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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帝王印(上) ...

  •   1

      “我说了,没空!”

      男子头也不抬地继续着手中的活计,只见他熟练地从一旁的桌子上拿起小刀,细细致致地在手中的玉石上比划着,估量着下刀的地方。

      站在他面前的男子也不因他那不耐烦的语气而气恼,反而静静站到了一边,望着男子雕刻手中的玉石。

      不消一会儿,男子手中的玉石已经逐渐雕出了一尊观音的轮廓,他略微皱眉,手中小刀微顿,唇角又忽的上扬,右手飞快地在那尊观音的面上动着,玉屑四飞。

      片刻后,一尊神情柔和的观音像便已完成。

      男子长吁了口气,额头上已然蒙上一层薄薄的汗珠。他将观音像放在桌上,那个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男人却突然开口道:“这尊观音可真是雕的栩栩如生,谢温大师果真不愧为滇南第一玉雕师。”

      语气里,不乏惊叹和赞扬之意。

      那玉雕师顺着声音朝那人望去,微微吃了一惊,没想到他竟然还站在屋内。思虑片刻后,他动了动唇,语气略微有些缓和,但依旧拒绝道:“你来的太晚了,如果你执意要我帮你雕玉,半年后再来吧。”

      说着,谢温便拿着那尊菩萨准备到内堂去,但那男子却依旧站在那里看着谢温,唇角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缓缓道:“都说宝剑赠英雄,香车配美人,那不知道绝世美玉该送给谁雕呢?”

      那男子的语气里满是一种自信,谢温自然也听出这话中的深意,微微哦了一声,将手中的东西一放,挑眉问道:“那要看你手中的绝世美玉究竟如何了。”

      那男子打量了谢温一眼,从身后拿出一个四寸见方的盒子,小心翼翼地放到了桌上,“此物来之不易,还望大师仔细斟酌。”

      谢温略微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看那男子打开盒子,心中却也没有多少期待。他在滇南作了这么多年的玉雕师,又有怎样的美玉翡翠没有见过呢?他真不指望男人口中的“绝世美玉”能惊艳到自己,可是当男子打开盒子的那一刻,谢温是真的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时间,只觉得连呼吸都止住了。

      盒子中放的是一块通体洁白的玉石,即使在昏暗的室内也可以看出那极汪的水头。玉色纯净,周身通透,几乎看不见棉絮状的杂质,的确堪称绝品!

      “不知公子如何称呼?”

      谢温敛了敛神情,抬头仔细打量着那男子,漆黑的双瞳里光华流溢。

      那男子微微颔首,道:“舒姓,单名一个言字。谢大师称呼在下舒言便可。”

      谢温抿了抿唇,似乎有话想说。但他顿了顿,瞥了一眼舒言,轻声道:“随我来吧。”

      那男子点了点头,将盒子的盖子阖上了。

      谢温转身往内堂走去,打过帘子,舒言跟在他的身后弯腰走了进来。内堂比前室看起来似乎更为昏暗些,但与前室的杂乱无章相比这里竟收拾的井井有条,各种玉石有序放在木架上,另外一边则放着各种雕刻的工具。

      舒言停下了脚步,似乎有些惊讶。

      察觉到了身后人的异动,谢温扭过头去,语气里又掺上一丝不悦,“又怎么了?”

      感觉到失态,舒言略微有些尴尬地一笑,伸手指了指房间的一个角落,“无妨。”

      谢温很快便明白舒言为什么停下来了,因为从他的角度去看,角落里应该正好立着一个八尺来高的人影。不过那不是人,而是一个木头雕像。只是无论衣着、动作都和常人无异。

      “为什么?”

      舒言开口问道。

      “什么?”

      谢温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将视线移到了舒言的脸庞上,仿佛想从他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来。

      舒言放下了举着的手臂,回答道:“为什么,那个木雕没有脸。”

      谢温一怔,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沉默逡巡后,谢温别过了头躲开了舒言的视线,幽幽道:“呵,你不是来要我雕玉的吗?管那木雕作甚?我不想给它雕上五官又与你何关?”

