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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少小相识之论罪 ...

  •   唐震的死讯正是唐门的人带来神农庄的,赵霁随同苗景陪护唐辛夷来到庄上大厅时,看到七八个腰缠白麻的汉子,想来都是唐家人。

      他们见到唐辛夷神色各异,有愤怒,有忧伤,有怜悯,有憎恶,大概正代表着各自的立场,为首一人向纪天久和苗景讲述了事件经过。

      今日中午唐震正在卢氏房中吃午饭,丁阳突然闯入向卢氏行凶,当场打死卢氏的两个贴身丫鬟。唐正为保护妻子与丁阳搏斗,被对方的绝招“饿鹰爪”击中胸口,重伤下拼命还击,也一拳打碎丁阳的脑袋,两个人最终一同毙命,

      丁阳在唐门十多年,一直被唐震奉为上宾,二人互相礼重素无冤仇,今日丁阳刺杀卢氏,也是恨她离间唐震父子,本是为了唐家好,谁知竟与唐震生死肉搏,落了个同归于尽。

      这令人唏嘘的悲剧因为错综复杂的背景,被有心人用以兴风作浪。

      眼下卢氏一口咬定是唐辛夷教唆丁阳杀害她和唐震,要求唐家堡长老们拿他回去,连同上次的弑兄罪一并论处。

      唐家已有不少人知道唐辛夷藏在神农庄,长老会为了给内外交代,派人来找纪天久要人。

      纪天久情知唐辛夷这一去凶多吉少,不能不为他主持公道,恰好苗景跟他看法一致,出面为唐辛夷据理力争,说道:“丁阳是个大人,辛夷还是孩子,从来只听说大人教唆孩子干坏事,哪儿有孩子反过来指使大人的?这定是有人妖言惑众,存心陷害震兄的遗孤。我和震兄两代交好,绝不能坐视冤案发生。”

      纪天久也说:“唐小公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心地纯良,最重孝道,怎么可能忤逆弑父?况且丁阳我也认识,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哪怕真有人怂恿他谋杀唐堡主,他也断不会答应。”

      天枢门和神农堂都是武林名门,唐家人见这两位掌门协力庇护唐辛夷,明白不能来硬的,当中那些同情唐辛夷的便出来打圆场,劝说自己人:“人命关天,事情弄清楚前不能偏听偏信,长老们也告诫我们行事须慎重,勿在别人家里造次。”

      有的向对方讨情:“纪堂主和苗门主都是义薄云天的大侠,我等钦佩之至,可是我家堡主新丧,辛夷是他的儿子,理当回家为父守制,还请二位多多体恤。”

      纪天久见他们搬出孝悌大理也无可奈何,对苗景说:“这是人之常情,我们若阻拦孩子尽孝,就是好心办坏事了。”

      赵霁听他们口风改变,以为要将唐辛夷交给唐家人,如何站得住?悄悄溜出大厅跑回客房,向他唯一指得上的人求救。

      商荣听说唐门掌门遇害,也大吃一惊,有心去瞧一瞧,但赵霁求着他搭救唐辛夷,他又一百个不乐意,冷嗤道:“姓唐的小子刁钻蛮横,上次无故射我一镖,这会儿在伤疤还没掉呢,你想让我救他?做梦去吧!”

      赵霁猜到他会如此,扯住袖子不让走,急告:“糖心不是坏人,那次争斗都是误会。就算他无意中得罪过你,也罪不至死吧。现在他后娘冤枉他,他回去就会被唐家人弄死,你们江湖中人讲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样的冤案摆在眼前,你忍心不管?”

      商荣摔袖道:“你少激我,换做别人我一定救,就是不救他唐辛夷!”

      赵霁被他推得一跤跌倒,看着他冷傲的面容,又恨又气:“不救拉倒,我再也不会求你这个冷血鬼了!”

      他爬起来要跑,商荣忍不住呵斥:“劝你少去管闲事,屁大个人能做什么,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赵霁回头怒吼:“我就是死也要同糖心死在一处!”

      见他真要找死,商荣不能不管,跳到门边展臂阻挡。

      “短命鬼,不准去!”

      赵霁此时真恨他,含泪叫骂:“我们都是短命鬼,祝你长命百岁!”

