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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最寻常 ...

  •   杜斯禾一直等到被抓进天牢里才见到了顾竖乾,此时还有不过几个时辰便要宣诏。

      他所在的牢房是天牢最偏僻的位置,打扫一净,连个草垛都没有,入眼只有灰黑色的石墙,铁门外燃着火把,勉强足够视物,似乎还考虑到他是个病痨,连手铐脚铐都懒得给他戴上。

      顾竖乾来了后环视了一圈,道:“这可真是委屈你了。”

      杜斯禾回道:“想来爹也不会让我在此待上许久,算不上多委屈。”

      顾竖乾笑了笑,道:“就没想过来了会再也走不出去?”

      杜斯禾顿了顿,开口答道:“当然想过,这是爹的作风。”

      顾竖乾借着微弱的火光打量着两步外的杜斯禾:“可你不在意。”

      杜斯禾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在意,索性不回答。

      顾竖乾便又问:“他真有那么重要,你连命都不要了?”

      杜斯禾便答道:“我活下来本就是为了他。”

      顾竖乾露出些许诧异:“是吗?我还当你是为了我们。”

      杜斯禾笑道:“这话从前说还行,现下再说可就是自欺欺人了,我若真是为了你们,就不该活下来。”

      顾竖乾摇头:“话不能这么说,我还是很庆幸你活下来的。”

      杜斯禾也学着他摇头道:“你更庆幸的是我心甘情愿当你手里的棋子。”

      顾竖乾:“这可是天大的冤枉了了,我不是没给过你机会的,你大可一走了之,做你喜欢的事,看你没看过的万里河山,我没有逼你回来,一桩桩一件件,你不愿,我不会逼你。”

      杜斯禾抬起头,神色陡然肃冷:“所以我要让楚林活着离开,这会很难吗?”

      顾竖乾:“不难,但他真的值得你用命来换吗?你舍得我们,舍得习尧?”

      杜斯禾答道:“他值得,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习尧才是你的骨肉,为了他你什么都舍得。”

      “若你还是一心一意对他好,留下你也未尝不可,但你不是,我又何必为他添一后患。”顾竖乾言毕抛出一把匕首。

      杜斯禾接过垂眸看了一眼,道:“我要等他安全离开。”

      顾竖乾嗤笑道:“可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杜斯禾握着匕首沉默。

      顾竖乾:“想清楚了便动手吧。”

      杜斯禾低着头,双手可见地微微发着颤,他看着匕首上映出的自己,其实他想表现得更恐惧些,但实在装得不像。

      顾竖乾等了一会,见他仍是不动手,便道:“你自己下不了手,我帮你?”

      话音才落杜斯禾便觉自己脖颈被捏住,他不得不仰起头看向顾竖乾。

      很疼,几乎让他怀疑自己的脖子是不是在那瞬间就被扭断了,但很快他从顾竖乾的身后看到一片黑影闪过,随即顾竖乾便松了手,转身挥掌迎向来人。

      杜斯禾抬手摸了把自己脖子,发现和自己脑袋还好好连在一起,突然来人喊了一声“小心!”一抬头便发现顾竖乾竟又回转过来近在眼前!

      身体比大脑先一步反应,直到血涌出来溅在他身上,污了大片的衣裳时他才回过神自己用袖箭射中了顾竖乾。

      顾竖乾手掌离着他心口只有半寸的距离,并没有拍下去。

      杜斯禾慌得往后退去。

      澹台修若听从杜斯禾的嘱托并未往顾竖乾身上的要害去,却也是实打实捅了一刀,入肉三分。

      顾竖乾低头看了眼斜插入腹的箭矢,神色依旧如常道:“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

      杜斯禾看着他不断涌出鲜血的伤口,慌乱地辩解道:“不是,我,我没有要伤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

      陡然顾竖乾又冲上前使出十成的力一掌向杜斯禾拍去,正中他的心口,按理来说杜斯禾应该即刻心脉尽断身亡,但他没有。

      顾竖乾皱起眉。

      杜斯禾整个人撞在墙上,砸得五脏六腑都在疼,他吐出一口血后缓缓站起身,胸口衣襟处晕出一圈诡异的暗红,杜斯禾伸手进去掏出了一些细碎的粉色肉沫,那是陆棋给他保命的一条蛊虫,如今碎得可完全看不出原型了。

      他一直知道顾竖乾盼他死,如今心还是有些发凉,姑且就当是顾竖乾可怜他,希望他死得痛快点吧,他抬起头看向顾竖乾,道:“爹,我今日还不能死。”

      顾竖乾捂着腹部的伤口,反问道:“那你们是妄想着单凭你二人能将我困在此处,还是杀了我?”

