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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霸道之剑 ...

  •   时野白玉其实并没有为蠃蚌花费过多少心思。
      在阶级十分明确严苛的年代,作为一个本应该含蓄又羞怯的公主,很多在过去看似平常习惯的小行为,都可以被引申出不同的含义,甚至只要有意无意的多看他两眼,便会被理解为明目张胆的偏爱。
      加上玉姬的手总是不太听使唤,就算记着不能和蠃蚌真的怎么样,也总是处着处着就不自觉的动手动脚起来,类似于摸耳垂或是梳理额发之类狎昵的小动作,做了不知道多少。
      年轻貌美的当主慵懒的斜倚着,左手顺着青年武士的肩颈线划进耳侧垂下的头发里,白皙的指尖搭上青年柔软的耳垂——那等懒洋洋的如同品鉴着什么的神态艳气十足,配上青年武士漫着红色却强自忍耐着悸动的姿态,打眼一看,还以为玉姬的手摸得不是耳朵,是裤腰下面呢!
      因而在不少家臣看来,当主虽然杀了那个间谍,但在一起那大半年里,大约还真有点爱着的意思,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半年里,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蠃蚌的名字。
      除了上野一家。
      上野的老城主是被软禁了以后,才通过侍从打探来的消息,知道那个叫蠃蚌的间谍是个什么地位。
      虽说上报间谍名单是为了表忠心,但上野现在什么都没有了,他这个前主公能活成什么样,全看玉姬的心情,而根据他们打探到的消息来看,很明显,正是因为那份名单,玉姬不得不斩了那个让她很有几分挂心的间谍。
      ——保不齐那位公主的心里,还在嫌弃他们汇报间谍的行为多此一举呢!
      上野众人因此惶惶不可终日,就怕玉姬什么时候睹物思人的起劲了,下令弄死他们好祭奠自己的小情人。
      这一日,时野白玉闲来无事坐在窗边发呆,因头脑放空,回神时以为时间过了很久,下意识拎起茶壶灌了一大口,整个人瞬间被烫的一激灵!
      下一刻,案几上的冷水管子叮铃一晃,清澈的水流盘旋着从容器里窜出来,井然有序的落到了玉姬唇畔,她红着眼睛含了满口的冷水,觉得自己的上颚已经彻底麻掉了。
      但在建筑的角落里,负责清理栏杆缝隙的侍从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回头遇见了上野老头,以十斤米的价格把自己看到的场景描述出来卖给了他,拿了米粮回家后,还绘声绘色的给自己的孩子们讲起了故事。
      没过多久,城主府内便时有时无的传起了消息,据说那位颇受宠爱的武士,其实并不是心甘情愿的当间谍的,他早就对当主情根深种【时野家所有人一致认同:我们当主那么好,他不情根深种才是脑子有毛病】,但因为被上野家的人抓住了把柄,所以才不得不背叛时野公的。
      因此他总是心痛不已,直到死了都不愿成佛,一日复一日的守在时野公身边。
      据可靠消息称,有人看到他变成了地缚灵回来,表现的还像是活着时一样,全心全意的侍奉着当主,为玉姬沏茶倒水,日夜诉说着自己的心意。
      时野老头听着下小道消息,生生听出了一脑门的冷汗。
      作为一个顽固的封建残余,他是很迷信的,所以直接跳过了疑惑蠃蚌到底有没有变成地缚灵这一步,迅速开始恐慌:要是玉姬信了他的话怎么办?
      反正蠃蚌都死了,玉姬多少怨气都出了,现在这样处的久了,自然想起过去的情谊,那时她再看蠃蚌这幅可怜兮兮的鬼样子,八成就要开始追究别人害他的错处了。
      上野老头在战败之前和玉姬是同一个画风的人,一言不合迁怒个谁都是很平常的事情,但爱好迁怒别人,不代表已经一无所有的他愿意被人迁怒。
      老头琢磨了大半个月,找来一个精致的神龛,开始全心全意的供奉蠃蚌。
      不是为了祈求原谅什么的,他害怕蠃蚌的怨灵求得玉姬原谅后转过头来对付他们,寻思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两个人都弄死算了!
      真刀真枪干不过,还可以下咒啊!