      语气里,略微有些讽刺。

      感到谢温的不善,舒言也知道这位玉雕师素来性情古怪,有人拿着黄金万两给他,他也不替他们指导一二;但倘若看到了上品玉石,即使没有报酬,他也会亲自动手。他的眼里,没有黄金万两,有的只是美玉无暇。

      觉得自己的确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舒言正了正神色,将手中的木盒放到了一张满是工具的桌子上,“那说说正事吧。”

      谢温抽开椅子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一旁的毛笔,沾了沾墨砚里的黑墨,道:“你想要我雕什么?”

      舒言从怀中抽出了一张宣纸递给了谢温,低声道:“我想请谢大师刻一方印章,图鉴就是纸上的模样。”

      谢温敏感地嗯了一声,打开了那张雪白的宣纸。那纸纸质绵密,触感极好,纵然是在滇南生活多年的谢温也能看出那是价格不菲的托浪纸。若非达官显贵,断断是不可能用的起这纸的。再看那雪白的纸上的朱红刺目,正是四个篆体文字,果真是印章没错了。

      深吸了一口气,谢温小声问道:“这上面刻的是什么字?”

      当他转过头去的那一刻,刚好撞上了舒言的目光,让谢温吓了一跳。原来,在自己专心于那张纸上的朱印的时候,那人一直都在仔细打量着自己。

      这么想来,谢温的心突然一凉。

      听谢温这么问道,舒言不动神色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怎么,雕不出来吗?”

      听他语锋一转,转过了话题,谢温便知问也问不出些什么来,便将宣纸拍在了桌子上,伸手就要去拿那装玉的木盒,“我即刻开始动手,你十日后再来……”

      话还未说完,舒言猛地皱起了眉头,摇了摇头,“十日……”

      见他摇头,谢温只觉好笑。他哪怕即刻动手开始雕刻,能在十日之内完成也实属不易,难道舒言还嫌慢了不成?要是玉石都和木头一样好雕,只怕不出十年,这滇南的玉石他就全部雕光了。

      “我说过,此物来之不易。”舒言微微一顿,目光又移到了那个木盒上,“这玉石必须放在我的眼下,不能单独放在你这里。”

      听舒言这么说,谢温顿时有些愠怒了,难道这人还怕自己卷了他的玉石跑了不成?正准备发作,谢温又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那个木盒,的确,这玉实在是太美了。

      难道他就要这么错过?

      思来想去,谢温叹了口气,冲着舒言点了点头,“算了,不跟你计较。”说着,他长长地舒了口气,才想起来舒言竟然一直站着,便冲着一张空椅一指,让他坐在那里,“但是,玉不放在我这里,我怎么雕呢?”

      舒言坐下身来,拿出一袋银子放到了桌子上,“谢大师只需安心雕玉,只要容许舒言客居于此数日便可,舒言自不会影响到大师的。”

      谢温一下子被噎住了,舒言这话其实说的很明白。说直了,就是他要在自己雕玉的时间跟自己住在一起,还不带任何回旋的余地。

      看舒言的样子,他是不拿到完成的玉印是不会回去了。这么想着,谢温也只能答应。毕竟,这玉对他而言,实在太过重要了。

      好多年了,他都没有再见过。

      一切事情都谈妥了,包括报酬、工期还有玉印的款式之列的,舒言一直紧绷的脸也稍稍缓和下来。他看着谢温,没有想到那个传闻里滇南第一的玉雕师竟是如此的年轻。这么想着,又想到之前他果断拒绝自己的事,他突然问道:“谢大师,为什么答应在下的请求呢?难道,仅仅只是因为这是一块美玉?”

      他问着,语气里带着一丝试探。

      桌上的木盒已经打开,那块玉石在昏暗的室内发出柔和的光泽。年轻的玉雕师洗净了双手,细细查看着那玉的纹理,头也不抬地回答道:“因为,我想除了帝王玉外,这或许就是最好的玉石了吧。”

      呼吸略微一紧,两人神色皆是一变。

      抿唇,抬眼,舒言平静地问道:“哦?帝王玉?谢大师见过吗?”

