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寐令》甜小嗨

4、纯情少年

　　这块悬崖的崖壁极其光滑，不像天然形成的，倒像是被匠人精心打磨过的，没有一处可以借力。

　　硕人暗暗心惊，她的脚紧贴在崖壁上，非但阻止不了下坠之势，反而加快了她下滑的速度，藤蔓上的倒刺勾进她稚嫩的皮肉，整根翠绿的藤蔓几乎都被她的鲜血染红了。

　　她反手抽出长剑，想着将剑凿进山体里，或许能在峭壁上多捱一会。但是，也不知这座山体是由什么材质构成的，乌黑乌黑的，乍看并不起眼，一剑凿下去却是火光四闪，竟硬生生地将她那把锋利轻便的精铁佩剑折成了两半。

　　硕人惊疑不定，手里捏着那把残剑的剑柄，抛也不是，留也不是，着实纠结。

　　她的身体飞速地下落，也阻碍了大脑的正常运转，后来，她干脆将手里的两截断剑一股脑全扔了，自暴自弃地想：“算了算了，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保不准死了还能重新见到阿娘呢。”

　　但她转念又想：“我那两截剑扔下去这么久了，连一点动静也没有，由此看来，这悬崖还真不是一般的高呢，怪不得阿娘老担心我掉下去，这么高，不得活活被摔成肉饼啊。师父到时候能不能找到我的尸首都难说，我的尸体会不会被野狼给叼走啊。呜呜呜，我不想死得这么难看啊。”

　　硕人毕竟还是个小女孩，之前也从没遇到过像如今这般棘手的情况，想强装镇定也强装不来，身体还吊在半空中，她就已经不管不顾地痛哭起来了。

　　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到，再不哭，万一以后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呢，如此一想，就更是伤心，泪水把她的视线堵得死死的，她从藤蔓上腾出了一支手来，委委屈屈地抹着眼泪，并没有注意到周边环境已然有了变化。

　　她的下坠之势突然一滞，硕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那人的衣衫被夜风浸得发凉，但抵在她满是伤口的肌肤上，却为她减轻了不少疼痛。

　　他的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淡淡地吸附着硕人的嗅觉，那样的疏朗高洁，恍若松间明月，石上清泉。硕人揪着他的衣摆，享受地闻了很久，这才想起来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被她遗落了。

　　她连忙用手揩去了眼睛前朦朦胧胧的泪花，眼睛虽肿得像两颗大大的水蜜桃，但丝毫不妨碍她转头去看抱着她的那个人。

　　那少年正垂眸温柔地望着她，左不过十二三岁的年龄，着一身天青色的衣袍，领口和袖口上都整整齐齐地滚着三圈极其淡雅的浅银色的竹叶纹，细细长长的，错落有致。

　　他戴着一张小小的精巧的银质面具，严丝合缝地遮盖住了他左半边脸颊，可露出的右半边脸却极为清隽，肤色莹润，浅淡的琉璃色眼睛里流露出满满的亲和，见硕人呆呆地看着他发愣，他以为她是被吓傻了，便柔柔地安抚她：“不要紧，现在没事了。我在你身边，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的声音特别温润好听，像羽毛般飘进了硕人的耳朵，她傻乎乎地问：“你是谁？我怎么会在这里？”

　　少年轻笑：“我叫楚宁，字灵均。但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你是从上面掉下来的，然后我就接住了你。”

　　他指了指上面，硕人便也顺势朝上望去，崖壁呈现出向内扣拢的一块极长极宽的光滑斜面，把这么一块大形的平台遮挡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她此时亲眼所见，她绝不会相信在如此高峻陡峭的悬崖绝壁下竟然还会别有一番天地。

　　硕人咂舌，但也没有忘记问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楚灵均摊开手，左手往旁边一指，有些无辜：“我在这里弹琴啊。”硕人顺着他纯净的眼神望去，果真看到右侧石几上正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把七弦古琴，琴尾有被火舌舔舐过的痕迹，暗色的焦痕像花纹一样在琴身上圆柔地蜿蜒，端的是古意盎然。

　　硕人心里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有些无语，心道：“我问的是你怎么会待在崖下，又没有问你你在这里干嘛。”但楚灵均澄湛的目光偏偏又让她不舍得怀疑，任何些微的猜度仿佛都会玷污了那一汪至清之水。

　　硕人不自禁地在心里为他辩解：“或许，他真的只是理解错了我的意思，并不是有意顾左右而言他。”

　　楚灵均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一边眉毛跳来跳去，右手微屈成拳放到唇边轻轻咳了两声，这才又引起了硕人的注意：“这位小兄弟，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才是。”

　　硕人一惊，这才想到自己眼下可是男儿打扮，这么灼热而又花痴地望着人家，着实不大礼貌，万一被误以为......

　　她忙擦了擦嘴角的不明液体，脱口而出道：“啊，那个，你千万别误会，我卫硕人不是断袖，真不是的！”

　　楚灵均眸子一沉，硕人都做好了被拷问性取向的准备，可他却好像对她的姓氏颇感兴趣：“你姓卫？”

　　硕人怔道：“对，对啊。”

　　“什么卫？”

　　“精，精卫的卫。精卫你知道吧？就是废寝忘食填海的那个。”

　　楚灵均哦了一声，又淡淡地问：“断袖是什么意思？我看你的袖子干净齐整，并没有什么断裂的痕迹啊。而且你大可不必慌张的，就算断了袖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你不嫌弃，我倒是可以把我的衣服借给你的。”

　　他顿了顿，又认真地道：“就是不知道尺码合不合适。”

　　硕人望着他真诚的神情，忍不住想发笑，暗道：“这少年虽长了我两岁，但着实只比我多长了个头而已，不过只是一个一派天真的好奇宝宝。”

　　她忍不住问：“你不会长了这么大，都没离开过这个地方吧？”

　　楚灵均老实地点点头，有些郁闷，又有些惊叹：“卫兄弟，你真厉害，连这个也知道。”硕人暗自腹诽：“你这么真诚木讷，又温文善良，哪像在尘世里走过一遭的人哪，傻子才看不出来呢。”

　　她仰起头，微笑着道：“还是叫我硕人吧，卫兄弟听起来太生分了。”楚灵均又点了点头，道：“那硕人也可以叫我宁哥哥。”

　　硕人一听，立马撂挑子不干了，想着自己平常就是门里辈分最小的，这回怎么着也得捞个大哥当当才过瘾嘛，也是仗着楚灵均不谙世事，她张口就胡诌道：“为什么要叫你哥哥，我比你大，论理儿，也是你喊我声硕人大哥才是。”

　　但她忘了楚灵均只是温和天真，又不是蠢，他笑着摇头道：“硕人这可就是说笑了，你身形瘦小，方才我接住你之时，你身子偏轻，骨架单薄，至多不过十之一二岁，怎么还反说我比你小呢？”

　　硕人心知计划失败，索性直接挑明了说，比出两根直挺挺的手指：“得，我十一行了吧，你多大啊？”

　　楚灵均眼睛弯了弯，又把她的手指并到了一起，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不多不少，宁哥哥正好比硕人大两岁。”

　　硕人仔细一盘算，不禁讶然：“也就是说，你十三年没离开过这个鬼地方？”

　　楚灵均慢慢地点了点头，但这次他的眼睛里也写满了困惑，他侧着头想了想，最后也只是答非所问地道：“这个鬼地方叫葬情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