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法归天》拈水笑

65、琉璃雕塑

　　青君缓缓走到他身边，低叹一声：“节哀。”
　　他怎么都没想到，泰来公主原来比他想象中的，有立场的多。
　　她竟可以对魔波旬以命相搏。
　　他是真的，低估她了。

　　意料之中的，天驷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他再度叹了口气，走向受伤的西魔，打算和陨神一起拷问他脱离魔界的办法。

　　天光大亮，红云浸染天色。
　　新的一天到来，一夜的喧嚣停止了。

　　………………………………………………
　　天驷去查遍冥界的新魂，没有妤兮的名字。
　　去看千命司的命盘，也被告知，自从妤兮魔神被唤醒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就已经脱离了命盘的设定，所以天界无从知晓妤兮是否还有残魂留在世间。
　　寻遍六界，没有人知道哪怕一丁点的，妤兮的消息。

　　到最后的最后，妤兮跟他说的也依旧和之前一样，只是拜托他去救别人的事。
　　可别人就算被困在某处，至少还是活着的。
　　连魔波旬都仍有元神存在，只是需接受冥界的惩戒罢了，而妤兮，却什么都没有了。

　　天驷开始将自己关在房宿宫里，谁都不见。
　　庭庭来找他，拍了半天的门，也未得到一句应声。
　　他只好站在门口告诉他，众星君入魔还不算太深，所以服用了仙丹之后，都褪去了魔性了。
　　阿凉已经去找了狸九尊，两人已经准备下月初办酒了。
　　危月燕没有跟他们一起回来，而是选择了去凡世再度历练。
　　玄武自愿三世为凡人，想和玉弦儿了却这桩情缘。
　　至于妤兮所关心的那个夕潮，因了冥界对莫待的重新审判，已经真相大白，被从判官笔中释放了出来了，而莫待，成了新的笔魂。
　　其他星宿息魔有功，已经全部回归仙班。

　　诸神归位，诸法归天，只除了妤兮。
　　所有人的结局都是美满的，只除了妤兮。

　　青君说，妤兮于天界有功，从前是他错怪她了。
　　青君还说，他善炼制琉璃，可以按照妤兮的样子制一个，摆在房宿宫吸取三垣灵气，千年之后，或许也能修出一个元神。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用了丹青着色，将那琉璃雕塑面部画的栩栩如生，宛如妤兮再世。还把雕塑被送到房宿宫，摆在了天驷的荷花园。
　　谁路过都会赞叹一声犹若真人，但天驷却一下都未去看。
　　因为雕塑被送来的第二天，他就离开房宿宫，四处寻找妤兮的残魂了。
　　门前的月桂树花开了又谢，有慧知鸟偶尔停在枝头，在月下发出宛如少女低吟的鸣叫，便如此过了一个秋冬。

　　直到那日。

　　那日天光旖旎，苜蓿清香逐风而起，黑鱼菁菁正向往常一样擦拭着园子里的琉璃雕像，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疾风忽至，惊愕的回头，就看到天驷风尘仆仆的站在了她的身后。
　　菁菁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惊喜道：“星君……你……回来了？”
　　天驷眼神里没什么波澜，声音也很低：“今天是她的生辰。”
　　菁菁急忙道：“那我去准备祭拜的东西。”

　　她把一切都摆好放在了香案上，天驷却没有凑过来。
　　他兀自坐在蒲团上，直直盯着青玉砖缝，漆黑的睫毛一眨不眨，没有泪水，眼底只有一片死寂。
　　菁菁打理房宿宫几万年，不曾见过这样失神的天驷，不由鼻子一酸，陪他跪了下来，试图劝他两句：“星君这几个月来，可有收获？”
　　天驷微微摇了摇头。
　　这几个月以来，他寻遍了方诸山、瑶池、丰都等等地方，却始终寻不到哪怕一缕芳魂。

　　菁菁心疼道：“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观青君送来那琉璃雕塑和泰来公主一模一样，不如我们去借一个女灵……”
　　天驷淡淡打断她：“她会回来的。”
　　菁菁忙道：“是是是，公主灵力强大，定然不可能消散的无影无踪，我是说……或许她有一天自己也会回来的，你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也不是办法……你是有仙职的，再这么玩忽职守下去，青君是会治罪于你的……”
　　天驷嗯了一声：“你说的对，她不可能消散的无影无踪，她说过，她只是离开一段时间，不会太久。”
　　菁菁见他只听自己想听的话，对重点充耳不闻，只好顺着他道：“是啊，公主那么厉害，扮起魔来连魔波旬都瞒过了，所以你不要太过担心……”
　　她本意只是想夸一夸妤兮，让天驷心里好受些，不料天驷听到这话却猛地看向她：“她瞒过了魔波旬？”
　　菁菁怔了怔：“不是么？”
　　天驷一拍自己的脑门：“我早该想到的！菁菁，你太聪明了！”
　　菁菁云里雾里：“我……我说什么？”
　　天驷突然看向她：“夕潮！一定是夕潮！”
　　菁菁：“……”
　　天驷笃定道：“她临走时让我去找夕潮，她的残魂一定在夕潮身上！”
　　他起身立刻就要走，菁菁吓的赶紧拉住他：“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好歹去孟章宫报到一下，不然真有人要参你了。”
　　天驷道：“我巴不得他革我的职。”
　　菁菁道：“那今日也是公主的生辰！你大老远赶回来，不就是为了祭拜她吗？无论如何，你必须明日再走！”
　　天驷怔了一怔，脚步终于有所迟疑。
　　菁菁急忙将他拉回寝殿，让他稍作休息。

