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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帝王印(下) ...

  •   4

      在困在矿井底下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日夜后,谢温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撑不住的时候,已经虚弱之极的舒言突然拉住了他的衣角,轻声道:“我不会让你死的,再等等。”

      谢温只觉得天旋地转,却还是晕晕乎乎地点了点头。

      舒言抱着他,仰头朝上望去。

      迷迷糊糊中,谢温听到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石子劈里啪啦掉下来的声音。黑暗里,突然刺进来一丝阳光,恍恍惚惚中,谢温只觉得有人抱着自己在走动。

      眼前非常亮。

      感觉到摇摇晃晃的,谢温终于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

      舒言抱着他的头,微笑着看着谢温,“你看,我们这不是活下来了吗?”

      谢温坐起身来,扭头朝四周望去,才发觉之所以感到遥遥晃晃的是因为他现在正和舒言一同坐在马车里,不由诧异道:“我们这是要去哪?”

      舒言打起帘子,往车窗外看了一眼,平静道:“京师。”他又将视线转过了谢温有些苍白的面上,语气微微一柔,“父皇似乎有醒来的迹象,我得早日回京做打算才行。可是你迟迟不醒,滇南的大夫说你伤到了内脏,治不了了,我便带上你一同回京。一面帮你治伤,另一面也要让你完成雕玉。”

      谢温没有异议,点了点头,算是认同舒言的话。

      本来这帝王印若是不能在皇上驾崩前完成就没有了任何的意义,那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更何况,这玉印还只差最后几刀就能完成了呢?

      “为什么,那个时候我以为我们都要死了你才会告诉我你的秘密,可是现在看来,你一开始就没觉得你会死在那里。你的手下,一定会救你出去的。那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那么多?为什么,不杀了我?”

      谢温小声问道,朝舒言看去。那个看上去温文尔雅的男子是那么的深藏不露,却为何独独让自己知晓那么多。

      舒言摇了摇头,“我的手下的确会来找我,但我并不确定我和你能撑到那个时候。我告诉你那么多,只是想告诉你罢了。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这样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谢温哑然,没有接过话来。

      车窗外街上繁华如旧,绝非滇南可比。

      京师,就要到了。

      等到了轩王府的时候,他让舒言给他在别处找了一处房子来雕玉,以此避嫌。只是稍稍歇息了一两日,谢温便不顾舒言的劝阻执意开始雕玉起来。他每雕上两三刀就得停下来休息片刻,满头大汗,唇色如纸。

      “奇怪。”

      舒言推开门走了进来,满脸的忧色,朝谢温雕玉的桌前走去,停在那里看着谢温一刀一刀刻着玉。看着谢温雕玉时专注的神情,舒言的眉头微微舒展开来,心情似乎有所好转。

      “怎么了?你放心,玉就快雕好了。”谢温头也不抬地回答道,手中动作稍缓,歇了口气。

      舒言摇了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父皇急冲冲召我回京,其余的兄弟也好像对我有所防备,就好像知道我有所意图一样。”

      闻声,谢温手中的刀一顿。

      沉默了片刻后,将手中的刻刀放了下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着舒言道:“完成了。”

      舒言从谢温的手中接过那帝王印来对着阳光看,那玉石玉色的光芒格外的柔和耀眼,顺着纹路望去,仿佛有流光滑动,舒言一时不由得看痴了。

      这时,门外突然有一个男人敲了敲门,低声唤道:“王爷,你要我查的沈家的事,我查到了。”舒言淡淡嗯了一声,将手中的玉印放下,对着谢温说道:“等等我。”

      谢温只是面色惨白地盯着门外,手中紧紧攥着那柄小刀,低头轻轻嗯了一声。

      那一刻,他望了一眼桌上的玉印,突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了,他终于又见到了帝王玉的风采。

      并将自己的名字,留下了上面。

      舒言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的男人面色有些为难地看着舒言,“王爷,当年沈家的人并没有死尽,还有一个小儿子留了下来。当时他不在滇南境内,因而逃过了一劫。我已查到他如今身在何方。”

      “哪里?”

      舒言挑眉问道,当他从谢温的口中听到沈家的事情的时候,他便已决定去查一查。毕竟沈家因帝王玉而受牵连,他也还是有所愧疚的。

      “他就身在滇南,被一户姓谢的人家收养……”男人的神色更加尴尬了,眼神直直往舒言身后望去,“他就是滇南第一玉雕师,谢温。”

      谢温——

      帝王玉——

      沈家——

      ——你知道滇南沈家吗?

      ——其实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也挺好的。

      ——我不是担心这个,而是父皇急冲冲召我回京,其余的兄弟也好像对我有所防备,就好像知道我有所意图一样。

      一切都突然一下子明了了起来,舒言一瞬间觉得有一丝眩晕。倘若谢温就是沈家的小儿子的话,那么这一切不就是……

      可是这样,他为何还会帮自己雕成帝王印呢?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上了舒言的心头,他猛地转过身去推开了门,却被门内的景象惊呆了:只见谢温右手拿着那柄雕刻用的小刀插在了自己的胸口,赤红的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着。男子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唯有那鲜血,触目惊心。

      “来人,快召御医!”