      埋头自他胳膊下钻过,奋力跑回大厅,心中悲伤大过害怕。

      这段时日他和商荣朝夕相处,已不自觉地产生依赖,真心佩服对方的机智勇敢,对他抱了很大期望,谁知关键时刻他竟冷心冷肺,为一点私怨不顾他人死活,真是看错了人!

      他抹掉朦胧的泪水,气喘吁吁回到大厅,在厅前与纪天久等人迎面相遇。见唐辛夷走在前面,飞扑上去抓住,上气不接下气问:“糖心,你要跟他们走吗?”

      唐辛夷怙惙:“我得回去为我爹奔丧。”

      赵霁慌道:“你就不怕你后娘加害你?”

      唐辛夷看看身后的纪天久和苗景,强做镇静:“有纪堂主和苗叔叔陪同,应该没事。”

      纪天久宽慰赵霁:“赵公子,我们会小心照顾唐小公子,你不必担心。”

      赵霁仍放心不下,坚决要跟唐辛夷同行,唐辛夷当然愿意,可唐门的人不答应,见赵霁是个无主的小孩儿,劝说未果后粗声驱逐。

      赵霁紧紧挽住唐辛夷臂膀,死活不撒手,一个唐家人不耐烦了,抓住他的手臂撕纸似的轻松一扯,就将两个孩子分开,继而无视唐辛夷喝止,随手将赵霁扔下台阶。

      纪天久和苗景正要救护,一个小身影已飞驰而来,稳稳接住赵霁。

      那动粗的唐家人尚未看清来人长相,白影已如一头敏捷的小豹子撞向他的胸口。他抬腿踢挡,那小鬼抢先跃起撑住他的肩头翻到背后,脚踹大小腿间的委中穴,反剪其右手,将他单膝按倒。

      这几式擒拿手干净利落,身法美观至极。苗景看得大声叫好,已知出手的是个名门后生,听纪天久叫了声:“商贤侄”,料想是他好友家的子弟。

      商荣制住那唐家人后诘问:“唐家堡威名赫赫,门下人却只会欺负小孩子吗?”

      那唐家人当众出丑十分羞愤,回头见对手也是个小鬼头,倒不好跟他拼命,纪天久又出来劝解,指着商荣向众人介绍:“他叫商荣,是玄真派陈道长的爱徒,近日来给老夫拜寿的。”

      苗景和唐家人细看商荣,都觉这小少年丰神如玉,骨骼殊秀,来日定是人中龙凤,又兼他师父陈抟是名扬天下的宗师,于是不约而同生出爱才之心,都出来劝和。

      唐辛夷已冲下台阶扶起赵霁,扭头对唐家人喊:“小霁是我的好朋友,我要带他回家!”

      他名义上还是唐家堡小公子,有权向门人发号施令,又有苗景支持,终令唐家人妥协。

      商荣突然插话:“这个赵霁是我们玄真派领来的,我师兄叮嘱我照应他,还请唐门的前辈们行个方便,准许我陪他一道去贵派叨扰数日。”

      赵霁比其余人都惊讶,不久前这人还斩钉截铁拒接他,怎会须臾转念?

      他措手不及望着商荣,见他冷着脸走到跟前,便赧然问道:“你,真要陪我去唐门?”

      商荣不睬,只对唐辛夷说:“唐公子,我要负责这个人的安全,请你别领他去危险的地方乱逛,否则出了事,我不好向我的师长交代。”

      唐辛夷和商荣有嫌隙,不知道他是助赵霁来保护自己的,也就谈不上感激,反而牵住赵霁的手顶撞:“小霁去我家做客,我自会照拂他,有危险我先替他顶了,不劳你操心。”

      赵霁想解释,奈何二人互存敌意,见面便架设无形战壕,从心底里拒绝和解。

      苗素一直跟在父亲身后,见多了两个同龄人作伴,很是高兴,蹦跳着来到三人身旁,在他们脸上东瞅瞅西瞧瞧,乐呵道:“我也要和爹爹去唐门,凑足四个人就可以玩捉迷藏啦。”

      赵霁不喜欢这个鬼头鬼脑的丫头,没好气教训:“人家父亲过世,要回去守孝,谁有心情陪你捉迷藏。”

      苗素早瞧出他和唐辛夷反感她,不屑地翻个白眼,笑眯眯转向商荣:“他们都不跟我玩,你陪我玩好不好?”

