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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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峰睡不着，夏添压着嗓子小声小声地哭，哭得他心烦意乱。
葛峰要把夏添送回去，谁的孩子谁养，即便夏添和葛利民那王八蛋没血缘关系，户口本板上钉钉，那也是他的儿子。退一万步，葛峰接手了这个半大不小的拖油瓶，可他没钱，想养也养不起。“不是，”他对夏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你看啊，哥哥这儿，真穷。奶奶生病，要花钱，我也没工作……再说，你在我这里，没户口啊。没户口，你就上不了学，上不了学你——”
夏添死死搂紧葛峰的手臂，好似捞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我不上学，我去打工赚钱给你！”
“胡说，你才几岁啊，怎么能去打工。”就算打工，你的钱我也不能要。葛峰犯愁，尽量温柔地抚慰道，“我跟村长说说，让他骂葛利民一顿。他就怕村长。”
夏添一边摇头一边大颗大颗掉眼泪，“叔说，我不能打工，是废物。”
原来葛利民早就动了心思，打发同村人带夏添去南方的鞋厂当小工。谁知人家不肯，说夏添太小了，工厂不会收。夏添自然又挨了一顿打。所以葛利民才把夏添丢给葛峰，“他说，我光、光知道吃……”
抽噎的孩子泪眼婆娑，黑眼珠蒙了一层水汽，湿润朦胧。葛峰想起班里女同学的形容，什么“鹿眼”。他没见过鹿，觉得这双眼睛特别像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狗。如果不给小狗肉吃，它就这样看着人，好不委屈。后来那狗不知为何死了，小小的一团，冰冷而僵硬。葛峰记得抱着小狗的感觉，仿佛一块石头。那是他第一次意识到死亡，很长一段时间，幼年的他惧怕黑暗，惶惶不可终日。
“我真没办法啊。”葛峰捏了捏夏添单薄的耳垂。耳垂小的人没福气，他何尝不是这样。
“哥，”夏添恳求，“我一天就吃一顿饭，我会干活……我不想回去……”
但是，能怎么办呢。如果有钱就好了。葛峰翻个身，夏添立刻止住哭泣，身体一抖一抖。葛峰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睡觉吧。”
第二天一清早，葛峰做了饭，喂奶奶吃下。然后去对门请张阿姨帮忙。张阿姨是他父亲的老同事，平时葛峰有急事，也经常托她照料奶奶。张阿姨一口答应，笑道，“出门啊？”
“有点事。”葛峰说。夏添无精打采，坐在一张板凳上抱着膝盖。张阿姨惊讶，“这谁家的孩子？”
“一个亲戚的。”
夏添听到大人们聊天，抬起脑袋，又垂下。哭了大半夜，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要再不送回去可就真硬不下心了。他咬了咬牙，看也不看夏添，“走吧。”
葛峰的老家就在附近的郊县，在长途汽车站坐车，一个半钟头就到。
两年多没回村里，葛利民家倒是大变样。新修了三层楼，崭新的大门，贴着花花绿绿的门神和狗屁不通的春联。一只肥硕的黑狗卧在一棵枯黄的月季旁，几只小狗崽互相追逐，汪汪乱叫。
“大黑。”夏添吸吸鼻子，伸出手，黑狗立刻冲上来摇尾巴。“家里只有大黑不欺负我。”他搓着小手，“那是大黑的孩子……唉，我还不如小狗，小狗都有妈妈……”说着，又是一串眼泪掉了下来。
葛峰心里老大不是个滋味，干脆假装没听见，深吸一口气，拍了拍门。大黑围着夏添绕来绕去，又是蹭又是舔。葛峰用力拍了拍门，终于，门开了到缝，葛利民家的二丫头尖声尖气地叫，“爹！峰子哥来啦！”
你他妈才是疯子。葛峰本来就满肚子火，现在到了爆炸的临界点。偏葛利民还火上浇油，叼着烟一脸若无其事，“来干啥？没钱！”
“谁他妈给你要钱了！”葛峰大怒，一指夏添，“这小孩儿怎么回事？！”
“咋，这谁啊？”葛利民双手叉腰，“不认识！”
“叔……”夏添躲在葛峰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我——”
“哪来的野种，滚滚滚。”葛利民挥挥手，好似挥赶苍蝇，转身就要关门。葛峰一个健步上去拉住门栓，“你孩子你不认识啊！”
“他是我孩子？啊？他是我孩子？我咋不知道？！”葛利民一蹦三尺高，“我才不是他爹！他那个——”
葛利民骂起了街，污言秽语，不绝于耳。从夏添他妈一路骂到夏添，转头居然又骂起了葛峰，“你看看！你还是我侄子！见了面打声招呼没？逢年过节也不上门，哪有你这样的小辈！”
“说我你也不看看自己干了啥！”葛峰气得哆嗦，“我奶奶，你——”
“兄弟们分了家了，有一说一，你爸是老大，你是他儿子，哪的理儿都是大儿子大孙子养，谁见二儿子养了！”葛利民振振有词，“你有钱！你住城里！就该你养！”
葛峰辩不过葛利民的歪理邪说，他抓过夏添，“他妈不是你老婆？！这明明就是你儿子！”
“啥啊，”葛利民的二丫头上了大学，嘴皮子比她爹还溜，“我爹又没跟他妈打结婚证，不算合法夫妻，什么儿子孙子，我家不认这一壶！”
此时周围聚集起一圈看热闹的村民，指指点点。夏添站在葛利民面前，缩着小肩膀。葛利民得了女儿的助阵，气焰越发嚣张，“就是！要讲法律！跟我没关系，我就不养！咋的？有种你报警啊，让警察来评评理！”
葛峰气血冲头，“你不养是吧！”
葛利民吹胡子瞪眼，“养个屁！又不是老子的种！”
葛峰怒极反笑，“这你自己说的！”
葛利民梗着脖子，“滚，快滚！”
葛峰一把拎起夏添，“行，我滚！——你不养，我养！”
作者有话说第3章 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