      老头供奉蠃蚌时十分虔诚,但不只祈愿的内容不好,还动不动就弄些活物的血来洒在神龛上,每天念念叨叨的与其说是在对着神龛祈祷,不如说是对着蠃蚌倒黑泥,念咒似的连骂娘带诅咒——后来干脆带着自己全家一起来。
      又过了大半年,这样的供奉终于起到了成效。
      蠃蚌恢复意识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弥漫着晦暗的烟雾,他被束缚在一座狭小的神龛中,耳边回响着嘶哑的吼叫声,仔细听来全是一句话。
      杀了她。
      杀了她!
      她……是谁?
      蠃蚌抱头蹲在这片荒芜的空间里,脑海中的刺痛化成了抹不去的杀意,汹涌的寻找着发泄口。
      祸津神是带来灾祸的神明,为了承载人类的怨念和恨意而生,不问好坏与否,只管接受信徒的供奉,然后杀掉对方怨恨的人以得到信仰存活下去——但祸津神这一系,除了诞生于须佐之男荒魂中的祸津日神,其他无名之神,全是生前就怀有怨念的人类。
      所有祸津神诞生之初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完成信徒的愿望,而是为自己报仇。
      ==========
      其实时野白玉知道府里闹鬼的事情已经很久了,那个仿佛聊斋一样人鬼情未了的故事她也听过,但她很清楚这事是怎么传出来的,所以出于丰富大家茶余饭后文化生活的目的,白城主大人并没又刻意计较些什么。
      前提是,这故事它只是故事。
      上野一家的死讯来的猝不及防,时野白玉气势汹汹的赶到现场时,一地的尸体早就变得冰凉,干涸的血迹散发着熏人的恶臭,贴近走廊那一面的纸门一如既往的干净,血迹顺着建筑的缝隙一路流到台阶下,连青苔都被沾成了褐色。
      看守上野一家院子的武士们正面色严峻的跪在院子里,见当主脸色这样难看,手不自觉的就按在了剑柄上——等会儿时野公一个眼神过来,他们立刻排队谢罪!
      时野白玉站在门口,地板上是被切的横七竖八的肉块,那个性格娇柔的彩阳公主虽然被斩去了手脚,但多少看起来是个人型,上野父子的状态简直称得上惨不忍睹。
      人类的骨头还是很坚硬的,想把人剁成这幅样子动静必然不会小,但直到现在才被发现……
      “……妖怪做的吗?”
      “我看未必。”
      说话的是个穿着蓝黑色袈裟的青年男性,他说完这句,便意识到自己的口气似乎不够恭顺,下意识看了看玉姬的表情,见她只是眉头紧锁十分厌恶的看着地上的血迹,舒了口气后便直接跳过了这一节。
      因接受征召不过一个月,名为药师寺的法师还不太习惯这样专一供奉一人的情况,总是下意识将玉姬当做过去那些可以下刀宰的大户客人。
      所幸玉姬很少召见他,性格也远比想象中宽容,偶尔有些逾越的地方也并不追究。
      想到这里,猛地被知遇之恩冲击了一下脑壳的法师整了整手上的念珠,开始在屋内认真探查起来。
      “死状非常凄惨,凶器也很锋利,但应该不是普通的刀剑。”
      药师寺蹲在彩阳公主缺了半边脑壳的残尸旁边,指着榻榻米上的痕迹向玉姬说明道:“看血迹迸射的方向,这位公主就是保持着现在这个姿势被削去了头骨,但那把凶器在剁开了人头骨这样坚硬的东西之后,却没有因为惯性在榻榻米上留下一点痕迹。”
      “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
      法师站起身来,站在玉姬一侧谦和的低下了头:“要么,他可以准确的计算出砍杀所需的力道,恰到好处的停手,要么,他的刀有问题。”
      “什么问题?”
      “妖刀的种类千千万万,只杀人不伤物的我虽然没见过,但说不定会有。”说到这里,药师寺再次仔细的环视了屋内的装饰,最终在停在了墙角里,一个似乎在厮打过程中被砸在了地上的神龛上。
      法师犹豫了一下,还是躬身念了句阿弥陀佛,然后斟酌着说:“剩下的另外一种可能,是报应。”
      时野白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正好落在神龛摔碎的一角边框上,里面供的并不是神像,而是一块染了血的牌子。
      血迹明显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渗进了木头里,变成了种难看的乌黑色,滑落出来的这一截上,刚好是一个刻的十分粗狂的“蚌”字。
      她踢开木头盒子,用脚尖把木牌翻过来,背面刻着一堆乌七八糟的符咒,凹槽里的血迹还保留着最纯正的红色,看着很有几分诡异,时野白玉还没见过这种东西,弯腰就想把它捡起来仔细看看。
      “殿下!”