      他问着,狭长的双眼里掠过一丝锐利的光。

      玉雕师手微微一顿,许久没有动作。他没有回答舒言的问题,而是放下了手中的雕具,从椅上侧过身来,一双清澈的眼直直望向舒言,那目光仿佛能看穿人心般的,声音平静里带着一丝低沉——

      “你知道滇南沈家吗?”

      2

      “滇南沈家曾是整个云南富有的人家,掌握了所有的翡翠玉石开采权,在滇南极有名气,家中出过无数相玉、雕玉大师。十二年前,有人在矿上开出了一块举世难见的美玉。传闻那玉的成色极佳,更为难得的是,此玉的纹路、色泽全都和玉玺一模一样,因而被称为帝王玉。”谢温细细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玉石。

      “当时,皇上听闻这件事大喜,便让掌管开采事宜的沈家将此玉上供给朝廷,本来矿上开出美玉都是要进贡给皇帝的,此次开出了帝王玉更是不用提。然而,就在朝廷派来的人来的前一天,这一块帝王玉竟然消失了!”

      舒言唇角微微一扯,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不用谢温说他都能猜到一二。

      皇上要帝王玉,沈家交不出来,最后定是龙颜大怒。

      沈家的结局,只怕凶多吉少。

      “刚巧那年碰上了叛乱,有人便进言说是因为丢了帝王玉,朝廷失了帝王气才导致的。皇上便下旨杀了沈家满门,从此滇南再无沈家。”

      谢温说着长长叹了口气,望着玉石的眼神略微有些复杂,“一块帝王玉就让整个沈家丢了性命,那一个帝王又会如何?想想都令人觉得可怕啊。帝王玉丢后再也没人知道它在哪,我见此玉如此上品,不由就想到了帝王玉。真不知,帝王玉到底是什么模样。”

      舒言静静听谢温将话说完,微微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谢大师若能完成此玉印,想必也是完成了人生一大夙愿。如此美玉,世间不会再有第二块了。”

      他说着,见谢温要开始雕玉了,便不再说话退了出去。

      等到房里只剩下谢温一个人的时候,偌大的房间里便只听得见刀划在玉石上清脆的声音。谢温心想,这世上又有哪块玉石能找得出第二块呢?

      不过舒言有句话说得对,若是完成此印,这定当是他此生最为杰出的作品。

      这么想着,谢温深深吸了口气,凝视着面前的玉石。

      那玉仿佛也有灵性一般的,光华流溢。

      门外,男人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桌前人的玉雕师,狭长的眼中一抹深沉一闪而过。

      过了几日,舒言站在一旁看着谢温雕着那玉的底部,不由暗暗惊叹。虽然尚未完工,他已经能觉得此印已与实物无异,谢温的雕玉技术不愧为滇南第一,竟然只靠纸上的图鉴就能雕个八九不离十出来。

      片刻后,谢温已是满头大汗。他专注地盯着那块已经成型的玉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工具准备休息片刻,一旁的舒言已经将湿毛巾递过来,小声道:“擦擦吧。”

      谢温抬头看了一眼舒言,将毛巾接过来,“谢谢。”

      此时,舒言拿起了桌上的玉印细细打量着,不时发出啧啧的声音,“雕的真像。”也不知他说的像,究竟是像些什么。

      谢温将毛巾放到一旁,有些自豪道:“这是自然,如此美玉,我自当竭尽全力。不过,你看这。”他的笑容有些意味深长起来,指着玉印的底部一处。

      舒言顺着他指的方向仔细看去,没有发现什么不妥。

      谢温摇了摇头,“你这样拿起来看看。”

      舒言按照谢温的动作拿起玉印,仔细朝之前指的那个方向看去,突然发出一声咦,然后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谢温,“这是?”