      商荣没跟女孩子打过交道,在师门时,师父常说天底下属女子最精明厉害,教导他见了女人须得谨慎有礼,千万别得罪她们。

      他谨记师训,客客气气对苗素说:“我们是去办正事,很可能遇到危险,你最好别贪玩,老老实实跟着你爹爹吧。”

      小孩家挑玩伴都挑最中意的,苗素看这三人中商荣模样最好,待人又和气,便选定他,拍手道:“这两个人都小家子气,你比他们强多了,往后我只带你玩,不要他们。”

      她在两个小少爷跟前摆千金小姐架子,势必惹公愤。赵霁莫名起火,把商荣拉到自己身边,抢白她:“他是我的同伴,还要随我们办正经事,岂能由你带着玩儿。”

      苗素昂首插腰,露出鄙夷之色:“你别小瞧本姑娘,我办过的正事比你吃过的米还多呢,不信问我爹。”

      几个小儿女斗嘴,将一群大人晾在一旁,苗景脸面难堪,忙把女儿拉到身边,不许她再多话。

      人们既已达成协议,便动身奔赴位于城外龙池镇的唐家堡,到那儿一看,里里外外扎白挂孝,门前车马舆轿蔽路塞道,唐门的要人几乎到齐了。

      唐辛夷随众人步入灵堂,几个长老争先恐后赶来,各人的表情不尽相同,其中一个紫堂脸,身形壮似门板的老汉见了他便鼓目张须大骂:“你这杀父弑兄的小畜生,老夫今日就灭了你!”

      他一露凶相,纪天久和苗景双双挡到唐辛夷跟前,不消他们出手,与那老汉同来的一名瘦小老儿已抢先出招阻挡,厉声呵斥:“老四,事情尚未明朗,休要莽撞!”

      另有一名着黑袍,须发雪白的老人威严出列,森肃质问唐辛夷:“不肖的孽障,见了你爹的灵位,还不下跪?”

      唐辛夷早已泪流满面,应声屈膝,跪行至灵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失声啼泣:“爹,孩儿回来看您了。”

      卢氏正披麻戴孝跪在一旁,见面便削尖嗓音指责:“小畜生,胆敢伙同丁阳谋害你父,此番回来定要你偿命!”

      又向那紫脸老汉哭求:“四叔,老爷死得冤枉,求您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唐辛夷也向那几位长老哭辩:“各位叔公,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的,此前毫不知情,你们是唐家尊长,要处死我这小辈我不敢有怨言,可万万担不起杀父的罪名,求你们明察是非,还我一个清白,我就是死也瞑目。”

      长老中只有他的三叔公,也就是那个瘦老儿偏向他,其余的要么怀疑,要么嫌恶,都怀着私心想做成这段公案。

      苗景已看透唐门内部盘根错节的矛盾,走到灵前敬香礼拜,想到今早还同这位好友欢聚聊天,半日不到便天人永隔,心下分外沉痛,且对此事大大地存疑,替唐辛夷恳求众长老们:“唐堡主的灵柩尚未封棺,在下恳请打开棺盖,让他父子再见一面。”

      众人犹可,只卢氏坚决不允,扑到棺木上阻拦哭骂:“老爷死得那么惨,你们不处置凶手,还要开棺搅扰,是存心让他死不安生吗?天杀的小畜生,似你这种昧天良的孽种就该被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她的神气泼悍,活脱脱一个山野村妇,全无半点大户人家主母应有的矜持。三叔公看不下去,出面训斥:“辛夷有罪没罪不是你说了算的,当着这么多朋友,你也该讲点体统!况且辛夷的生母是唐震的发妻,就凭这点他也有资格见一见他父亲的遗容!”

      卢氏压根不把这位长辈放在眼里,更撕心裂肺嚎哭:“我虽不是老爷的原配,但也是明媒正娶的老婆,肚子里还怀着老爷的骨肉,你们要开棺,除非先结果我母子二人性命!”

      纪天久和赵霁等三个孩子还站在灵堂门口,纪天久趁唐门几个当家在前方争吵,悄悄问身旁一位唐家后生:“丁阳的尸骨现在何处?”

      那人小声回答:“那厮脑袋都被打碎了,停在后院,还没说要怎么处置。”

      纪天久还想再打听点什么,旁边的苗素借他之便问那门人:“你们堡主装殓时换下来的衣裳还留着吗?”

