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法归天》拈水笑

1、第五世 炼妖麈

　　《玄中记》曰：“狐五十岁，能变代为妇人。百岁为美女,为神巫,或为丈夫与女人交接。能知千里外事,善蛊惑，使人迷惑失智。千岁则与天通，为天狐。”
　　话虽不够周全，但也能体现狐族之一二。
　　狐生而媚也，所以狐族无丑颜。不管是狐仙还是狐妖，都不例外。
　　世间万物皆可修仙修佛，妖，是除人以外的生灵尚未得道时半成品的叫法。倘若他们修了点道行就不知天高地厚，总想着去害人，故而被人烧香告上天庭，就自会有神仙来收了他们。倘若他们一心向道，即便是有了变化之能，便是能呼云唤雨，只要不做坏事，神仙就很允许他们存在。
　　所以很多志怪小说中，总表达“只要是妖就一定会被收”这种理念，纯粹是凡人出于惧怕而臆想出来的规则罢了。

　　虽然神仙对于自己的籍贯，管理一向很严的。
　　上古的一些真神，利益既得，除了定下规矩自己的子孙可生而为神外，还给自己制定了很多特权。比如永生不灭，比如跳出轮回，比如永享香火——这句话的意思是，不管其他神仙在人间的香火有多旺，其所得的香火都要抽一部分用来供给这些真神，说白了就是要份子钱。
　　而那些从妖或者人修为仙的后来者，就没这么幸运了。
　　他们想要得到仙位，刻苦修行自然不在话下，就算是有朝一日位列仙班了，也依然还得保持修行，否则指不定哪一日就露出五衰相，比如身上的香气突然没了，开始发臭，比如头上的花冠突然谢了，比如突然开始变丑，诸如此类，那就是被取消了仙籍，要打回人间重新修炼了。
　　所以妖还是很辛苦的。

　　尤其像清眸这样的妖。
　　她和其他的妖还略有不同。因为她的父尊是个神。
　　这些后起之神，到达一定神位之后，虽然也可以享有子女生而为神的待遇，但前提是他的妻子也是神。
　　清眸是妖，就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个妖。
　　这桩婚事在当时在狐族遭到不少人反对，四大护法没有一个同意，只是拗不过她父尊对她母亲的痴情，后来才以让她母亲做小，另择一个女神为正室的做法了事。
　　那女神是浠水河伯的女儿，嫁过来第二年就给她生了个姐姐，而这个姐姐，则生而为神。
　　所以，清眸不仅是庶出，更是个半成品，宗庙祭祖没她的份，出席宴会她也露不了面。
　　偏她还从来不努力。
　　她对当神仙全无兴趣，也不喜见人，祭祖和宴会不用她出面正中她下怀，她乐得可以有自己的逍遥时间到处玩耍。
　　可怜她母亲，总是暗地里垂泪。心心念念的试图感化她，期望她奋斗，改变现状，靠自己的力量，位列仙班。
　　清眸见不得母亲落泪，只得做做样子修行修行。

　　而事情，就发生在她的渡劫之日。
　　那是她第三次渡劫，照理说应该是有三道天雷，但因为上一次两道天雷的时候她没撑住，所以这次算是补渡，仍旧是两道。
　　但，不知是掌管天雷的的仙官开了小差，还是那天的天雷库存太多，竟然买一送二，这一打就打了六道。
　　清眸当场不省人事，衣服都着了火，通体散发着一股焦味。
　　她母亲一望之下立刻昏了过去，认定她这是被雷劈死，再无生还可能了。

　　这消息传开后，大家纷纷表达看法，有说这是上天见不得这种不思进取的妖存在，所以代表月亮将她消灭了，由此教育自己的孩子，你看看，不学无术就是这个下场。有说这是一个神娶了一个妖的报应，所以神本来就应该是神他妈生的，妖本来就应该是妖他妈生的，这叫门当户对。还有说，让她天天不理人装高冷，这叫装那啥遭雷劈，等等等等。

　　但一个月后，她却悠悠转醒，身上的肌肤愈发滑嫩，双眸也更加清澈动人，体态愈加婀娜，纤腰不盈一握，姿容竟是比原来还美了几分。
　　这事迅速在整个涂山传开，大家立刻又言之凿凿，说这是玉皇怜惜她红颜薄命，说不定会给她一个提前飞升的机会。
　　她母亲由悲转喜，觉得她飞升指日可待，只要余下的几百年不出岔子，定是会当个神仙没跑了。

　　然而岔子说来就来。
　　自她醒来之后，似乎对从前的事情都记不清楚了，父尊觉得她这是昏迷久了需要散心，就让她和姐姐一起下山游玩。
　　却刚下山不久，就突然一阵狂风大作，紧接着她便失了踪影，大家四处寻她不见。
　　直到三天之后，她才衣衫不整的出现在涂山，回到家后一言不发，神情恍惚，和以前判若两人。
　　如此，便再也无法潜心去修行了。
　　她父尊面色凝重的推算后，沉着脸跟她母亲道：“便是找个人家，把她嫁了吧。”
　　母亲如雷轰顶，瘫坐在地。
　　狐族虽然开化，但王室却也一样的注重贞洁，更何况这还不似是你情我愿，而是被人用了强。