      明晃晃的锡杖唰的一下停在半空,本就有些残损的神龛被药师寺一棍子直接抡的散了架,时野白玉无可无不可动了动手指,在法师严厉的劝告之下放弃了上手摸一摸的想法。
      “那东西挺危险的哈……”
      “是的,”法师到桌边坐下,低头开始画符,一变画一边沉声说道:“那是供养邪神的办法,看样子是把无辜之人的魂魄拘在了神龛里,将本该成佛的人变成了恶神。”
      时野公脑内转换一下,懂了:就是养小鬼的对吧?
      药师寺哈的一声在掌心升起了明黄色的火焰,然后把刚刚画好的符咒烧成了灰烬。
      “看这些人的惨状,供养应该已经成功了。”
      时野白玉看着满地的血迹冷笑了一声:“这算哪门子成功啊。”
      法师并没有过多的解释这些事情,只是把烧出来的符灰拢起来,吩咐门口的侍从去取茶具来,不紧不慢的回答说:“供养邪神者却被邪神所杀,即为报应,但邪神终归是诞生于他们的祈愿中,虽然手刃了这些人,但那神接下来一定会实现他们的愿望。”
      药师寺拿过杯子倒了一盏茶水,将符灰撒进去摇了摇,然后十分恭敬的双手奉到时野公面前,说:“邪神诞生的地方满是瘴气,加上惨死之人的怨恨盘旋不去,对人多有伤害,请您务必小心身体。”
      时野白玉看着眼前浑浊的茶水,试图假装自己并没有听懂药师寺的话。
      法师和她对峙许久,最终还是没胆子拉她过来硬灌,只收齐了破碎了神龛,指望着能快点研究这些人之前干了啥,从根源上把邪神人道毁灭了。
      也许是时野白玉没喝符水的缘故,这天夜里,她便见到了已经变成祸津神的蠃蚌。
      新生的神明一如既往的俊朗,但头发却从白色变成了枯草一般干瘪的灰白,金黄的眼瞳充斥着杀意,眼角沾染的血液泛起腥甜的味道。
      他就这么安安静静的坐在白玉卧室的角落里,腿上横着把无鞘的长刀,一言不发的盯着她的床榻,神情空洞的如同一只失去了目标的野兽,月光映照之下,反而称出了种之前没有的异样魔力。
      时野白玉夜半无人时被突如其来的血腥味熏醒,睁开眼睛后先是被帅的一愣,接着才认出来这是谁。
      至于害怕……时野公什么时候被长得漂亮的东西吓到过?!
      满身血污的祸津神光着脚踏在熏了香的榻榻米上,走一步就是一个血脚印,时野白玉还窝在被子里,那神明悄无声息的走到她床边,悄无声息的跪坐下来,双眼空洞着伏在了她腿上。
      时野白玉安定的侧躺着观察了他许久,半天没见他动一下,最后将视线落在了他身上的血迹上。
      等了一刻钟左右,时野公无从容不迫的从被窝里抽出手来,指尖试探着划过他开裂的眼角,沾了殷红的血迹举到眼前看看,最终面无表情的将血迹吞了下去。
      末了,时野公若无其事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体的变化,抬手拍了拍祸津神压在她腰部的发顶算是道过晚安,安之若素的再次进入了睡眠。
      第二天一早醒来,蜷在她身侧的祸津神早就失去了踪影,阳光照进室内,榻榻米上干干净净的不带一丝血气。
      时野白玉面无表情的在被窝里坐了一会儿,起床处理公务去了。
      没等到中午,药师寺法师脸色苍白的冲进前院,急的连鞋都跑掉了一只:“殿下……您可还无恙吗?”
