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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宇文彻举着那只玉盏。触手温润,应当是块上好的玉。“牛乳。”或许是自己的表情太过冷硬,他尽量将声音压得柔缓,“味道很不错的……不喝吗?”
      陈望之嘴唇抖得越来越厉害,恐惧变成了绝望。
      “你不喝,就算了。”宇文彻道。现在的陈望之已经不在是当年的陈望之,章士澄说,这个人疯了,可能会一直疯癫下去,也可能有所好转……但总归不是他记忆中的陈望之。那个真正的陈望之是不吃甜食的,整个太学,只有高玢喜欢甜点,也只有这位博陵王世子,敢在教辅的面前大吃大嚼,还振振有词地说,“吃不饱,怎么能读得下书去。”
      “你喜欢吃甜的了?那我让他们找点甜的东西……我不讲究吃食,不懂。”捶了捶膝盖,方要站起,却见陈望之慢慢探出一只手,颤抖着,抓住了那只盛满了牛奶的玉盏。
      “嗯?”宇文彻惊讶,“不是不想喝吗?”
      陈望之紧抿双唇,颤巍巍地举着玉盏,然后闭上眼睛,轻而快速地“沾”了一口。
      “怎么样?”也许他疯了后失去心性,就同小孩子似的,不爱吃这个,不爱喝那个,尝一尝,试一试,或许合了口味,就不会挑嘴了。宇文彻凑近了,从碟子里找出一块饴糖,鼓励道,“如果都喝了,就给你糖……你要多少,给你多少。”
      陈望之睫毛抖了抖,撩起眼皮,居然朝宇文彻笑了一下。这是个极其怪异的笑容,勉强勾起唇角,假模假式的,硬拗出的“笑”,还带着三分惧怕,三分谄媚。他低头又舔了一下牛乳,然后继续讨好地假笑着,喉咙间呜呜咽咽,好像要讲什么。
      宇文彻正要把糖递给他,陈望之突然脸色大变,丢下玉盏,扑到一旁,剧烈地呕吐了起来。

      “君上这几日消瘦了。”拓跋明道,胡茬子挂着几滴牛乳。他随手一擦,“天气越来越冷,眼瞅着就要到建康城了,能有什么事,值得君上忧心。”
      贺兰方成比拓跋明年轻,面前摆了杯茶。拓跋明不满,“好端端的学什么不好,学起了饮茶。”
      “饮茶怎么了,”贺兰方成年轻气盛,立刻顶了回去,“茶能解毒,亦能提神。”
      拓跋明撇嘴,“什么解毒提神的,尽是齐人胡说八道。我们君上就不喜欢茶,对吧?”转向宇文彻,甚是得意,“我们凉人,就该有凉人的习惯。不喝牛乳算什么大凉的子孙——”
      贺兰方成拔刀出鞘,“你什么意思?”
      “行了!”宇文彻听到牛乳二字便头疼欲裂,哪有心思调停他们的争吵。陈望之再度高烧不退,惊惧抽搐,命悬一线,连章士澄都直言无计可施。这都是那盏牛乳惹出的祸事,宇文彻后悔不迭,但他不懂医术,能有什么办法,且陈望之见了他就恐慌失措,越病越重,他只能每日干等着消息,甚至不敢去瞧他一眼。“你们若无事了,就都下去罢。”宇文彻捏一捏眉心,又道,“牛乳朕也喜欢,茶也喜欢,饮料而已,何必非要分出高下。”
      拓跋明讪笑,“是是,都好。”
      贺兰方成白他一眼,面露忧虑,道,“君上的脸色,看着不好,莫不是病了?”
      宇文彻叹息,“朕没病。”
      贺兰方成转忧为喜,道,“君上没病,那我们就放心了。”
      这二人行了礼退下,走到账外还在为了牛乳和茶争论不休。宇文彻太阳穴突突直跳,他跟前是杯牛乳,已经冷彻,端起一饮而尽。捏着杯子看了又看,却仍是不能明白,就牛乳而已,怎么就让陈望之怕成这样。
      夜凉如水,繁星闪烁,连绵的营帐,灯火闪烁。不知是谁吹响了芦管,呜呜咽咽,如泣如诉。
      大军即将抵达建康,士卒雀跃,归乡之情尤甚。“朕走一走。”宇文彻寻着芦管的声音而去,谢渊跟在身后,“你会吹芦管么?”
      谢渊躬身,道,“不会。”
      “朕吹笛子,也就几支曲子,吹得不连贯,惹人笑话,后来,也就不吹了。”风冷而潮湿,含着水汽,果真江南的冬天。“卿知道么?在朕的故乡,有些曲子,是不能随意对人吹的。”
      谢渊道,“臣不知。”
      宇文彻微微一笑,“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
      忽然芦管调子一转,小曲儿轻快流利。“这是夏歌。”谢渊侧耳倾听,轻声道,“但臣不会唱。”
      二人带着一队兵士,循着声音,来到一处营帐前。篝火明灭,几个守夜的士卒抱着长枪,聚成一团嬉笑。谢渊目色一暗,宇文彻摆手,摇一摇头。就听一个年长些的士卒压着嗓子,道,“此番回去,可要好好歇一阵子了。”
      另一人笑道,“歇?想得美,你媳妇让你歇?”
      那年长的士卒捶捶腰,“哈哈,我是不行了,你嘴上别说我,你啊,心里早飞回媳妇身边了吧!”
      又一个士卒嘿嘿笑道,“别说了,快看小项儿,脸都红了!”
      “脸红?”年老的士卒拍了一把小项儿的脑袋,“你今年,不是有十八岁了么?”
      小项儿怯怯道,“有是有了……”
      “娶亲了不是?”
      “嗯。”
      几人登时哄笑,“小媳妇漂不漂亮?”“几岁了?”“想得很罢!”
      小项儿扭捏,“她比我大三岁呢。”
      “大点好。”年老士卒道,“有孩子了么?”
      “没有……”
      “那这次回去,你得加把劲儿了!”
      又是一阵笑。谢渊道,“臣管教下属无方,值夜竟然闲聊。这就去——”
      “不用。”宇文彻裹紧了大氅,“这都要回家了,聊几句,又何必惩罚他们。”那几人声音渐渐低落下去,裹挟风声,再也听不清楚。宇文彻怔怔立在风中,忽然道,“走,去瞧瞧他。”

      许是同乡口音亲切,陈望之不怎么抗拒沈长平。
      宇文彻站在帐外,听着沈长平安抚陈望之,如同安抚一个惊惶的幼儿,“别怕,吃了药,就带你出去玩儿。给你做新衣服……”
      陈望之哽咽几声,沈长平又道,“要吃什么,我也给你买。”
      “你知道么,”宇文彻转过身,对谢渊苦笑,“以前的他,绝不会示弱。”
      谢渊道,“臣听说过。”
      “他性格极为刚强,他说过,不吃甜食,因为甜食会令人软弱。”陈望之模模糊糊地发出一声叫喊,沈长平又是一番抚慰。“……朕万万没想到,他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
      “据说,他是被陈玄所害。”
      宇文彻点点头,陈望之无助的哭声飘出了帐子,“朕,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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