      谢温从舒言的手里拿过玉印来放到桌子上,悠悠道:“那是我的标记,但凡是我雕的作品,我都会做一个标记。放心吧,我藏的很隐秘,不会有人发现的。”

      舒言只觉得有些无奈,又不好说些什么。闷了半晌,才有些叹息地开口道:“以后别瞎雕别的东西上去。”

      谢温连声应道,轰了舒言出去,继续开始手上的工作。

      就这样又过了两三日,眼见玉印就快完成,这日当谢温带舒言吃过饭回到家中的时候,却被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只见房内所有的东西都七零八落的倒在地上,一片狼藉。

      舒言原本平静的脸上突然浮现一抹焦虑,他暗道一声不好,便急匆匆朝着内堂赶去,谢温知道他在着急什么,也赶紧跟着上去了,却直直撞上了他的后背。

      脸颊生疼,谢温刚想开口,舒言却猛地转过身来,双手抓住谢温的肩膀,脸色狰狞的吓人,“玉不见了。”

      他的语气里满是愤怒,那双漆黑狭长的眼中蔓延过一阵阴蛰,让谢温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种神情,他从未在舒言脸上看到过。

      虽然只有几日的相处,但他也感受得到舒言是一个教养极好的男子。平时他始终都保持着平静悠然的神色,而此刻终于掩饰不住了。

      “我知道,但你抓我干什么?”

      谢温努力挣开了他的束缚,有些怒意地抬头盯着舒言,语气里满是不满。

      舒言则微微眯起了双眼,仔细打量起谢温来,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哦?玉是丢了,可与你无关吗?”

      一瞬间谢温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了头,竟也不顾别的朝舒言吼道:“什么?你怀疑是我自己做的?你怎么能这样血口喷人?玉是你拿来的,又不是我求你给我雕的,你凭什么说我就是看上了你的玉?”

      舒言望着他,后退了几步拉开了与他的距离,神色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只是还有些许苍白,“沈家丢了帝王玉不就是监守自盗吗?不过,我相信你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监守自盗——

      当舒言这么说的时候,谢温的表情微微一怔,脸上竟出现了一丝呆滞。他看着舒言,抿了抿唇,终是没有开口,将头低了下去。

      “我想,可能是矿主。”

      片刻后,谢温才开口说道,“只有他在这里能够如此肆无忌惮了,更何况近年来矿上翡翠玉石都快采空了,鲜少再开出美玉来。”

      舒言微微哦了一声,视线落到了谢温的身上,语气里有所疑惑,“可是,难道就因为开不出玉石来,就随意登堂入室去抢吗?”

      谢温摇了摇头,朝门外走去,“你不知道吗?滇南每年都要进贡无数玉石给京师,前几日圣旨刚下下来,可是滇南今年其实没有开出一块成色上佳的玉石。矿主也是急了,之前就传话下来,要所有人尽力上交玉石。”

      正这么说着,却迎面撞上来一个人,谢温后退了几步,舒言一把上前扶住他,道:“小心。”谢温稍稍别过了头去,朝那来人望去。

      果不其然,那人正是矿上的工头。那人见是谢温便也不客气了,大大咧咧道:“谢温啊?你有如此上等的玉石竟也不上交,想让矿上的人都被杀头吗?”语气里还带着责怪的语气,让舒言有些不悦地皱起了眉来。

      谢温看了一眼工头,也瞥了一眼舒言的神色,开口道:“这玉果真是被你们拿走的,还回来吧,这不是我的玉。”

      那工头自然明白谢温是什么意思,他的视线忽的一转停到了谢温身后的舒言身上,见舒言气度不凡便知不是个好惹的,他嘿嘿一笑,凑了上去,“不是你的玉也无妨,矿主说他会给银子的。”说着他看着舒言,明晃晃地伸出一根手指在舒言面前有些炫耀地摇晃着,“足足一千两银子,小子知足吧,矿主不会再这么好心肠喽!”

      舒言神情微微一沉,冷冷地扫了一眼工头,唇角微微上翘,眼底有一抹讥诮,“一千两?”

      谢温也是冷哼一声,一千两与那玉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况且舒言不远万里赴滇南来找自己雕玉,区区一千两他岂会放在眼里?

      似乎被舒言嘲讽地神情刺激到,工头表情一下子变得凶狠起来,“怎么?嫌少?工头能给你都不错了,换作别人敢这样早就被工头丢到废矿井去了!”

