么?”戴女士的注意力转到了余末身上。

      余末抿抿唇,还没说话,老彦摆摆手说:“行了行了,找回来就好,饭桌上不谈这些。”

      戴女士显然是装了一肚子话过来的,没想到完全没发挥的机会,狠狠的瞪了老彦一眼,又转向余末:“你一直跟着彦德,我本来是挺放心的,现在发现他也挺不靠谱,这样吧,我跟你伯伯商量过,给你在英国找一所学校,你这段时间就去报个英语冲刺班,安心备考雅思。”

      余末如五雷轰顶,霍然看向戴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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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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