      澹台修若出声道:“不止我二人,顾将军。”

      话音落,两道残影一起缠上顾竖乾,不过片刻便将顾竖乾制服并绑了起来,末了柳卿舒着急地说道:“城门已开,可以走了。”

      前羽将脚步踉跄的杜斯禾扶住,把陆棋给他的药拿出喂他服下。

      顾竖乾见状用颇有些无奈的语气说道:“你们年轻人......可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

      杜斯禾最后上前将顾竖乾藏在身上的那枚偃月令拿出,神色复杂道:“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切会如你所愿的。”

      顾竖乾笑问道:“你倒说说看,我的愿望是什么?”

      杜斯禾:“我不会活很久,但习尧会活得很好,他会长命百岁,平安无忧.....”

      顾竖乾摇头道:“错了,完全错了。”

      杜斯禾愣住。

      顾竖乾靠着墙,神情有些颓丧,他身上的伤口已开始自行止血,一时倒也没有生命危险。

      杜斯禾小心翼翼道:“新的传位诏书,是传给习尧的,我都安排好了的,我会让他接下的,你信我......”

      顾竖乾骂道:“不信,滚!”

      杜斯禾闻言顿了下,暗暗握紧手中的那枚偃月令,将牢门也锁上后,转身大跑着离开。

      滚就滚,又不是不会。

      在门口处杜斯禾见到了被四人看守着的碧霄与白眉,走上前道:“给他们松绑,他们还有用处。”

      柳卿舒离得近,他抽刀斩断绳索后道:“杜公子,我们还是快走吧,莫要在此停留了。”

      杜斯禾却拿出从顾竖乾那处得来的偃月令,对碧霄二人道:“传令下去,但凡遇到执此副令者出城,不得阻拦,违者杀,二,传信悬墨,南周境内,但听楚王周荆调遣。”

      碧霄与白眉俩人迟疑了许久没有动身,白眉问道:“将军他现在何处?”

      杜斯禾:“这不是你该问的问题。”

      二人对视了一眼后碧霄率先应道:“是。”白眉接了命令离去,碧霄便留下跟在杜斯禾身后。

      前羽与柳卿舒还不清楚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澹台修若便已明白过来,他一把抓住杜斯禾手臂,道:“你可先随我回琼州。”

      杜斯禾答道:“我还不能离开京城,前羽卿舒,城门一开立刻带着你们王爷离开,偃月令已在他身上,不必等我了,我另有方法离开去寻你们,澹台兄亦是,你留下了我反而不方便脱身,就请你随他们一同离开吧!”

      澹台修若当即反问道:“你先告诉我你有什么办法?”

      杜斯禾:“我此时不便告诉你,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澹台修若:“十足的把握?”

      杜斯禾:“万全的计策。”

      澹台修若见他应得干脆,转身便要离去,蓦地又停下回头道:“方昭云他说他想见你,你见不见?”

      杜斯禾回过神,笑道:“可以,下了黄泉再见吧。”

      澹台修若便捧着答案随前羽与柳卿舒走了。

      怎料没过多久,从地下、从大牢深处传来连续的震动,伴随着爆炸声向他逼近,天摇地晃。

      杜斯禾正茫然着,刚回过头,身后的那座青石大牢便陡然炸开,碎石浓烟同时冲上天,而后如雨落洒下,巨大的冲力将他撞倒在地,耳中尽是爆炸过后石头坍塌的余音。

      他震惊地爬起转过身,望着眼前已成废墟的大牢不知所措。

      炸药?

      怎么会有炸药?

      谁放的?

      顾竖乾呢?顾竖乾走了吗?他有没有离开?

