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凤九成》九疑郎君

2、大难

　　一连伤情了许多日，九梧人虽然没见瘦，却实实在在的恹了许多天，先前作好的勾引王的计划，大部分都落了空，九梧觉得自己始终，大概，跟这位王是没有缘分的。

　　可惜了那烟雾茫茫中，他一身白衣站在杜鹃丛里，三千青丝飞扬，微微一漾，

　　“九姑娘，在下公上子俞，初次见面，对姑娘一见倾心！”

　　九梧觉得自己十多年的人生之中，他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也是最会使用笑容的，还是个最会懂得利用天时地利人和的。但是缘分这个东西，确实是不可捉摸的，就像她前脚才受了王的聘礼，后一脚王就娶了一位名不见经传的辛美人，一段时间九梧一直琢磨不透王是个什么主意，又是个什么心境，大婚当日他喝的醉汹汹的来，令人掀了她的盖头——连盖头也不愿意亲自掀，那时候她还不懂得这些礼数，望谟一族皆是不在意这些细节的，她喜滋滋的望着他，正想向他讨口饭吃，毕竟一天也没有吃饭了，却听他淡淡道

　　“喔，怪不得被退了婚。”

　　九梧最痛恨的就是旁人说这件事情，但是一见面这位王就把她的禁忌全给说了，为了大局，她忍了。

　　接着王慢慢的凑向她，九梧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想要偏开头，却被他捏住了下巴。

　　“据说你很有本事？”

　　九梧挣扎了一下，没用，索性对上他渐渐眯起的丹凤眼，决定不回答。

　　他咄咄相逼“你母亲，生下你不觉得愧疚么？”

　　真是……忍无可忍，九梧瞪着眼睛反唇相讥

　　“王的母亲是因为生下王，觉得愧疚，故而王才会这么问么？”

　　下颌传来一阵剧痛，但是他面上仍然是淡淡的，白皙皮肤上两团粉粉的红在烛火下泛着光，九梧猜他生气了，却并不觉得有什么错，即便她嫁给了他，跟了他的姓，可亲人的尊严，她觉得是不可任人随便鞭挞的。

　　那一晚上栖凤殿烛火通明，多年来安静躺在角落里的凤舞九天瓷瓶在刹那间尽数碎成了渣渣。此后，王再也没同九梧共处过一室，大约是觉得同她在一起是个为难的事情。

　　九梧这样想，偶尔梦回的时候也疑虑过，为何最后会这般局面，明明是他提了亲，想来想去她也不明白，最后安慰自己：大约世间的男子都是善变的。

　　但是这北朝国的王宫中善变的不仅仅是王而已，九梧先前并不知晓。直到杜鹃鸟飞进栖凤殿里的那一日，九梧觉得这个世界果然是冰凉的。

　　杜鹃鸟是望谟一族的神鸟，九梧是作为望谟的神女，能与杜鹃心灵相应，九梧的母亲常常思虑她时也偶尔派一只杜鹃来同她唠唠家常，但是最后一次见着神鸟，终于是带着族人的不幸。

　　东灵国举兵攻打望谟。

　　九梧手中的杯盏滑落在地上，受伤的杜鹃呜咽一声，咳出了鲜血，倒地而亡。

　　栖凤殿里的杜鹃花在一瞬间失去了颜色，九梧跌跌撞撞的跑去了九龙殿。清晨的露珠沾着阳光的金芒，辛美人正在一旁逗弄着怀里的孩子，王正在笔走龙蛇，九梧看见他饱满的额头，光洁的鼻梁，薄凉的嘴唇，激动得连话也说不清楚

　　“王，王，求您出兵救我族人！求您！”

　　她重重的磕在地上，安静的大殿里响起咚的一声。

　　过了许久，他终于抬头望着她，面色淡然道“孤已经听说过望谟一族的事情，孤不能助！”
　　九梧觉得心寒，仍旧不甘心的问道

　　“王，我知您不喜我，但是望谟一族一直同北朝国交好，望王相助，若望谟能度过此劫，望谟当衔草结环以报王之大恩！”

　　王并未在接话，淡然的转过身去，辛婕妤搂了搂怀中的孩子，试探着劝道

　　“姐姐，出兵乃是国家大事，我们北朝国地小人稀，国力微弱，如何能与东灵大国相比，即便是王派兵前去，也不过是螳臂当车，徒劳之举罢了。”