      那人知她是苗景之女,以为小孩好奇,提的又不是机要问题,如实答道:“夫人当时就叫人烧了,说她怀了身孕,这些犯血光的东西留着对胎儿有害。”

      苗素又不停顿地和那人来了几轮对答。

      “那凶手功夫很好么?与唐堡主相比如何”

      “丁阳是青城县有名的硬功好手,一身铜皮铁骨少有人敌,和我们堡主不分伯仲。”

      “唐堡主入殓时是谁操持的?有人见过当时情状吗?”

      “都是夫人一手料理的,不许旁人插手。”

      “堡主刚死的时候旁边都有谁?现场是个什么景象?”

      “当时只夫人在场,陆续又进去几个人,我也在,夫人见了人就大声哭嚷,叫我们赶紧把丁阳的尸体弄走,我们心慌着急,都没留神细看。只记得堡主直挺挺躺在地上,身上盖了一条棉被,那丁阳死在窗户边,脑袋碎成八瓣,脑浆流了一地。”

      “死得这么惨,肯定血流成河了。”

      “……丁阳浑身是血,堡主那边好像没有。”

      “没流很多血?”

      “……记不清了,我们再回去夫人已叫人拿水冲洗了地板,屋子也收拾干净了。”

      “她死了丈夫还惦记着打扫屋子?”

      “也说怕血光影响孩子。”

      那门人意识到苗素的提问非比寻常,笑道:“你这小姐好生奇怪,听说这种凶事不但不害怕,问题比大人都多。”

      商荣、纪天久也都注意到苗素是有的放矢,那小小的脑袋瓜里似乎有什么成算,纪天久问:“苗小姐,你是不是看出点什么来了?”

      苗素眯眼一笑:“现在还不好说,要想弄清楚,得请纪堂主帮我个忙。”

      纪天久久闻苗景家这个九姑娘心有七窍,颖悟绝伦,说不定真有众人意想不到的发现,见她招手让自己低头,便俯下身聆听耳语,寻思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灵堂上的吵闹还在继续,纪天久昂扬而入,多方建言道:“逝者为大,诸位不宜在灵堂吵闹,有话还请到门外说吧。”

      言之有理,人们遂将阵地转移到门外,中庭里的人更比堂上多几倍,都伸长脖颈等着看后续。

      那卢氏正要借机争名分,阔步走到庭中央,捧着肚子向在场人等放话:“我已怀有四个月身孕,老爷生前决定要让这个孩子做他的继承人,这话几位长老们也是知道的,今日正好唐门各房人都在,就请大伙儿做个见证,遵照老爷的遗嘱,立我肚子里的孩子做掌门。”

      唐震确曾多次向人提出过这一打算,只是尚未正式对外宣布,此时除三叔公以外的几个长老都觊觎权力,认为让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接班,定会选个得力的人辅佐,卢氏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不懂江湖事务,只能从门下找帮手,摆布起来也容易,届时谁把持了这对母子就等于控制了整个唐门,取而代之也非难事。

      唯独三叔公刚正不阿,以大计着想,一力反对这种说法,义正言辞驳斥卢氏:“唐家堡的继承人必须得到长老会认可,唐震生前并未召集我们公议此事,单凭他的话还做不得数。况且你怀的是男是女总要等生产以后才见分晓,此刻决定为时尚早!”

      卢氏冷笑:“长老会现已到齐,何不就定在今日公议?有唐门列祖列宗和老爷在天之灵保佑,相信我一定能生出一个聪明健壮的儿子为唐家延续正统!”

      她说话时视线在其他长老们脸上逐一扫过,那些老家伙都是人精,自然心领神会,知道话外音是:反正唐震已死,家下事全由她这做夫人的说了算,只要长老们睁只眼闭只眼,生男生女不都事在人为?

      此时她就是桩只赚不赔的买卖,投得多赚得也多,贪婪的精明人都忍不住想从中渔利,那紫面皮的四叔公首先站出来支持,说:“唐震是跟我说过好几次,要立这个没出生的孩子为嗣。唐门自古最重血统,唐震是嫡系,这下一任掌门只能从他的后代里挑选。如今他的大儿子已出家当了和尚,老二又重罪在身,论理只有这个遗腹子可堪继任。我看我们今天不妨先暂定名分,假如生下来真是个男孩儿,再正式立他为掌门。”

      三叔公闻言大怒:“老四,你让一个吃奶的娃娃做掌门,是铁了心毁我唐门百年基业!辛夷有罪无罪尚无定论,你凭什么剥夺他的继承权!?”