      时野公可配合的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觉得身轻体健心情愉悦分分钟可以在时野城下一场暴雨,于是她说:“很好啊。”
      药师寺的脸色越发难看了,把那块刻了字的木头牌牌拿出来,上面猩红的两个大字:蠃蚌。
      “上野一家供奉的人,原是您先前十分宠爱的那位武士。”他抬头看了看主公的表情,继续道:“后来因间谍的身份被发现,您便下令将他处决了。”
      玉姬签着文书没抬头,在心里赞同:是啊,我昨天晚上都看见他了。
      药师寺出了一头的冷汗,配上一宿没睡整出来的两个黑眼圈,萎靡不振仿佛刚从戒毒所里跑出来:“祸津神在替人完成愿望之前,会率先替自己报仇,那武士已经杀了上野一家,下一个目标——”
      “你说他想杀我?”
      时野白玉似笑非笑的抬起眼来,终于施舍了法师一个眼神:“照你这么说,上野那家人死了以后他就应该来找我了,何必等到现在。”
      药师寺看她这幅不当回事的样子简直心累,哪知道时野公话锋一转,问他:“我明明很早就知道他是间谍,却若无其事的把他留在身边,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药师寺摇头。
      时野公笑着说:“因为用起来顺手。”
      “间谍这种东西,在为了必要的情报暴露之前,所有的行为模式都只为了一件事服务:获得信任。”
      “为了获得我的信任,他会千方百计的揣摩的我的喜好,关注我的心情,努力变成我喜欢的样子,做一切让我觉得开心的事情,还必须得遮掩痕迹,不刻意到让我讨厌。”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我很早就知道蠃蚌是间谍,所以可以杜绝他得到情报后反杀一局的可能性,也就是说,他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是毫无威胁的。”
      “一个毫无威胁、努力想招我喜欢,长得又很好看的美人,”玉姬的垂着眼帘笑了起来,意味深长的似乎在怀念什么:“杀掉他,我还有点舍不得呢。”
      法师先生还是没搞明白:这和祸津神要杀您有什么关系吗?
      时野公终于回忆完了,开始回答药师寺的疑惑:“照你给的说法,祸津神会在成神之后手刃自己的仇人,而就现在的结果看来,死的是上野家的人,也就是说,就算是我下令,是时野家的武士砍下了他的头颅,但在蠃蚌心里,他的仇人是上野。”
      玉姬撂下手上的笔,百无聊赖的翻弄着手上的文书,明明勾起了嘴角,却意外的让人觉得薄凉又残忍。
      “一个被我下令杀掉都舍不得拿我当仇人看的祸津神,”她嗤笑一声,仿佛十分困惑:“想你让我怎么怕他啊。”
      有那么一瞬间,药师寺居然觉得玉姬的逻辑十分无懈可击。
      但接着,他又不得不担心这个任性的主公一把火没玩好把自己玩死,思索了许久之后,于傍晚时分走进了城主居住的院落。
      “你要干嘛?”
      药师寺往走廊上盘腿一坐,面前摆这个木鱼,十分的法相庄严:“为您守夜。”
      他虽然是个和尚,长得却很俊朗,尤其不缺头发,时野公那时已经换了休憩时穿的宽松衣物,双手抱臂站在廊下,见夕阳西下一片橘红落在他身上还挺好看,抬脚便踢了踢他搁在一边的锡杖。
      药师寺皱起眉来抬头看她,只见那位公主笑的慵懒又随意,还带着几分恶趣味,看着跟那些戏耍人类的女妖一般画风,不干不净的扰人心绪。
      这一天午夜,时野白玉同样被熟悉的血腥味熏醒,蠃蚌同前几日一样安静的坐在她身边,双眼无神的盯着她看,门外药师寺虽然看不到,但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拿起木槌就开始敲木鱼,一边敲一边念经,轰轰烈烈的如同正在打仗。
      时野白玉将蠃蚌的脑袋往下压了压,躲过那双空洞的有些渗人的眼睛,在药师寺吵闹却意外挺和谐的念经声中,淡定的进入了梦乡。
      这经一念,就念了大半个月,时野白玉每天半夜掐点醒过来,对满屋子的血腥味做到了视若无睹,后来都不用睁眼睛,随便一伸手就能准确摸到蠃蚌的脑袋,接着耳边木鱼声一响,十秒钟内迅速入眠。
      按理说习惯了这种睡眠环境,等闲是不会被什么噪声吵醒的,这一天夜已过半,时野白玉在咣当一声巨响中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皓月当空群星璀璨,深蓝色的天幕一望无边。
      一看明天就是个大晴天。
      等等。
      时野公揉着额角直视星空:夜色很美,但是……我的房顶呢?