      一箩筐的问题当头砸下,他往前走了几步,想进去看看,但石头不断从高处落下,入口也早已被堵死,碧霄护着他不让他靠近,碧霄急道:“公子,别过去!”

      尽管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杜斯禾却还是趁着最后一丝清明,一把揪住碧霄的衣襟,道:“去,你去带二十人进宫,等我命令。”

      碧霄看着神情状态都近乎奔溃的杜斯禾迟疑了。

      杜斯禾狠狠推了一把吼道:“去啊!!!”

      碧霄只好领了命先一步离去。

      杜斯禾在原地来回走了两圈,心里不断祈祷着顾竖乾千万不要出事,一边反复想着方才他们将顾竖乾捆住锁在牢内的情景。

      他害死了顾竖乾?

      不是吧,真的吗?

      这是真的吗?

      杜斯禾看着眼前的火光与不断冒出的浓烟,兴许是被烟迷了眼,打有记忆起便没再出现过的眼泪突然涌了出来。

      怎么办?顾竖乾会不会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吧?

      否则他该怎么向顾习尧解释?

      顾竖乾这个人怎么能那么随便就死了?

      顾习尧带着兵马赶到时正好看见杜斯禾妄图冲进碎石火光中的一幕,当即快马加鞭赶在火舌卷上杜斯禾衣衫前拦了下来。

      顾习尧转头喊了人上前帮忙灭火后,一手扯着杜斯禾的衣领用狠劲将他拖到几步外安全的地方,正要斥责询问这是怎么回事,却蓦地看到了杜斯禾一双通红的眼睛以及不断落下的泪珠。

      顾习尧脑袋顿时空白,天晓得他记忆里杜斯禾就没哭过,如今简直手忙脚乱得几乎不知是该先问为什么还是先安慰,然而下一刻,杜斯禾却笔直地朝着他跪下了。

      “你!你做什么?快起来!”顾习尧忙伸手想将杜斯从地上扯起,却不知他哪来的力气,仿佛双腿在地上扎了根,不论怎么扯都扯不动。

      “爹在里面......”杜斯禾颤着声开了口,却是连说了几次才把这句话说了个囫囵,“爹在里面......他在里面......”

      顾习尧愣住,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听差了,疑惑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谁在里面?”

      杜斯禾双手抓着自己衣领,连衣衫下的皮肉都扣得死紧,头低得极低,几乎抵到了地上,用尽身上的余力哭道:“是爹,爹他在里面。”

      顾习尧愕然地转头看向那堆废墟,他觉得有些不能接受。

      不,应该说是完全无法接受。

      他爹,顾竖乾,他在里面?在这座废墟里?

      这可能吗?

      顾习尧丢下杜斯禾往废墟走去,走了两步又停下,心想:爹那么厉害,兴许已经逃出来了,看他们着急正在笑话他们呢。

      可转念一想:刚才那么大动静,地牢只怕都已被震垮,石头尚且碎成了粉末,何况血肉之躯?

      冷汗从他额边滴下来,五脏六腑也一抽一抽地疼起来,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里面搅动,疼得他几乎直不起腰,他迫使自己冷静,却又无法排解不断蔓延的恐惧与惊慌,他告诉自己也许顾竖乾命大,并未遭此劫波及身死,但他又不得不去想另一个可能。

      万一,顾竖乾真的死了,那要怎么办?

      只是不许他多想,身后便又传来阵阵的马蹄声,由远至近,而后停下。

      “你竟然没死?”

      为首的程霖遥下了马,走到杜斯禾面前扯住他的后衣领,一把将人提起,看清了杜斯禾那副仿若丢了魂的模样,他轻轻笑了声,又抬起头看向仍没搞懂现状的顾习尧,道:“顾将军当真名不虚传,亲生儿子养的好,便宜捡来的也不差,我这特地为你们备下的炸药竟没用在实处。”

      顾习尧回过身,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是你放的炸药,炸了天牢?”

      程霖遥甚至还晃了下手里提着的杜斯禾,轻松答道:“是我又怎样?”