      说着,作势伸手就要去抓谢温,舒言眸色一凉,如闪电般地探出手,一把抓住工头,然后一脚踢在了他的腹部,冷笑一声,“我的人你也敢动?”

      谢温微微一愣,扭头朝舒言望去,那人却只是带着笑回望着自己。

      “滚回去告诉你们矿主,叫他把玉乖乖还回来,不然……”

      舒言双眼微眯,一双眼里透出一丝威胁的意味。那工头被痛的眼泪都要飙出来了,连连求饶道,就差拜舒言为祖宗了。

      舒言猛地松开了手,工头便屁滚尿流地跑远了,一边还叫骂着要谢温和舒言等着,自己要让矿主来找他们算账。

      谢温抬头无奈地看了一眼舒言,有些无奈道:“你怎能去惹这些地头蛇?这下玉是果真拿不回来了。”

      舒言却摇了摇头,沉吟道:“你带我去找那矿主,今天我们就去把玉拿回来。”

      谢温一愣,往矿上的方向看去,“你要亲自去?”

      这回换舒言愣住,他点了点头,语气里有丝疑惑,“不然呢?”

      谢温摇了摇头,朝矿上的方向走去,舒言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我想你既能有这玉,定不是普通人。听你口音,像是京城人士,想必也是达官显贵,你只消遣人去告诉矿主一声,以他那欺软怕硬的性格,一定会毕恭毕敬双手将玉奉还。”

      舒言没有说话。

      沉默了半晌,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回答道:“不妥,我亲自送玉来此本就是为了避人耳目,不方便暴露身份。”似乎在想什么,他侧头望着谢温,有所犹豫,“现在我告诉你这些事,你定能明白我身份特殊。即使日后你雕完了玉,我恐怕也不能放你走了。”

      谢温沉默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见谢温没有出口质疑,舒言便知道他应是无异了,语气微微一软,“那咱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谢温依旧没有接过话来,舒言却似乎有所感慨道:“你知道为什么我千里迢迢来找你来雕印呢?”

      谢温望着脚下的路,头也不抬道:“知道我是滇南第一玉雕师?”

      舒言摇了摇头,抬起头来望着湛蓝的天空,仿佛在努力回想什么,语气里还带着一丝惊艳的意味,“你可记得,前年你雕了一件作品,叫做踏雪寻梅。”

      3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谢温一下子想起来了。踏雪寻梅雕的并不是玉,而是翡翠,其实准备来说是一块红色的翡。只可惜那翡开采出来的时候有一道从上而下的划伤,虽然成色极佳但其中还是留下了白色的棉絮状杂物。

      当时谢温看到了这块翡不由感慨了一下,便拿起墨笔顺着那到伤痕一画而下,拿着刀以那伤痕为骨,借白色棉絮为雪,雕出了一座踏雪寻梅来。

      后来那翡的主人找来,说是有一位贵人甚是欣赏那踏雪寻梅,出下重金,并想要相约见面。只是那时谢温还有事,便出言婉拒了。

      这么想来,当年的那位贵人,恐怕就是舒言了。

      仿佛从谢温的神情中读出了他的心思,舒言点了点头,“当时舒言有事前来滇南,刚巧就遇上了你雕那踏雪寻梅。第一眼看见,我只觉得惊艳,只可惜最后始终没能有幸见你一面。”

      回想那尊踏雪寻梅,只觉气清高舒洁,如今再见谢温,仿佛再见那棵雪中红梅。

      那时,他几乎是处于人生中最绝望的时候,而那棵红梅便成了他心中的慰藉。

      谢温抿了抿唇,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正当他准备开口的时候,视野里出现了矿主和工头的身影,他脚步略微一顿,呼吸一屏,道:“到了。”

      面前一个身型肥大的男人手中抱着一块硕大的玉石,另一只手中拿着的正是舒言的玉印,正一脸慵懒地看着谢温和舒言。

      “哟,这不是谢大师吗?”

