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虚妄》笔灯敲花

1、楔子

　　磅礴的大雨里，行人纷纷躲在茶寮酒肆屋檐下避雨，间或有几声交谈传出，有些在说笑，有些便谈论着最近京中发生的大事。

　　“这鬼天气谁家办丧事呢？”

　　“你不知道？前不久顾将军家的小公子去了，今儿就要抬走下葬了。”

　　旁一人插嘴道：“可这天气，怎么不等等？”

　　“等不来了罢，我听说有算命先生说错过今日下辈子可不好投胎，这几天都连接着下雨，也是难办。”

　　“……”

　　杜斯禾蜷缩在屋檐的墙角边默默地听着，听到最后一句他忍不住想，投胎是得赶个好时辰，不然下辈子可当不成什么贵公子大少爷。

　　他揉了揉胸口被踢踹到的地方，猛地喉头一痒咳出口血来，周遭躲雨的人有个眼尖儿的瞧见了“哎哟”了一声挪开些许，道：“哪里来的乞丐？这是得了什么急症了吧？别是个会传染的！”

　　这一说本来还好好躲雨的人都跑掉了。

　　杜斯禾转头看了眼依旧来势汹汹的大雨，很怂地没敢冒着雨走。

　　他想再等等，也许等到雨停会有个奇迹，也可能没有。

　　杜斯禾的家里只有他和他娘。

　　没有他爹。

　　当然，他也是问过他娘的：“我爹呢？”

　　这时候他娘就会陷入很病态的模样中，先是念叨着一些栽赃、无辜的字眼，过了会儿又开始念叨“是娘对不起你”之类的话,再过不久，他娘就会披上一身红裙对镜梳妆，等装扮好了才会回过头，嘴角含着一抹笑说道：“我同你爹认识的时候就是这个模样，他没说，可我看得出来他心里喜欢得紧。”

　　然而他却不是你的良人。

　　不久过后他娘就会换回粗布衣裳，将买来的药放到砂锅里熬煮成汤，再将药汤端来，看着他喝掉。

　　药的味道千奇百怪，有酸的，有臭的，有铁锈味的，甚至还有辣喉咙的，有些喝完他还得对着碗干呕上一阵子。

　　慢慢的他也会从他娘零散毫无章法的话中拼凑出他想知道的信息。

　　例如说他娘当过官妓。

　　再例如说他爹是个名门望族之后，家在上京，人在当官。

　　他爹本来还想过将他娘纳做小妾，但因为得知了某件事，他爹突然就没再见过他娘。然后他娘就带着他在京城外的一个小村子生活。

　　他甚至猜测这某件事是不是和他有关，或许……他并不是他爹和他娘的儿子？

　　但眼下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他娘死了，草席一裹被抬到荒山头的山坳那埋了，死得透透的，只留给他一小块碎银子外加几枚铜板，还有床底下的几箱衣服。

　　他一一打开来看，在其中一个箱子底发现了他的户纸，被烧了大半，时辰都对得上，还有他娘的名字，只是本应写着他名字的那处只留了个姓，是个方字。

　　杜斯禾只知道自己是随他娘姓杜，却是头一回知道他爹姓方。

　　姓方的名门望族之后，还是当官的，上京城只有一家，一点都不难找。还有零零碎碎的一些物件，只剩下一两句的书信，统统都指向同一个人。

　　当朝的宰相，方峥镜。

　　杜斯禾特别想夸一夸自己，但没人看，于是作罢。

　　他娘生前几乎不与旁人来往，邻里关系更是闹得僵，如今突然走了，也没留下什么钱，杜斯禾知道自己身体的状况，一天不吃药，那就离歇菜不远了，幸好药还剩了些，他就都带在身上，又把那一小块碎银和铜板贴身放好，这才开始了人生第一次独自出门。

　　他赶在药和干面饼吃完前挪到了上京城，十分聪明伶俐地打听到了方府的位置，还乖巧地骗了门房打开门，如愿见到了传说中的他爹。

　　其实他只是想试试看，看他爹会不会愿意收留他，就算不收留，给点钱打发他走也行。

　　结果才刚说完他是他娘生的儿子，传说中的他爹就着人把他轰出来了，骂他娘是勾栏院里爬出来的脏货，生的儿子是个乞丐，自己下贱就罢了竟还妄想玷污方府的门楣。

　　末了那小厮还在他心口踹了一脚，导致他咳血，被旁人误以为得了会传染的急症。

　　说他晦气也就算了，怎么就乞丐了呢？

　　远处传来送葬的丧乐，夹着许多许多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哭喊声，他低下头将脸埋在臂间，说实话，他还挺羡慕的，要是他现在死了，估计连个棺材都没有，最多一卷草席。

　　他娘说过这叫什么来着？哦对，人各有命，嗯是的，人各有命，强求不来的。

　　杜斯禾脑袋里乱糟糟地想着，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想这些，只觉得不想不行。

　　他是天生的病痨子，生来就带着治不好的心疾，他没有钱，也没有药。

　　他活不下去了。

　　渐渐的雨停了，他仰头看了眼开始放晴的天空，站起身走到街上，开始往城门口走去，他娘葬在城外的荒山底的一个山坳里，想死的话他至少得走到那里，不然黄泉路上会找不到他娘。

　　这可不行，他娘没在黄泉路上见着他，怕是不愿去投胎的。

　　没几个人会特地去注意这样一个小孩，他穿过一道道繁华的大街，守城的兵将把他当作乞丐放了他出去，城外的流民看见他走过最多也只在心里感慨一句世道艰难。

　　他就这么走到了城外，忘了自己走了多久，好像也没有走很久，心口突兀地疼起，那般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他的胸腔里跳出来，几乎让他喘不过气，连迈出一步都很艰难。忽然一阵巨大的嘈杂声涌入耳朵，他勉力地去分辨，听到有男人的呵斥声，女人的哭泣声，孩童的啼哭声，还有老人的哀叹声，声声入耳，声声刺耳。

　　最后眼前泛起一片炫丽的亮光，杜斯禾倒在地上的那刻只来得及想起一件事儿。

　　他走不到埋着他娘的那个山坳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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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以前有人总结过一个规律，一篇文里除男主角外出现的第一个人会是他CP，对不起，这篇文不是，第一个出现的是他哥，真CP在灯火阑珊处，突然一回眸，靠着天籁般的声音把人从他哥手里拐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