      顾习尧怒火中烧,道:“把他放下。”

      程霖遥诧异道:“放?你怕是还在做梦?现在他可是重要人犯,怎能放了。”

      顾习尧闻言三步并作两步朝程霖遥走去,抽刀作势便要劈下,程霖遥丢开杜斯禾同样拔刀挡下,身后的将士也在同一时间内拔刀警戒,濒临失控的怒火令顾习尧连话都说不完整,但他仍是坚持问道:“为什么?”

      程霖遥为他的癫狂感到一丝好笑,他答道:“为了永除后患。”

      顾习尧吼道:“你要除谁?后患是谁!”

      程霖遥皱起眉。

      顾习尧见他没有回答,吼道:“回答我!!!”说着他的眼泪涌上眼眶,半哽咽道:“告诉我,我爹......我爹他为何会在里面?”

      程霖遥闻言先是愣了一瞬,继而发出一串笑声,惊诧问道:“什么?顾将军,他在里面?我没听错,你说的是顾竖乾?他竟在里面?”

      顾习尧完全被这笑声激怒了:“我要杀了你!为我爹偿命!!!”他举刀正要往程霖遥身上招呼过去,突然一支箭矢从极为刁钻的角度,堪堪擦过他的臂膀,射中程霖遥的咽喉。

      程霖遥似乎想侧过身,人却向前踉跄了一步,嘴边也溢出暗红的血来,他难以置信地抬手摸了把自己的喉咙,摸到洞穿了他脖子的箭矢。

      两方人马便顾不得救火直接在废墟旁打了起来,顾习尧愕然侧过头,看见杜斯禾木然地站起身,惊得连呼吸都要停止。

      杜斯禾看着程霖遥倒下,心想,还好,杀了程霖遥的人是他,不是顾习尧。

      “二弟!”赶过来的程霖渊看见倒在血泊中的程霖遥,惊得几乎是从马上滚下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抱起程霖遥查看伤势,却已是无力回天。

      杜斯禾也缓缓回过神,他看见程霖渊抱着程霖遥痛哭的这一幕,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内心挣扎道:“不过是一命偿一命......”

      程霖渊猛回头吼道:“闭嘴!”通红的双眼不断滚下泪来,显然气得不轻,来前他才抓捕了邢琛,得知天牢内被程霖遥埋了炸药,为的是将顾竖乾与杜斯禾堵死在里头,可还是来迟了一步。

      杜斯禾被这一吼震在原处,一时也想不到下一步该怎么办。

      程霖渊却率先抛出圣上御令道:“顾习尧听令,即刻起接管京城禁卫军,灭火平乱。”

      顾习尧浑浑噩噩地跪下接了旨,此时程霖渊又抛出第二枚御令,道:“押送杜斯禾进宫听候问审,不得延误。”

      杜斯禾任由旁人给他戴上枷锁,脸上只余了些许泪痕,他挪动着僵硬的脚步,一路走进了皇宫,走到安采裕的面前。

      安采裕的面前摆着一只火盆,手里拿着一份御诏。

      杜斯禾自入殿后便被除去身上的枷锁,连同手腕上的袖箭与腰间的匕首都被一同除下。

      安采裕转头看向他,神色悲切道:“我听闻顾将军不幸身亡,还请节哀。”

      杜斯禾回道:“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何必假惺惺。”

      安采裕:“就在方才,不久前的时候,我见了顾习尧一面,将禅位的诏书给了他,但他执意不肯收下,退还给了我。”

      杜斯禾:“我有办法让他收下,陛下可愿一试?”

      安采裕:“杀了我?是个不错的法子。”旋即他手一松,手中握着的御诏落入火盆内。

      蓦然风起,露出殿中悬幔后的人影,杜斯禾眼中瞳孔微微一缩,诧异了片刻后又重归于冷静。

      碧霄与韩湘短暂交过手后各自退回到杜斯禾与安采裕身旁,两方人同时亮出底牌,韩湘有朱云,杜斯禾却只有碧霄。

      杜斯禾不由叹道:“韩先生,原来你一直在京城啊。”

      韩湘道:“碧霄是我一手教出来的,你应当知道他杀不了我。”

      杜斯禾冷下脸:“可他也不必杀你。”

      韩湘:“朱云亦在,他杀不了陛下。”

      杜斯禾低下头想了片刻,终是抬起手抚掌三下,道:“这局是韩先生赢了,那现在你们想如何?杀了我?。”

      安采裕:“你须得死,但却决不能死在我的手上,有句话你说得很对,这天下没有人有真正的自由,但我的性命,你也不配拿捏在手中。”

      “未必。”杜斯禾冷笑了下反驳道:“今日你不杀我,且过些日子,看谁在谁的面前跪地求饶。”

      安采裕:“朕倒想看看,且过些时候你会因谁而死,是因顾竖乾,还是程霖遥?是楚王周荆,还是你的兄长顾习尧?”