      那个肥硕的男人嘿嘿一笑,望着舒言又看了一眼谢温,语气里满是得意,“多谢谢大师啊,给了我一块举世无双的美玉。啧啧,这玉可真是美啊!”

      谢温只觉得恶心,舒言却已经飞身上前,矿主身边的护卫连忙上前拦住,舒言只是足尖轻点,抽身回跃,伸手一推,便将那几个护卫撂倒在地,冷冷冲着矿主道:“识相,把玉还来。”他说着,脚下的那个护卫正痛苦地□□着。

      矿主和工头的脸都吓得惨白了,显然是没想到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男子身手竟然如此了得,连连应道:“好、好!”

      谢温匆匆跑到了舒言的背后,小声道:“把玉要回来就好了,别闹出人命来。”

      矿主和工头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一直站在一旁的工头突然朝舒言扑过去,而矿主则丢下手中的玉石,双手抱着玉印飞快地朝着矿场的里面跑去了。

      舒言一下子被工头扑倒在地上动弹不得,冲着谢温大声喊道:“快去追玉!”就在舒言喊出来的那一刻,谢温已经朝着矿主的方向跑去了。

      矿主那肥硕的身形哪里比得过身材清瘦的谢温,片刻后谢温便已经追上了矿主,隔着两三步距离冲着矿主伸出了手,“快点,把玉还来,今天的事就算了。”

      那矿主站在了一个矿井旁,一边连声应道,一边嘿嘿笑着。突然见他神色一变,竟将手中的玉印朝那深不见底的矿井丢去,一边狠狠说道:“要玉你自己去找吧!”

      “——!”

      几乎是同一时刻,谢温三步并两步一把冲上前去抱住那块玉印,脚下却被一拌,砰地一声连人带玉地掉进了矿井里!

      “谢温!”

      急忙赶来的舒言也是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跳进了黑不见底的矿井里。

      站在上面的矿主连忙对着匆匆赶来的众人吼道:“还傻愣着干啥?赶紧把把井给我封了!我要让他们活活饿死在下面!”

      语气里,满是怒意。

      而矿井下面的舒言一把拉住掉下来的谢温,正准备往上出去,矿井口那一点星光飞快地被巨石遮盖住,很快矿井下只剩下了黑暗。

      黑暗里,只听得见谢温因摔在石堆上吃痛而小声吸气的声音。

      沉默了片刻,黑暗中,舒言率先开口道:“你还好吗?”

      语气微微有些焦虑,带着两三丝关心的意味。

      谢温摇了摇头,突然想到现在在黑暗中舒言应该看不到,便回答道:“我没事,你不管你的玉印有事没事吗?”

      舒言一怔,随即笑道:“玉是死的,人是活的,玉石再珍贵,也比不上活着的人。你怎么会这么问呢?”

      那怎么还会有那么多人因玉而死呢?

      谢温张了张口,却还是忍住没有说话来,而是将怀中护的好好的玉印递给了舒言,说道:“喏,给你。”他坐在石堆上,抬头看着从那巨石缝隙漏进来了两三丝阳光,叹了口气道:“看来我们要被困死在这矿井里了。”

      舒言没有说话,只是抱着玉印。

      虽然两人都身在黑暗中,但谢温分明感觉到舒言在看着自己。

      “唉,遇上你真晦气,这不,连命都没了。”谢温打趣道,换了一个姿势让自己靠在墙壁上,有些嘲讽道:“等以后哪个冒失鬼又到这个矿井里来就赚大发了。”

      舒言皱眉,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

      听他语气竟什么认真,谢温便解释道:“那他就会在两具倒霉鬼的枯骨旁捡到一方玉印,再仔细一看,啧啧,原来是玉雕大师谢温的遗作啊。”

      听到遗作两个字,舒言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语气里竟然带了一丝不悦,“瞎说,有人这么诅咒自己的吗?”

      “……”

      听出舒言语气里的责怪,谢温也不再打趣自己,而是沉默地坐在原地。

      过了许久,舒言突然开口打破了这矿井里的寂静,“你为什么要去抢那玉……明明,你可能会有生命危险。”说着他举起了手中的玉印,对着那漏进来的两三丝阳光仔细看着那玉印的纹路光泽,幽幽道:“你可知有多少人因这玉丢了性命?”