      那边厢,瓦片碎裂的声音和水流哗啦哗啦迸射的声音一同响起,玉姬半梦半醒的躺在床上,心想听这动静,不知道的还以有人把院子里的池塘拆了呢。
      随着巨石落地带来的一阵猛烈的晃动,时野白玉彻底清醒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人影从远方飞来,一路砸穿了三层院墙,声势浩大的落在了她卧房门口,然后在惯性的冲击下,冲破了了一道看不见的结界,撞断了薄薄的纸门,翻滚着从她眼前滚过去,bang的一声嵌进了墙里。
      浓烈的烟尘随之扬起,乱七八糟的石头堆里传来了挺熟悉的咳嗽声。
      三秒钟后,奴良滑瓢揉着肩膀从墙里爬了出来。
      远处的房顶上,穿着袈裟的药师寺一边蹦跶着躲开飞箭一边大声追着蠃蚌念经,看起来也是很忙的样子。
      时野白玉看着一个劲往她这个方向跑来的蠃蚌,再看看废墟一般的院落,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言语……
      我们把时间拉回十分钟前。
      蠃蚌安静的蜷在他的公主脚边,睁着空洞的眼睛安睡,门外药师寺抑扬顿挫的念着经,突然间,空气中像是出现了一道波纹,长发及腰的妖异男子从一片薄雾后出现,奴良滑瓢穿着那件奢侈的羽织跳上了玉姬的窗框。
      首先有反应的是躺在床脚蠃蚌。
      他一开始只是转头看着滑头鬼,等滑瓢的一只脚跨过窗框踏进了屋内,蠃蚌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一样猛地炸了起来,小姓奴良氏还没来得及追究这个睡在主公跟前的小妖精是谁,就先被小妖精迎面赏了一刀。
      奴良滑瓢侧身一躲,从腰上抽出短刀就准备还手,这时刀剑相交的声音惊起了门口专心念经的药师寺,于是法师抄起锡杖,碰的一声踹开大门准备救驾。
      此时还是三人对峙。
      蠃蚌追着滑瓢砍,一步一个血脚印,药师寺在屋内环顾一周,讯速通过气息判断出了想要刺杀主公的祸津神是谁,分分钟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符纸,准备收拾蠃蚌。
      奴良滑瓢&药师寺VS祸津神蠃蚌。
      奴良滑瓢是个妖怪,符咒这东西对他的伤害比对蠃蚌大多了,何况药师寺一边打还一边念经,特别影响他发挥,于是在第三次被误伤之后,他回身给法师来了一刀,用明镜止水将药师寺踢出了战场。
      法师莫名其妙被扔出来,这才开始观察战场:哎呀我去,除了不知是福是祸的祸津神,怎么还多了个妖怪?!
      他进时野城也有一段时间了,知道玉姬曾经被附近的大妖怪掳走过——难不成这妖怪还不死心,来第二回?
      祸津神对玉姬心意如何药师寺不好判断,但妖怪嘛……就没这么多计较了!
      他把锡杖往旁边一撩,唰唰唰开始施法,对象是奴良滑瓢。
      于是这时的战斗状况,变成了药师寺&蠃蚌VS奴良滑瓢。
      这会儿已经打进院子里,滑头鬼身上受过伤,现在以一对二简直手忙脚乱,干脆放个大招把屋顶掀了,一阵兵荒马乱之后,法师和祸津神一起落在了隔壁院子里,滑头鬼站在空荡荡的房梁上,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脯。
      蠃蚌此时还没恢复神智,感知力差了点,感觉不到滑头鬼后,终于注意到了身边还有个讨厌的人类在,再仔细感受一下:这不是每天晚上都在门外面碍事的那个人吗?