　　这事在涂山比她被雷劈传的更快。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还有人险恶的说，是她姐姐见不得她好，专门从外面请的恶人来糟蹋她。

　　凡此种种，清眸是不知道的。
　　她所知道的，就是自己一觉醒来，一切都开始不对劲了。
　　首先，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个狐妖，对自己时不时会露出狐狸尾巴这一点很是接受不能。直到辛印告诉她，这是很方便的，比如睡觉的时候把它搭在肚子上以防着凉，坐下去的时候把它盘起来当坐垫，经济实惠，随用随取。
　　其次，她根本不认得这里的所有人。对她关心的，讨厌的，看笑话的，怒其不争的，她完全都不认得。她脑中有属于其他环境的模糊印象，但究竟是何时何地，她却全然想不起来。然后辛印告诉她，没事，她只需要记得他是对她最好的弟弟，而晚樱是对她最坏的姐姐，父尊是这里的老大，岚岚是她的小喽啰就够了，因为以她的存在感，这点人际关系已经够用了。

　　话是这么说，但这种死而复生，还是给她平添了一些传奇色彩，使得每日过来参观她的人逐渐增多，而且各种角度的问她的感想，比如：
　　苍天如此怜见，你有什么话让我带给玉皇的么？
　　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你的魂魄在哪里流浪？
　　当时你身体都焦了，你如何将这种熟米又做成生饭的？
　　你有今天的成就，最想感谢的是谁？
　　就算再没话说，也要憋出一句：你有什么梦想么？
　　一时间让她烦不胜烦。
　　然而就在她刚刚勉强接受这个设定的时候，她突然被人掳走了。

　　那里灯光幽暗，那人又带着面具，她只知道自己被他强行做了些云雨之事，而后她就找了机会，偷偷逃了出来。

　　被人掳走，这一点是抹杀不掉的。
　　就算她想否认自己遭人毒手，估计别人也不会相信。
　　她思来想去，能把自己打入冷宫的，或许也就是这个机会了。
　　还不如把自己打扮的愈发可怜些，最好是再也修行不了的样子，或许才能让自己彻底淡出那些人的视线。

　　对于自己的贞操，她其实并不是太在意。
　　或许是因为狐天生喜欢与人交合，当时她并没有感觉有什么不适。那人虽然将她施了法术弄晕了，但对她的手段却也不粗鲁。
　　让她反感的，其实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感觉，而并非云雨本身。
　　夺了她的贞操，其痛苦远不如夺了她的自由。

　　她母亲见她愈发沉默寡言，只自己蹲在后花园里玩石头，觉得自己的指望是完全落空了，不免又是暗地垂泪。

　　他父尊沉得住气些，已经着手放出消息，想给她找个婆家。
　　消息传的空前的快，但来提亲的却没几个。
　　除了不想捡二手货之外，还有一个顾虑是，她这样招天雷的体质，会不会是克夫的。
　　偶尔有个别妖提亲的，她母亲根本看不过眼，直接打发了。
　　如此一来，长久无音信，此事也就放下了，他父尊和母亲，似是已接受了这样的事实，放任她自生自灭了。

　　日子趋于平静，直到有一天，飒露神君送来拜帖，说想前来拜访。
　　整个涂山都有点轰动.
　　不仅是因为神君的仙位高，更是因为，这个神君，长相实在是太俊美了。
　　狐族是女儿家居多，女儿家里又是年轻的居多，正是少女思春季，遇到如此丰神俊逸的神君，还是个单身的，自是各个都面如桃花。
　　神君在拜帖上写道，都说涂山四月赏芳菲，他游历至此，恰逢良辰美景，还望天狐尊主不拂了这番缘分。
　　说是赏美景，但世人皆知，涂山最美的不是景色，而是这一众狐仙和狐妖，所以大家纷纷猜测，神君此来，说不定是来看美人的。
　　这种猜测虽然很主观，但架不住是个全民理想，于是就一传再传，最后的消息成了：神君要来给自己选亲。

　　清眸的姐姐晚樱，则表现的尤其兴奋。
　　她生而为神，自小优越感便强，身边那些半妖半仙的她从来看不上，打小愿意一起玩的，也只有她的堂弟辛印。
　　除了辛印相貌堂堂以外，还因辛印和她一样，父母均为神仙。她的父尊没有儿子，还特意将他过继过来，打算做狐族的储君。
　　她一直觉得自己应该嫁给一个神仙，最好是神君一级的，最次也要是个庙司。
　　而这次，上天似乎一下子就送来了她的第一志愿。

　　那一日山门大开，狐仙们夹道相迎，山花满路，红霞漫天，却映不过仙女们盛装的容颜。晚樱一如既往的代表狐族站在最前面，对飒露一望之下就目光便再不能移开。
　　她狐族也不乏姿容绝丽的男子，但到了飒露面前，就统统相形失色，他周身似是被晚霞织了一层光华，眼眸深邃，鼻子英挺，从容不迫，气度非凡，白衣胜雪，惊为天人……本来也就是天人。
　　狐仙们在他从马车上下来的那一霎那，就都已经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