      ……

      ……

      谢温觉得自己的这一生十分悲惨。

      沈家满门抄斩,原因却只是为了一块帝王玉。更可恨的是,从那之后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帝王玉究竟去了哪。

      可是他明白,只要那人拿着玉,必定就会找人来雕。

      那么,只要他成为这世上最好的玉雕师,他终有一天会再见到那块帝王玉的。

      于是他努力了十二年,成为了滇南第一玉雕师。而他明白,他一直期待的,只有那一块害了他全家的美玉。总有一天,会有人拿着那块玉来找自己,那个时候,他就能找到自己的仇人。

      谁有帝王玉,谁就是害他沈家满门的仇人。

      所以,当那天舒言拿着帝王玉来找他的时候,他答应了帮他雕玉。

      因为,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块玉来。

      那块害他全家灭门的美玉,他岂会忘记?

      他用木头雕下了没有五官的雕像,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不要忘记沈家的大仇。

      他故意将名字刻在帝王印上,只是为了给日后舒言谋反留下一个罪证;身在滇南之时,他故意将消息放出,让皇上、王爷都怀疑他有所异心。

      如此,最后他只需将帝王印呈上,便可拉着舒言给整个沈家陪葬。

      哪怕,他自己也会丢了性命。

      可是,在去矿场的时候、在矿井底下的时候,他才偶然发现,他竟然错了。他们早已相识,却从未相见,而他却一直误会着舒言。

      可是,还来得及吗?

      便只有将帝王印奉上,加之一死,才能补偿一二吧。

      ……

      ……

      谢温睁开了眼,是陌生的室内。

      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才发现舒言一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眼不发。

      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谢温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都知道了,谢温……其实,你是为了报仇才答应帮我雕玉的,对吗?”舒言低垂着的头颅缓缓抬了起来,他望着谢温,那双曾经神采奕奕的瞳中如今满是憔悴。

      谢温心头一痛,没有回答而是别过了头去。

      他还能说些什么呢?

      已是夜幕降临,屋内寂静的听得见窗外萧萧风声,吹得树叶飒飒作响。月光凄冷,隔着薄薄的窗纸倾泻进房内,映的满室生凉。

      “谢温,其实我明白你的感受。”

      舒言突然叹了口气,扭过头来直直地望向谢温,脸色苍白,“沈家因帝王玉而受牵连,我知道你是什么感受。”

      谢温没有说话,只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声音沙哑道:“王爷……对不起……”

      挣扎地想要从床上坐起来,舒言却一个箭步冲上前来将他按回到床上,微微摇头。那一刻,迎着谢温诧异的目光,舒言竟然从未有过地如释重负地笑了。

      “无妨,其实在矿井下的时候,我就想过了,权力真的就那么重要吗?你说过,一方玉印便能害死整个沈家,那么一个帝王呢?我能做好一个帝王吗?我真的疑惑了。”

      “其实我要谢谢你,谢温。如若不是你,我现在恐怕还在迷茫吧。”

      谢温茫然地看着舒言,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是喃喃道:“王爷……”

      “人心算计,我真的累了。父皇已对我起了疑心,怕是就算帝王印在手也没用了。罢了,明朝我就去向父皇请辞,从此不再过问朝政。”

      舒言的语气听上去很是伤感,更带着两三丝疲惫。他望着谢温,忽而淡淡一笑,“那时,我陪你回滇南,可好?”

      谢温只觉得浑身一怔,脑袋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他看着舒言,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帝王印呢?”

      舒言微微一怔,答道:“刚刚带你回府救治太急,忘了一同将它带回来。不如这样吧,我遣人去取。”

      谢温摇了摇头,只觉得不妥,从床上站起身来,“王府只怕目前风声紧的很,还是我去拿回来吧。毕竟我刚来京师,认识我的人不多。”说着,就披上衣服准备往外走。

      舒言还是觉得不放心,开口道:“我派几个人陪你去吧。”

      谢温摇了摇头,“人多嘴杂,我一人去去就回,等我回来。”

      舒言点了点头,小心叮嘱道:“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谢温淡淡地嗯了一声,推开门出去了。

      月色依旧那么明朗,谢温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夜风吹拂到脸上,冷冷的生疼。谢温深吸了一口气,朝着舒言给自己安置的小宅快步走去了。他只需要将帝王印取回来,就能回到舒言的身边了。

      这么想着,他微微一笑,加快了步伐。

      漆黑的夜里街上黑压压的一片,偶有几星灯火也是惨淡的。他遥遥朝着自己的宅子的方向望去,只觉城角那处天空上方隐隐有火光闪现

      谢温一怔,停在了自己雕玉的那座宅子前。

      男子呼吸微微一屏,诧然道:

      “这是——”