      四叔公反驳:“这小子杀兄在前,之后又畏罪潜逃,这样你还包庇?我看三哥是老糊涂了吧。”

      三叔公说:“死的并非他的亲兄弟,而且是对方先侮辱他生母的灵位,依我看死有余辜!”

      卢氏逮住他的气话发难:“三叔,死的可是老爷的养子,我的亲侄儿,说了半天您还是不待见我,所以一味偏袒那小畜生。当日老爷已亲自下令处死这逆子,可见他早已不认这儿子了!”

      唐辛夷听她搬出父亲羞辱自己,顿时悲愤交加,但由于所言都是众所周知的实情,也只能默默忍辱,伤情下咬破嘴唇。

      赵霁见状心疼不已,正要帮他骂这个恶泼妇,苗景站出来发话:“谁说震兄不认儿子了,苗某今天之所以会去神农庄探望辛夷,就是受震兄之托。他说他当日处罚辛夷皆是情非得已,如今辛夷在神农庄居住的事已被外界知晓,为了不再给纪堂主惹麻烦,想让我带他去天枢门暂住。”

      纪天久也间不容发地陈述隐情:“老夫相信苗门主的话属实,因为当日正是唐堡主亲自委托老夫照管唐小公子,老夫还带来了他的亲笔书信,烦请唐默老前辈当众宣读。”

      唐默就是三叔公的名字,他快速接过纪天久递来的信笺,中气十足地读了一遍。人们这才知道唐辛夷被关进祠堂候刑的那晚,正是唐震秘令丁阳带领自己两个儿子出逃,将他们送往神农庄。

      “犬子辛夷,自幼失母,吾甚怜之,恐其外苦,乃请纪兄善视之,来日吾父子团聚,必感怀大德,倾力相报。”

      唐辛夷听到这句嚎啕大哭,之前他以为父亲迷恋女色,泯灭亲情,却原来都是误解,想来唐震既不愿惹怒爱妻,又疼惜儿子,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已是心力交瘁,如今更因此惨遭横死,真叫人痛断肝肠。

      在场者多大恻然,唯独卢氏暴跳如雷,坚口指控这书信绝系伪造,大骂唐辛夷勾结外人,妄图抢夺掌门之位,恶言恶语如同腐肉边的苍蝇,劈头盖脸喷向唐辛夷,气得他浑身发抖。

      赵霁激愤已久,觉得这婆娘比自家后妈还坏,冲动下跳起指骂:“你这淫\妇还有脸骂人,你肚子里怀的明明是其他男人的野种,也敢拿出来坑蒙拐骗!”

      他一开口好比共工撞倒了不周山,激起天翻地覆的巨变。

      那卢氏发疯似的叫喊:“这小混蛋是谁领进来的!敢在这里胡说八道,还不快拉出去割了舌头!”

      赵霁追击:“你莫抵赖,这话是我听丁阳亲口说的,你和你的哥哥私通,怀了野种,这事不少人知道,敢不敢把你家里的丫鬟仆人都拉出来对质!?”

      他以自身经历判断,大户人家人多嘴杂,没有不透风的墙,既然丁阳这个外人都能知晓,那家里人肯定了解得更详细,因而说出人小鬼大的话来,把卢氏气得捶胸顿足,亲自冲上来掐他的脖子。

      唐辛夷拦住:“他是我的朋友,你别打他!”

      卢氏看了又生一计,指着他恶哏哏骂:“我就知道是你这小畜生教唆的,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这般黑心。”

      又转向长老们喊冤:“各位叔父,事情到这份上你们还看不明白吗?这小鬼说谣言是丁阳放出去的,姓丁的杀了老爷,眼下这小鬼又替他来败坏我的名节,这两个都是唐辛夷的人,那幕后元凶不是他还有谁!?”