      “我知道。”

      谢温有些闷闷地回答道,也朝那玉印望去,若不是他的错觉,他几乎觉得这玉印快要燃烧起来一般,“可是,这玉印对你来说也是重要之极。毕竟,这是你最后的生路了。”

      舒言微微嗯了一声,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雕的是什么吗?”

      谢温点了点头,神色有些茫然,“早前就该知道了,这一方玉印是帝王印,你恐怕也是帝王人吧?这么说来,这玉其实就是沈家的帝王玉,对吧?”

      舒言倒也不惊讶,只是淡淡应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我说过前几天下过圣旨,告示上印着的玉玺图鉴跟你给我的一模一样,那时我就清楚了。”说着,语气里满是平静,听不出波澜。

      舒言仿佛在打量谢温,过了很久才开口道:“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如果被揭穿你会有怎样的下场……难道,你就不怕吗?”

      他的语气里,带着疑问还有两三丝期许。

      谢温坐近了舒言一点,摇了摇头,“怕,当然怕!可是对于一个玉雕师来说,能在一方帝王印上留下自己的名字那该是如何的骄傲啊?这是帝王玉,雕的是帝王印,我如何能够拒绝呢?”

      舒言竟一时无言。

      他望着谢温,轻轻叹了口气,“谢温,如果本王能如你一般,该是多好。如今我们两人都困在这矿井里,怕是只能死在这里了。若是再有人来此,他们会捡到这玉印知道是你,可是本王呢?注定要湮灭在默默无闻中了。”

      语气里,竟满是悲愤!那是谢温从来没有听到过了语气,他不由心中一软,脑中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王爷,你为何要伪造玉玺呢?为什么,你要造反呢?”

      开口之后谢温就立马后悔了,这些都是秘辛,舒言未必就会告诉自己。更何况谋逆乃是大罪,舒言怎会轻易说出口来呢?

      当今皇上病危却迟迟不肯立太子,为此,舒言才来找自己的吧。为的,就是在那最后关头派上用场。

      舒言沉默。

      “本王乃当今三皇子,轩王。相信你也听过我的传闻。”

      谢温哑然。

      当今三殿下轩王萧言何人不知?他乃是皇上与北国公主生下的皇子,自皇上灭掉北国后一下子沦为了最不受宠的皇子。本来他自小天资聪颖、才华横溢,太子之位非他莫属,结果十二年前北国突然造反,他生母亦受牵连赐死,他也备受质疑。

      十数年来他忍辱负重,不敢对皇上有半点不敬之心。皇上的疑虑便也逐渐消散,可就在前年,有人突然弹劾他说他与北国旧部有牵连,皇上一怒之下废去他亲王名号,软禁于宫中。

      直至年前,皇上病危,他才重新被恢复亲王爵位,解除禁足。

      可见,舒言一被解除了禁足,就已经开始着手于准备造反的事情了。

      “可是估计你不知道,父皇其实是知道我的冤屈的,可是他为了他的江山,硬生生将我软禁于深宫之中,受尽折磨。那一刻,我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兄弟父子之情,都不如那权力来的痛快。于是,我拿帝王玉来找你。”

      “十二年前,那起叛乱指的就是北国造反。”

      谢温突然开口打断了舒言的话语,面色微微一变,朝舒言看去,“你是怎么得到帝王玉的?”他的语气里,又带着一丝颤抖。

      舒言淡淡哦了一声,扭过头来看着谢温,“我是从北国残部手中得到的。估计是北国当年早已存谋逆之心,想借帝王玉的名头师出有名。倒是可怜了沈家,平白无故担了这个罪名。”

      谢温却是一阵怅然若失。

      “原来是这样。”

      他闭上了眼,突然笑了出来。

      开口道:“其实如果我们都死在这里,也挺好的。”

      舒言一怔,望着谢温的侧脸,突然微微一笑——

      “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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