      宅子内,灯火通明。

      恍如白昼。

      5

      废除轩王萧言的圣旨在次日下了下来,让整个朝野大惊。而在议论纷纷之时,三皇子萧言却选择了沉默,默默接下了流放滇南的圣旨。

      细心的人注意到,萧言走出大殿的时候,除了拿着圣旨外,手中还抱着什么,在阳光的照耀下发出柔和的光芒。他无言地捧着那东西,一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出了皇宫。

      无人知晓,那日的朝堂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是萧言知道,有些失去的就不会再回来了。

      比如说,母妃、父皇。

      又比如说,谢温。

      那夜他对他轻道一声:“快去快回,路上小心。”他回头应道,推开了门,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心急如焚地呆在轩王府里,等来了却是五皇子赵王的人马,以及——谢温的尸首。赵王命人把谢温的尸首抬回了轩王府,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着他那强忍住的僵硬的面庞。

      “你知道是谁出卖了你吗?”

      赵王问道。

      他看着赵王,又看了一眼谢温早已没有生气的面庞,没有说话。

      他又怎会不知道呢?

      “谢温真是傻,他以为他撞死在这玉印上,你就能脱得了干系吗?”

      赵王无视了他的神情,继续说了下去。

      而此时,他的心已经无声地沈了下去。

      他望着谢温冰冷的身体,动了动唇,声音竟在一刻之前变得沙哑低沉起来,“为什么……”他喃喃道,却不知为何有种难以抑制的悲痛。

      一旁的赵王只是冷眼旁观着,手中的那一方精美绝伦的玉印在淋漓鲜血之下,显得格外的刺眼。他望着那帝王玉,只觉得恍然若失。

      在矿井之下之时,他戏称这帝王印是大师谢温的遗作,没想到如今却是一语成谶。

      谢温的尸体就放在轩王府中,而他则被带到了皇宫里。

      森然的大殿,冷漠的兄弟,那一刻,萧言突然觉得为何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冰冷和陌生。

      那个已经年老的男人高高在上,震怒地从赵王手里接过那一方玉印,细细查看着,脸上的皱纹又更深了一层。他一脸阴沉地盯着跪在大殿里的萧言,低声质问道:“是你做的吗?轩王。”那双饱经人事的眼睛正锐利地盯着萧言那跪在地上的单薄的身躯,一寸一寸从萧言脸上扫过,仿佛一片一片的刀片般刺得人生疼。

      男人抿紧了唇,跪倒在冰冷的地面上,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儿臣无话可说。”

      站在高处的男人似乎被他的语气所刺激到,觉得他是冥顽不灵,气的浑身开始剧烈的颤抖。皇上冷笑了一声,猛地将手中的玉印朝刚抬起头的萧言丢去,咬牙切齿道:“好!很好!来人,传朕旨意,轩王萧言大逆不道,即日起废去亲王爵位,流放滇南,永不得返回京师!”

      坚硬的玉印在萧言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深深的伤疤,鲜血一滴一滴地滴落到地面上,而那玉印则无力地跌落到石板上,发出一声巨响。

      他扭头望去,双唇微微抿紧,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飞快在眼底一闪而过。

      那举世无双的玉印,被摔成了两半,带着飞扬的玉屑,静静躺在地面上。

      而他,就这样看着谢温的骄傲在眼前化为了齑粉。

      当所有人都退去后,他默默地捡起了地上了玉印,抱在了胸前。

      他如何不知是谢温出卖了他?

      可是,倘若谢温真的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他为何会在身份大白的那天拿着刻刀自尽?又为何会撞死在了帝王印上?

      他想,他是真的不懂所谓感情究竟为何物。

      当他坐上南下的马车的时候,他回头望着逐渐模糊的京城的轮廓,只是叹息了一声,“可惜,我不能在你殒命之地为你祭奠了。”

      怀中那方残印依旧散发出柔和的光芒,萧言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眼神逐渐冰冷起来。

      他既然有帝王印,为何便不能是帝王?

      谢温,我一定会回到这里不让你白白牺牲的。

      他这么想着,伸手抚摸着那温润的玉石。

      就仿佛,又看到了它的主人一般。

      后二岁,帝崩。轩王于滇南起事,挥军北上,数月内收九城,其势锐不可当。明年,定都京师,称帝,号昭明。国定,政通人和,百废俱兴。下令废滇南贡玉之制,民喜,赞之。曾幸滇南,嗟叹不能前行,复又回京,大病,期年方痊。

      帝喜玉,尤甚喜大师谢温之作。每见之,必抚掌捶胸,称之知己。帝在时,常握一方残印,无人知其故,然畏问之,以是成迷而不得解。额有疤,某年,西域某国进贡秘药以去之,帝笑,不语,未曾用。时抚其伤口,感慨不能自拔。

      尝清明偶见王府旧物踏雪寻梅,半晌无言,曰:“此吾之过也!”及其归宫,重病,不起,群医无策。帝宽之,未曾怪责。

      又一年,帝崩,至死,手仍握一方玉印,众皆怪之,称之帝王印。葬于茂陵,随葬唯不知刻者何人残印一方而已。及帝终,仍无人明知深意为何。

      ——《国志·昭明帝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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