　　天驷这个样子，是真的把她吓到了。
　　他素来洒脱又张狂，何时失魂落魄到双目空洞？泰来公主临走时的交代，谁都知道是要他去救夕潮出判官笔，这一点，天庭星君已经跟他讲过了，如今只因她无心的一句话，竟又点起他飘渺的一丝希望，要不远万里去找一个司女。
　　她把他安顿下来，立刻遣了一只慧知鸟送信给夕潮，请她务必寻个理由告诉天驷，妤兮还有残魂在世，此事并非绝无希望。
　　为保万无一失，第二日她央求天驷一定带她一起去。天驷犹豫了一下，应允了。

　　一路忐忑，生怕这夕潮司女拒人千里，完全不理会她那封书信，结果还未到阴阳司银火墙，就远远看到夕潮出门相迎，脸上带着期待已久的悸动，竟似一直在等他们。
　　想想也是，泰来公主是东岳大帝的女儿，东岳大帝又是她父亲的君主，有这一层关系，她也不会对天驷置若罔闻。进府之前，她有意背着天驷向夕潮询证性的看了一眼，后者微微冲她一个点头，她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夕潮说，那日在判官笔中，她被泰来公主一爪击中，当时就昏迷过去了，醒来后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但当时因为受伤颇重，只以为是伤痛造成的不适，所以并未多想，出判官笔这些时日，身体早就养好了，但却仍然觉得哪里不对，就好像身体里有另外的灵魂总在异动，其实就算天驷不来，她也想去拜访的。

　　菁菁心里暗赞了一声妙，这个夕潮司女，倒是很会结合实情来编造谎言。
　　她生怕天驷用天眼查看到夕潮并没有什么异常，便想帮她圆了这个谎：“公主刚刚入魔的时候，魂魄可能是会潜意识排斥的，再加上猛烈攻击，溢出体外很是正常，或许是因为溢出的太少，所以并没有那么明显……”
　　天驷却抬手示意她不要说下去，反而很认真的看着夕潮：“司女方不方便，将你的护魂镜拿掉？”
　　夕潮立刻拿掉自己胸前的护魂镜：“当然。”
　　菁菁微微怔了怔：“护魂镜？”
　　有护魂镜在身，倒是可以护住自己的元神，不仅有助元神的休养，也会阻碍天眼对魂魄的查看。

　　护魂镜一拿，她果然就发现夕潮的身上似乎是有些异样。她不禁心生佩服，莫非这夕潮为了配合她做戏，竟准备的如此周密了？
　　天驷看得眉头愈发蹙起，眼睛也渐渐有些湿润，半晌，声音低哑的开口：“果然。”
　　菁菁看他神动而情伤，眼中尽是迷蒙水雾，有些慌乱：“星君你这是怎么了？”
　　天驷抬眸看向她，眼中含泪，嘴角却带着笑：“她真的做到了……”
　　菁菁一脸疑惑的看向夕潮，夕潮却也正迷惑的看向她。
　　两人面面相觑，均等着天驷一个答案。
　　天驷却只是捂着脸，不知修长的手指下所掩住的精致面容是在哭还是在笑，肩膀颤动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长吸了一口气道：“不是灵魂不受控制的溢出，而是她有意识的，将自己的尸狗魄和非毒魄留在了你的体内。”
　　夕潮怔了怔：“是完整的两魄？”
　　尸狗魄为喜魄，非毒魄为爱魄，如非有意，确实不太可能这么有选择性的挑出这两个完整且都代表善念的魄。
　　天驷点了点头：“她带走了你的恶魄，却将自己的爱魄和喜魄留在你的体内，是因为这两魄最容易暴露善良和爱恋，她担心自己假装入魔会被魔波旬看出端倪。”
　　夕潮有点明白了：“难怪我后来看到莫待的时候并没有感到有多恨他，却原来我的恶魄被她拿走了，可她为何要拿走我的恶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