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养媳》卜做人了

4、四

　　葛峰满腔涌动的热血走到村口客车招呼站，差不多就凉透了。

　　怎么办，他蹲在路边，兜里只有一张百元大钞和不多的零碎毛票。夏添秉着呼吸，聚精会神地拔一根草。葛峰看他，他就别开目光，耳朵冻得晶莹剔透，像薄而脆的糖萝卜。

　　“我吃得很少。”夏添突然说，手指抠出一小洼黑色的泥土，“我会干活。”

　　这个自称十四岁的少年穿着葛峰小学高年级的旧衣服。他的破衣烂衫被丢进了垃圾桶。他实在太过瘦小，裤子卷了两圈，毛衣袖子遮住大半个手掌。葛峰扯着嘴角笑了笑，夏添喃喃，扯断枯草，“我也不上学，上学没用。”

　　“你才几岁，不上学，能干啥？”

　　“我去打工。”夏添拍拍胸口，发出空荡荡的响声，“哥，我会好好报答你的。”

　　车来了，葛峰拎着夏添的后领子站起来。小腿酸麻，居高临下望去，夏添头顶有一个小小的发旋儿。“我不需要你的报答。”他装作冷酷，内心却在哀叹……到底怎么办。

　　作为一个飞来横祸，夏添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从小他就不知道生父是谁，葛利民是他妈跟的第四个男人，其实前三个“爸爸”对他勉强可以，至少能混口饱饭，还糊里糊涂读完了小学。就在上初中那年他妈“嫁”给了葛利民。“上啥初中，”新爸爸凶神恶煞，“白吃白喝不做活，还真当自己是个祖宗了！”

　　妈妈是个懦弱的女人，永远不敢为自己说话。但她会偷偷塞点干粮，偶尔，还有“姐姐”吃剩不要的零食。“我们走吧。”夏添无数次问，“我们回家去。”

　　“这就是你家。”妈妈说。后来，她不告而别，彻底抛弃了唯一的儿子。也许我的命真的很苦，夏添想，他眼角有颗痣，“姐姐”把一块西瓜皮扔到他身上，嘲笑说，眼角有痣的人命里带衰，他得一辈子淌眼泪。

　　眼角有痣的人真的要哭一辈子吗？他现在遇到了葛峰，葛峰会怎么对他呢？夏添不知道。他只听说葛峰是传说中的“大学生”。大学生的概念他不是特别能理解，葛峰与他想象中的“文曲星”也略有不同，没戴眼镜。不过葛峰的面相看上去比葛利民要和善得多，他心眼特别好，给自己吃饱饭，洗澡，换衣服，掖被子——

　　“你怎么不吃饭啊？”

　　夏添一抖，葛峰黑着一张脸，举着半个馒头。回到家已经下午了，他匆忙去菜市场买了几颗卷心菜，狠狠心，又要了一斤半肉。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张阿姨，炒了菜，谁知这小孩光呆呆发愣，“我做的不好吃？”

　　小孩儿用力摇摇头，掰了一小角馒头，“我不饿。”

　　葛峰说他没钱。夏添对钱没多少概念，但他知道，没钱，葛峰就会赶他走。他必须表现得“不怎么费钱”，“我吃饱了。”

　　“就这点？”喂猫这几口馒头也不够，葛峰皱眉，“再吃。”

　　“哥哥，我真的吃饱了。”夏添乖巧地坐直，“你喝水吗？我给你倒水吧。”

　　“不用。”葛峰夹了一筷子卷心菜，不咸不淡，自认为手艺尚可。忽然奶奶在房间里咳了起来，呼唤道，“小峰……”

　　“哎，来啦。”葛峰应道。只见夏添比他动作还快，刺溜就窜进去，站在床头，努力地想扶起老人。然而他人小体弱，脸憋红了也无能为力。葛峰道，“我来。”那小孩还不松手，咬着牙推奶奶肩膀，鼻尖冒出一层薄薄的汗。

　　“小峰，你爸呢？”奶奶问道。

　　“我爸……我爸出差了。”葛峰心头一酸，“下个月就回来。”

　　奶奶“哦”了一声，“我刚才，梦见你爸了。”

　　葛峰挤出一丝微笑，“您太想他了。”

　　奶奶沉默片刻，又冲夏添道，“你是谁啊？”

　　“我叫夏添。”夏添看一眼葛峰，“奶奶好。”

　　“好，你好。我没见过你……”

　　“奶奶，他是我一同学的弟弟，过来玩儿。他哥有事儿，我管他几天。”葛峰撒了个谎。他才不要在奶奶耳边提起葛利民，免得老人家伤心。对夏添甩个眼色，夏添倒也机灵，立马接口，“是的，谢谢哥哥。”

　　奶奶说，“好，好，好好玩。”又愧疚道，“唉，都怪我，怎么也不死……拖累了小峰，不能出去玩儿……”

　　“您说什么呀！”葛峰最受不了老人说这种话。去年冬天，奶奶生了一场重病。病愈后完全丧失了行动能力，神智模糊，稍一清醒就唠唠叨叨，说不想活了，成了孙子的累赘，担心他娶不到媳妇，“我就——您，您是我亲奶奶，小时候拉扯我长大，我伺候您不是应该的吗？”

　　奶奶的泪水沿着眼角的皱纹在脸上横流，“都怪我，都怪我……”

　　葛峰搂着奶奶安慰，父母去世了，他是这个家的顶梁柱。“没事，”他用手指捋顺老人花白的头发，“奶奶，我这就读研了，读了研究生，毕业好找工作……以后挣大钱给你治病，很快你就能下地了。”

　　他忙着抚慰老人，没有看到夏添默默退到角落。孩子淌了一脸的眼泪鼻涕，失去亲人的滋味他刚品尝过。葛峰是个大好人，他不希望他也跟自已同样命苦。

　　昏昏碌碌地过了一个周末，星期一，葛峰去学校做助教，路上碰到一个相熟的同学，刘志斌保了另一所大学的研究生，满脸喜气，眉飞色舞地拦住葛峰，“哎呦！老葛！你行啊！”

　　葛峰被夏添的事搞的焦头烂额，他上网查了半天，本市的落户标准，夏添一条不沾。“我怎么了我？”语气带了几分不耐烦。

　　“干嘛啊，苦大仇深的。”刘志斌不以为忤，“哎，咱学院都传开了——听说，你老家给你送来个小媳妇？”

　　“啊？”葛峰惊诧莫名，“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的妈呀，这什么年代了，还有童养媳啊。”刘志斌乐开了花，“真他妈搞笑，新闻学那帮人说要采访你做深度报道，题目暂定为……什么来着，哦，《直击罪恶的童婚制度》。你赶快去吧，他们都摩拳擦掌等着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