      唐辛夷天生聪明,自幼就在制作研创暗器方面展现出卓越的天赋,是唐门公认的小神童,以前唐震曾想过让他接班,这也是唐家人尽皆知的,长老们要篡权,当然想挑个好驾驭的傀儡,这样的英物可不行,就算卢氏不出面,他们也会层层刁难。

      那四叔公早嫌唐辛夷碍眼,趁势问罪:“唐辛夷,她好歹是你继母,你这孽障歹毒到连起码的廉耻都不顾了吗?这些坏主意都是怎么想出来的!?”

      另一个长老随声附和:“先把这小子抓起来,等办完丧事再行发落!”

      号令一出,几十个唐家人涌上来动武,商荣闪奔上前,拔剑挡在赵霁和唐辛夷跟前,有人动作比他更快,只见银光游走,劲风啸咤,已一举逼退数人,正是手执银杖的苗景。

      “是非未明就急于给人定罪,诸公这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

      赵霁先前只觉得这男人文质彬彬,病病艾艾,全无武林宗主的派头。此刻见他施展出迅疾无伦的身手,气度也变得慷慨英武,方知这才是英雄本色。

      长老们正怨苗景多管闲事,巴不得撕破脸,命门人将其一并拿下。

      苗景扳动银杖,磕磕两声,拐杖摇身变作一柄三尖两刃的长戟,舞将起来,如白龙闹海,无人能近。

      唐门的人先是空手,见他手执利器,也纷纷取了兵刃来战。苗景见敌人增多,又扳动机扩,长戟对折分成两把异形长刀,劈砍挑刺,钩斩绞缠,其他兵器莫能匹敌。

      纪天久也已赶来护住三个孩子,商荣见苗景的银杖变化神奇,后来竟化作一条一丈长的钢鞭,飞蛇游龙般穿梭制敌,更能形成坚固的屏障抵御敌人进攻。

      他早听说天枢门是武林中与唐门齐名的‘制器’大家,唐门擅长造暗器,天枢门却对研制兵器最在行,凡是他们制造的兵器都功能多样,穷妙极巧,今日一见,大开眼界。

      苗景和纪天久都是身经百战的强者,有他们当关,唐门人无法轻易得手。商荣也严防死守,靠长剑数次退敌,力保身后人的安全。赵霁怕到极点,却又觉得这是生平未有的新奇经历,浑身热血涌动,只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与友军并肩作战,内心更坚定了习武的决心。

      双方激斗一阵,退无可退,进无可进,四叔公恐吓苗纪二人:“苗门主,纪堂主,这本是唐门的家事,你二位执意插手,是存心与我唐门为难吗?”

      苗景凛然道:“苗某病残之躯,本已与世无争,然男儿以信义为第一,今日纵然一死也不敢有负好友重托。”

      纪天久严郑告诫众长老:“各位都是武林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唐堡主尸骨未寒,你们就这样对待他的儿子,难道不怕外面的人说你们听谗惑乱,薄情寡义吗?”

      三叔公唐默一直从旁喝止,无奈那些动手的都是其他长老的门生,不受他辖制,好容易双方停战交涉,他急忙跃入阵中,严肃劝阻:“纪堂主说得对,此事不弄个水落石出,唐门定会沦为江湖上的笑柄,你们真想让别人骂我们老糊涂吗?”

      四叔公气急败坏道:“三哥,我看糊涂的人只有你一个,唐门开基上百年,什么时候轮到外人指手画脚!?今日不争一口气,明日定会有更多鼠辈上门来欺,祖宗的脸面何在!?”

      说罢喝令众手下:“这两人都是贵客,拿看家本领招待他们!”

      因苗景和纪天久历来与唐震交好,神农堂又是共居青城县的友帮,即使发生冲突,唐家人也没用最拿手的暗器对付他们,否则二人武功再强也绝难久撑。眼下四叔公急于求成,竟不顾情分道义,预备动用毒辣杀招以求速决。

      唐默心知他们这一出手就将与天枢门、神农堂结下血仇,往后定然难断干戈,便奋不顾身挡在唐辛夷这边,双手间分别多出一丛钢针,大声疾呼:“谁敢在我眼皮底下放暗器,我就送他一根钻心针!”