      杜斯禾神情一顿,不论是顾竖乾要杀他,还是顾习尧与程霖渊联手阻止宣诏禅位,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甚至连程霖遥会绕过程太傅,合同安采裕有所反击,这些他统统都料到了。

      他唯一没料到的是程霖遥在天牢里埋了炸药,他甚至连这些炸药是何时进京的都不知道。

      能同时在他与顾竖乾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的并无几人,只有楚林。

      杜斯禾僵在原地,倘若是楚林,这一切便都说得过去。

      安采裕:“这事许是他做的,或许不是他做的,只是以你兄长的榆木脑袋,能想到他身上已是到顶的了,不会再想到旁人。”

      杜斯禾当即转身欲走。

      “对了,朕突然想起一桩事,还不能就这么放你回去。”安采裕露出一丝笑容,笑看着杜斯禾的背影,他几乎能想得到杜斯禾脸上的神情是从强作镇定,慢慢变成屈服。

      杜斯禾重新转过身来看向安采裕。

      安采裕:“你如今是朝廷重犯,先是牵涉朱颜香一案,后是当众射杀太傅之子,不必六堂会审,这已是必死的罪名,朕不能轻易饶了你,可顾习尧在朕的面前百般恳求放你一条生路,朕也网开一面,给你一条生路。”

      杜斯禾:“你想做什么?”

      安采裕命人端上了三杯各色的酒,朱漆的托盘内三只杯子整齐排放着,他指着第一个杯子,道:“顾竖乾意图谋反,本应诛其九族,念在顾家忠君报国多年,顾习尧大义灭亲忠心耿耿,祸不累子孙,这杯是赐予他的。”

      “第二杯,杜斯禾身为顾竖乾义子,盲目听从协助顾竖乾叛国谋反,当众射杀程太傅之子,罪不可恕,这杯酒便赐予你。”

      “第三杯,南周楚王周荆以质子身份滞留北安多年,以怨报德,勾结顾竖乾陷害齐王,窃取军机要密,天理难容。”

      安采裕长出了一口气,重新端起一个笑容:“若这三杯毒酒你都喝了,朕便替你消了这笔账。”

      杜斯禾面露不屑道:“我还当你能有什么新鲜花样儿,区区三杯毒酒能奈我何。”

      安采裕:“朕自是知道杜公子身怀奇能,不惧万毒,所以这三杯毒酒朕也做了些手脚,绝不会让你死在朕的手里,也绝不会死在这座宫里。”

      杜斯禾伸手要去拿,碧霄却伸手挡下,道:“公子,属下有信心送你离开。”

      杜斯禾看了眼碧霄说道:“我离开了,可你们会如何?左右我不会死,很划算。”说罢他拿起第一个杯子全数饮下。

      五味杂陈的味道在口腔内炸开,辛辣灼烧的感觉从舌头一直蔓延到胃,仿佛饮下的不是酒,而是一把火。

      接着他饮下第二杯,欺霜赛雪的寒凉从舌尖浸入骨髓,不仅没浇灭先前的那把火,更像是火上浇油,不过咽了半口他便呛到,喉间漫起浓郁的血腥味。

      安采裕了然地笑了笑,道:“看来朕猜得不错,对杜公子来说,最寻常可见的食物才是真正的毒药。”

      杜斯禾颤着手拿起第三杯。

      才凑近唇畔,他便知道那不过是一杯茶,用上好的山泉沏出,清澄透亮,醇香甘甜。

      他一口饮尽放下杯来,浓郁的茶香堪堪压下满嘴的血腥,他抬起头问道:“满意了?”