      他一言不发的拧过头来,挥刀开始砍药师寺。
      站在房顶的奴良滑瓢纵观战局,觉得先把这个碍事的人类处理了也好,干脆站在高处放起了暗箭,药师寺上蹿下跳的躲避着攻击,显得十分捉襟见肘。
      在房顶飞走的那个时间段内,战斗格局还是奴良滑瓢&蠃蚌VS药师寺。
      打斗的声音大到掀了房顶,自然吵醒了前院的护卫。
      卫队听到动静以为敌袭,在大将的带领下整装待发迅速组好队伍,严丝合缝的把附近围了起来,烈烈的火把照亮了漆黑的夜晚,守卫的武士看着屋顶上陡然闪过的黑影,震惊的大喊道:“有刺客!”
      声音一落,队长急切的配合了一句:“快放箭!”
      土田老管家穿着睡衣跑过来,一巴掌抽在队长脸上:“那是当主的院子!你敢放箭试试看!”
      正在僵持中时,屋顶上乱蹦的几道黑影中有一道冲着他们大喊说:“不用担心,我在殿下的卧室周围布置了结界,放箭吧!”
      土田老头眯起眼睛艰难的辨认了一会儿,发现那是时野家供奉的法师药师寺。
      这一看他就放心了,于是一挥手:“放箭!”
      在时野公清醒前一分钟,战局彻底变成了法师VS滑头鬼VS祸津神VS护卫队的四方乱斗。
      一排排羽箭下雨一样的落在院子里,滑头鬼手忙脚乱的开始躲避,祸津神跟不知道疼一样,追着法师一个劲的猛砍,没一会儿就被射中脚下的瓦片,闪身落在了院子里。
      药师寺见面前目标不见了也不着急,念完了咒语直接就冲着滑头鬼打了过去,奴良滑瓢迎面怼上咒术,只觉得旧伤马上就要复发,躲避不及时又被再次蹿上房顶的祸津神踢了一脚,啪的一声直接从半空落了下去。
      他从烟尘中爬起来,美貌的人类公主衣衫半掩倚在不远处,看着他的眼神如同在看智障儿童。
      奴良滑瓢站在一堆杂物中间思考了一秒钟,果断决定放弃这场莫名其妙的掐架,先同他心爱的公主倾诉一下久别重逢的爱意。
      玉姬这时将将睡醒,双眼朦胧头发散乱,衣服纠缠在一起,整个人弥漫着股沉静又安详的香气,看的人只想将她拢在怀里轻轻安慰。
      滑瓢一看她就想笑,心里那股毛茸茸软塌塌的感觉乌央乌央的往外冒,他这次出走将近一年,总算为她找来了可用的东西,正是应该帅气登场、潇洒的与她重逢的时候,可惜午夜幽深月色朦胧的浪漫时刻突然打起了群架。
      年轻的滑头鬼看起来更加成熟了些,肩膀宽阔手臂有力,挽着袖子的样子看起来俊朗又多情,他扔下手中的武器,慢慢走到玉姬身边,轻柔的跪下身来,将头靠在了她怀里。
      奴良滑瓢蹭着她的头发,心满意足的吐了口血,义无反顾的晕了过去。
      时野白玉怀里抱着个死沉死沉的妖怪,木然的看向院落门口。
      院子里其实还在打。
      按理说药师寺是干不过蠃蚌的,但新生的祸津神还没有回复神智,加上法师手上拿着当初供奉他成神的那块木牌,时间长了居然真的成功压制了他,药师寺念经的声音都在抖,但动作却很迅速,土田老头带着卫队支援他,满院子的插火把埋符咒,居然真的让他把祸津神封印了起来。
      满身狼狈的法师将木牌交给待命的武士,让他们去山上建一座小神社,将神龛做成土地神之类的样子,供在路人常走地方,希望几十上百年之后,这些充满正能量的信仰和祈愿,能把这个可怜的祸津神拉回正道。
      土田老头看着药师寺的眼睛都在发光:“法师大人辛苦了,”他上前给药师寺递了杯水:“您可需要吃点什么东西?休息的房间很快就可以准备好,您要沐浴吗?”
      “祸津神是无事了,还有一个妖怪闯进了府里,” 法师大人喝完了水,开始四处找他的锡杖:“我看似乎也是为了殿下而来,等我处理了他再说!”
      护卫们浩浩荡荡的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进了城主的院落。
      因主卧的门扉已经坏了,这些人侧身站在一边,头都不敢抬起来,土田仰着嗓子喊:“当主可曾受伤?”