      他是唐门排行第二的家长,暗器功夫出神入化,钻心针是其独门绝技,一旦中针,不管射在身体哪个部位,那细若牛毛的钢针都会顺着血管迅速钻进心脏,快则一时三刻,慢不过半日,必定丧命,因此又称为“阎罗追命针”。

      唐门的人都知道厉害,威胁立时奏效,那些已扣住暗器的人乖乖撒手,不敢越雷池半步。

      四叔公却不信邪,公然指责三叔公:“三哥,你真要胳膊肘朝外拐!?”

      唐默也难以忍受他毫不掩饰的野心,怒斥:“老四,我看你没安好心!”

      “那就对不住了!”

      四叔公杀心高涨,当下抢先动手,他的“天罗地网”也是出了名的夺命于无形,数百粒小钢珠快到肉眼看不见,且力能穿石,挨着了就难活命。

      唐默本拟与这歹人玉石俱焚,眼前陡然闪出一片蓝雾,接着狂风大作,将那些钢珠尽数收去。大部分人都没看清这一串风旋电掣的变化,眨眼就见一位宽袍大袖的蓝衣道人伫立在唐默身旁,赵霁听商荣惊喜地喊了声:“师父!”,知道那凭空闪现的道人就是玄真派掌门陈抟,盯住他颀长的背影,急于目睹其相貌。

      唐门中有很多人认得陈抟,不认得的也久闻大名,料想他也是来当不速之客的,今日的乱局看来更难收场。

      陈抟气定神闲立于阵中,和和气气笑劝四叔公:“唐四太爷乃当世豪杰,今日想是为唐堡主之死痛伤,一时激怒乱了分寸,还请冷静冷静。”

      一边说一边不慌不忙抖动双袖,袖口里噼里啪啦下雨似的落出许多小钢珠,水银般流泻满地。

      四叔公看他不费吹灰之力便破了自己的暗器,果是名副其实的顶尖高手,顿时如临大敌,不能做声。

      另一位长老出面接应,向陈抟拱手道:“陈道长大驾光临,我等有失远迎,敢问阁下此番有何贵干?”

      陈抟抱拳还礼:“贫道来青城县会朋友,听闻唐堡主遇难,特来吊唁。”

      长老说:“既是来吊唁的,请先去灵前上香。”

      陈抟请主人家领路,等他一转身,商荣欢快地收了剑迎上去,亲热地牵住他的袖子。

      赵霁猛盯住陈抟打量,见他年岁比苗景略轻,生得风神俊爽,气度清朗,脸上笑意常驻,看不出一丝戾气,必是个面慈心善的好人。

      纪天久和苗景喜笑颜开地来向陈抟见礼,纪天久握住陈抟的手欣慰:“贤弟,亏你来得及时,否则愚兄怕是栽定了。”

      陈抟笑道:“小弟听说纪兄近日诸事不顺,特来探望,不想正赶上这出变故。”

      纪天久压嗓犯愁:“方才的情形你想必都看到了,此事该如何是好?”

      陈抟小声回他四个字:“以静制动。”

      赵霁看他始终从容不迫,一副履险如夷的自信姿态,给人莫大的安全感,又见商荣的紧张神色已消弭无踪,明显对师父信心十足,于是跟着有了主心骨,握紧唐辛夷的手,以微笑传递鼓励。

      一颗心刚刚落地,尚未放稳,灵堂上忽然传出鬼哭狼嚎,众人都被惊动,争相赶去查看。赵霁人小,只能站在人堆外,听见里面人迭声大骂:“是谁干的!是谁干的!”

      “让开!”

      唐默等长老到来,人群破波裂浪第让出一条通道,商荣跟随师父趋前,赫然看到灵前的棺盖已被打开,死者衣衫碎裂,赤身裸体,胸前破出一大一小两个窟窿,从伤口判断,小的那个应该就是爪力造成的致命伤,大的却是一条平滑的刀口,由左肋下切开,从中掏走了心脏,两条黑乎乎黏答答的血管拖在伤口外,情状甚是骇人。

      人们惊悚震怒,纷纷向堂上的守灵人诘问原由,原来方才长老们和苗景等人在中庭对峙,留在灵堂的人也忍不住站到门口张望,有人趁机潜入,偷开棺盖,盗走了唐震的心脏。唐家人察觉时,贼人已逃走,目前已有七八人前去追赶。

      那人说完不等众人追问,脸红筋涨地怒指苗景说:“弟子看得清清楚楚,那毛贼就是与这人同来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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