      安采裕笑道:“李稷,送杜公子回去。”

      杜斯禾转过身大步离开:“不需要。”

      才出了宫门,他便一口血吐在皇城墙根下,最后饮的那杯茶在此时发作起来,仿若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口,心跳得越来越快,呼吸却越来越困难,他甚至无法看清眼前的道路,冷汗不断地从额头鼻尖后背冒出,腹中如火烧,风吹过时偏又觉无限寒冷。

      碧霄不敢再任他逞强,径直抱起他回到了顾府。

      陆棋与陆青蒙已随楚林离京,他只得找府中原先留下的大夫,可当他扯着大夫回来时,杜斯禾已醒转,顶着一张如纸惨白的脸看过来,道:“不必看了,回去。”

      碧霄不敢反驳,只听杜斯禾又吩咐道:“镜台前的木盒,打开取一瓶药给我。”

      碧霄忙依言取了药给杜斯禾服下,不过片刻的时间便见他脸色有所好转,呼吸也渐渐顺畅,他还来不及感叹手中药的神奇,杜斯禾便从床上坐起身,看着屋外暗沉的天色道:“白眉还没有回来吗?”

      碧霄答道:“没有,但是放过令箭,楚王一行已出了城门。”

      杜斯禾平缓了一下呼吸,沉声道:“碧霄,若是将偃月卫交由你执掌,你可有信心将它撑起来?”

      碧霄连忙低下头道:“属下不敢。”

      杜斯禾疑惑地看着碧霄,道:“没有敢不敢,只有想不想,你与朱云白眉悬墨三人俱由韩湘一手教出来的,可最后他选了你作为继任者,想必你身上有他赞许的地方,你跟着我的时日不短,我也看出来了,你不是没有能力,只是不敢跳出他画给你的圈子,倘若你永远只遵从他的教导或者我的命令,你一日都不可能执掌偃月。”

      碧霄仍有些抗拒道:“可公子仍在。”

      杜斯禾闻言脸上露出些许的失落,他道:“我现在仍在,可我很快就不在了,你须得替代我牢牢抓住偃月这个庞然大物,不至于让它无用,也不至于让它成为伤人的怪物。”

      “属下......明白。”

      杜斯禾:“别再自称属下,从现下起,很快你会成为偃月的半个主人,你应当有自己的姓名,或者说,别再披着这张平凡的面具,你的易容术确实很精湛,连楚林都被你骗过去了,挺好的。”

      碧霄抬起头道:“属下.....我......自入了偃月,碧霄便是我的姓名,不需要再改。”

      杜斯禾:“随你喜欢,在你真正执掌偃月前,还有件事你必须去完成。”

      碧霄低下头:“请公子吩咐。”

      杜斯禾颤着声道:“我要韩湘,李稷的命......”

      两日后,顾习尧终于从天牢的废墟下挖出了顾竖乾的尸首,他扑在顾竖乾近乎全部砸烂烧焦的尸体上痛哭了将近一夜。

      杜斯禾站在不远处看着,没敢走上前。

      他不知该如何向顾习尧解释牢牢捆在顾竖乾身上的锁链,也无法解释腹部那道如程霖遥相同的箭伤。

      很显而易见的一件事,是他害死了顾竖乾。

      程锦仪被接了出来,临近生产的日子,走动对她来说已有些困难,她下了车后首先看见站在街口的杜斯禾,随即神情凝了片刻,而后便转过身走向了顾习尧,伸手一个用力,将顾习尧从泥潭深渊里拔了出来。

      程锦仪扯着顾习尧的头发道:“顾习尧你睁大眼看看我是谁!?”

      顾习尧愣了片刻红着眼道:“锦仪,程锦仪。”

      程锦仪放缓了声音些许:“我还活着,那你哭什么!?”

      顾习尧笑了片刻,又哭道:“对,你还活着……你还活着,对不起,对不起……”

      程锦仪松了手,抚着顾习尧的发顶道:“起来,该让爹回家了。”

      顾习尧抱着程锦仪的双腿,终于哭没了声响。

      程锦仪转过头看向杜斯禾的那处,眼中似有怨恨,又似悲愤。

      杜斯禾垂下眼,没敢再与她目光相接。

      他不仅害死了顾竖乾,还杀了程霖遥,这是不争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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