      安静了许久,屋内传来时野公波澜不惊还有几份困倦的声音。
      她说:“无事了,退下吧。”
      药师寺感应着周围时有时无的妖气,劝告道:“殿下,这里……”
      “我说没事了,”玉姬的声音带着浓浓的不耐,她在屋内挥了挥手,命令说:“叫侍女快去收拾个新房间,我困了。”
      在武藏国,时野白玉就是天,她说没事,那必须没事。
      第二日一早,轰轰烈烈的城主府大乱变成了民众们新的谈资。
      据说有两伙妖怪闯进了城主府,在法师的努力下成功被击退,而时野公的小姓更是忠贞的不行,拼着自己受重伤,艰难的为时野公挡下了来自妖怪的攻击。
      药师寺早上出门转了一圈,愣是没从这些神怪故事里,听出来这个忠贞的小姓是从哪冒出来的。
      早课之后觐见主公时,那个忠心的小姓长着一副妖怪的样貌,懒洋洋的窝在公主身边。
      法师定神一看:这不就是昨晚那个找事的妖怪吗?
      他看看妖怪,妖怪可自来熟的对他挥了挥手,还“哟”了一声算作打招呼。
      他看看主公,时野白玉正研究着滑头鬼带回来的小瓶子,抬眼看了看他表示【知道你来过了】。
      药师寺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领悟到了些什么,最终一言不发的告退,淡定的像是什么都没有看到过。
      等法师离开院子,奴良滑瓢立刻就坐了起来,他衣服穿得宽松,除了腹侧缠着的那圈绷带,外衣就跟挂在身上一样。
      滑瓢靠着长榻的椅背舒了口气,伸手揽着玉姬的肩膀,低头在她脸侧吻了吻。
      亲完了看着玉姬的脸发起了呆:“真是越看越好看啊……”
      时野白玉也没管他,滑瓢这次带回来的血还不少,远野大当家的算一份,狸猫主人隐神刑部狸的算一份,这两个都是他之前认识的人,虽然费了一番功夫,但整体来说还算和谐。
      至于第三个……
      这要从归途开始说起。
      奴良滑瓢从出了时野城就开始想念玉姬,尤其身上穿着玉姬做的衣服,那真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提醒他玉姬的存在,见了老朋友之后他准备回程,路上正好遇见一只大妖怪在处理杂碎,那妖长得十分好看,妖气凛冽又强大,滑瓢围观了一会儿,觉得这是个值得交的朋友,寻思着要不要上去勾搭一下。
      一般情况下,他可以很简单的勾搭到自己想要勾搭的任何人,鉴于他也是个血统很纯的大妖怪,在一开始打招呼的时候,那只妖怪并没有表现的多讨厌他。
      就这样毫无交流的同行了七八天,滑瓢单方面觉得他俩已经算是伙伴了【他和隐神刑部狸就是这么认识的】,于是开始积极的和他交流,顺带大大方方的请他帮自己个忙。
      他问说:你能放点血给我吗?
      那妖怪恍若无觉的继续向前走,任他说天说地权当没听见,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绿色光鞭就开始往他身上抽,滑瓢一时不查,被抽了个正着。
      疼是不太疼,但这一下子就把他抽懵了。
      ——原来我们并不是小伙伴吗?
      一脸懵逼的滑瓢站在原地,看着那妖飘然消失在森林深处,觉得自己的脚已经麻了。
      不是错觉,那妖怪的光鞭有毒,真麻。
      总之因为这个莫名其妙杀伤力很大的妖毒,奴良滑瓢腰侧这一道浅浅的伤痕一直在恶化,他养了两三个月还是不见愈合,好不容易长好了点,回来一架打完又裂开了。
      时野白玉听他讲述过程的时候还挺好笑,但一看那道腐烂的伤口,意外的有点在意,于是任由他这几日赖在她身上,就算与家臣集会时也没怎么避讳。
      滑瓢回来的第七日,有一队来自远方的人马进入了时野城。
      为首的是一位年迈的武士,穿着朴素的可以称之为拮据,连马匹也瘦的可怜,但这队武士看起来十分坚毅,进了时野城这种异样繁华的地方也没表现出什么惊讶的神情。
      老武士在城门口撕下了告示,径直拜访了时野家的家老,言说他们手上有时野公所求的东西。
      “我所求的东西……”
      一年前写的告示,许久没见回音她都差点忘了。
      “你们有可以灭杀妖魔的武器?”
      年迈的武士跪坐在中间,将一个古拙的箱子推到身前,不声不响的打开盖子,将箱子中间的长剑举了起来。
      这剑看起来……好普通啊。
      “这是一把妖刀,”武士的声音很沙哑:“也是一把魔剑。”
      时野公点头,然后诚恳的表示:“没看出来。”
      武士抿了抿嘴唇,终于说到:“这把剑来自于一个声名鹊起的大妖怪,上面寄宿着缘故的邪灵,若是持剑者的意志不够坚定,便会被剑控制,为了保护无辜之人,特意铸造了一把剑鞘用来封印它。”
      “您若是想见识妖刀的风范,首先要确定自己有可以驭驶的力量,如果足够自信,只要将它拔出剑鞘,自然可以看到它的特殊之处。”
      时野白玉接受了这个说法,接着问说:“既然你这样说,我便信了,那接下来,来讲讲你们隐去的故事吧。”
      武士身体一僵:“您……”
      “不用指望骗我,”时野公好整以暇的等着:“那个名声鹊起的大妖怪的是谁,妖刀是怎么到你们手上的,之后可有首尾需要处理?这刀的特性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还有最后,为了保护无辜之人,【是谁】特意铸造了一把剑鞘来封印它。”
      “对了,还有你们想要从我这里交换些什么,”时野白玉抬手倒水:“不着急,慢慢说,说清楚为止。”
      室内的空气静止了许久,年迈的武士终于开口了。
      “那是一百五十年前的事情了。”
      “我们的祖辈,是北方一座大城的臣子,世代为城主大人效忠,一百五十年前,主公迎娶了邻国的公主,生下了长女。”
      “那个女孩,被命名为十六夜。”
      “十六夜公主从小便十分貌美,自然惹来了妖怪的觊觎,西国的大将与公主安通款曲,甚至怀上了孩子,老主公不堪这份打击缠绵病榻,城内的将军为此辛劳不已,终于在公主将要生产那天部下了天罗地网,将妖怪困在城中。”
      “刹那猛丸将军与那妖怪同归于尽,一把大火烧尽了我们的城池,这把长剑,就是在宫殿的废墟里找到的。”
      “犬大将手下的妖怪们找到了这把丛云牙,为它打造了剑鞘,后又将它扔进了一座井里,我家的武士费尽心思寻找,终于将这把刀从荒井中取了回来。”
      时野白玉听到现在,只有一个感觉。
      “趁着生孩子布陷阱,你们……还挺卑鄙的啊?”
      武士像是被冒犯到了一样猛地直起身子:“十六夜公主年少无知被那妖怪欺骗,未婚便要生子,生下的还是那等妖物!我家主公受此大辱!杀他报仇算什么卑鄙?!”
      时野白玉让他吼的一愣,突然笑了起来。
      ——在这个发色瞳色异常都被喊打喊杀的年代,那老城主的决定似乎也可以理解。
      “所以呢?”
      她选择直接跳过这个话题:“你们现在将这把剑献给我,想要换取什么?”
      老武士沉默了一会儿,非常庄严的行了个大礼。
      “不止这把刀剑,我们想要献给您的,还有一百五十年前被毁去的那座城池,还有我们这些人。”
      “而代价……”
      他直起身来,目光灼灼的看向上首的时野家公主:“我听闻玉姬曾被名动四方的大妖怪掳走过,却安然无恙回来了,看您前一段日子里招募法师的布告,您一定也十分厌恶这样肆意妄为的妖怪吧?”
      时野白玉虽然很想点头,但这会儿她正斜靠在上首,靠的东西是奴良滑瓢的胸膛。
      ——靠在妖怪怀里说讨厌妖怪这种事,听起来怎么有点滑稽呢?
      “北方诸国内,武藏是唯一有遏制妖怪意向的国家,”他直视着玉姬的眼睛:“您是唯一一个,表现出了想要整治妖魔想法的国司。”
      “我们带一城土地并魔剑丛云牙奉您为主,要求只有一个。”
      “若有一日,时野兵强马壮可压妖魔,请您出兵西进攻打西国,给我等一个报仇的机会!”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3章 霸道之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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