　　九梧自嘲的再次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再次抬起头来泪眼中婆娑一片，起身提着裙摆走了出去。

　　转过长廊时元贵妃正在白水苑里赏刚刚盛开的牡丹，同她隔着三丈的花池，她窈窕的身影立在百花中央，艳绝妩媚

　　“怎么办？”

　　九梧并未同她搭话，她已经心力交瘁，再也没有心思去安抚别人。

　　正欲离开，听得她在身后追说道“今夜，就今夜罢！”

　　九梧略微有些犹豫，转过头，望着她，想了半天自己该用个什么措辞，最后说道

　　“等着罢。”

　　元贵妃笑得嘲讽，竟然自顾自的说道“罢了，罢了。”

　　九梧不在理她，夜里间栖凤殿突然被重重的重兵包围，成绾慌慌忙忙的跑进来，结结巴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九梧正在研究宫中的地理形势，听见人的脚步声，慌忙中连忙收起绘有宫廷布局的绢布。一抬头，见辛美人娉娉婷婷的走过来，脸上是明媚的笑意

　　“姐姐，真是对不住，王吩咐了说您不能踏出这栖凤殿一步。”

　　九梧握着茶杯的手慢慢缩紧，又听着她道“故而王派了这些侍卫，以护姐姐周全。”

　　那般明媚的笑容，九梧觉得十分的不合时宜，她端着茶杯掩住嘴角的讥笑，没有说话。只是想起以往，她跟着她身前身后倒茶端水，脸上也是如此的温婉的笑容，如今她九梧就要国破家亡，她还是这个笑容，而且比以往都更加的真心，更加的甜蜜，大概是因为想到，如果失去了国家的支持，九梧这个后位也就不复存在了。

　　宫廷中面目人心，如同朝霞的万千变化，这同望谟一族淳朴的民风大相径庭，可是九梧偶尔也会开开窍，不至于这个节骨眼上做出些无意义的事情。她慢慢把杯子放下，往里面注满了水，顿了一下说道

　　“这个倒是无妨，你且去告诉王，我今已是北朝王后，自然事事为北朝国着想，自不会做出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情，即便我真有私心，但我的国家已经是那副模样，即便我能有天大的本领，我也不能单枪匹马的胜了东灵国的千军万马。

　　辛美人惊讶于她的直白，本来准备好的一堆场面上的话也无用武之地，索性敞开了说“姐姐倒是识得大体！”

　　“我道你就不必恭维我，你想什么我很明白，实际上王确然也不喜我，辛美人，我有一问，可否告知？”

　　谨慎的辛美人犹豫了一会，才松口道

　　“姐姐请说，但凡我能告知的，自然实说。”

　　“吶，王似乎对我有很大的仇恨啊！”

　　窗外传来夜莺的轻啼，辛美人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笑的东西，鉴于礼数她抑制住了，只用广袖轻轻的遮掩了红唇。

　　“臣妾倒是听闻一事，姐姐莫要怪罪。传闻说姐姐曾经被人退过婚，还是东灵国的国君，这件事原本妹妹早就知晓，却不知那个人正是姐姐；民间对此有许多的版本，尚且不能信，可是难免听进了王的耳朵里，纵使王不喜姐姐，可是娶了个……”

　　九梧不耐烦的打断她，

　　“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就这件事么？”

　　辛美人一时没想到这件事对她来说居然没什么影响，但是也只是顿了一下，接着道
　　“确然，还有一事，说是，说是……”

　　“说！”

　　“臣妾听说，王曾经有位极其喜爱的女子，后来染了重病，王宣了北朝国数位名医也无济于事，后来听闻说望谟一族有令人起死回生的本事，王便带着人求药与望谟，那正是元盛二十六年夏。”

　　望谟一族向来以医术和占卜之术闻名天下，但能令人起死回生，着实夸大。

　　辛美人巴结人时一向只喜欢捡好听的说，落井下石时一贯只挑坏的提，这固然是九梧不喜欢她的一个原因，但是令九梧真正厌烦的是她说话总是三分虚七分实。

　　元盛二十六年九梧再粗心也还记得那年秋日受了王许多的彩礼，光是大水牛就五十多头，这还是按照望谟的规矩来的，还不止那些按他北朝国礼数送来的彩礼。

　　接下来的事情九梧已然猜了七八分，听完辛美人一番绘声绘色的描述，觉得这简直比望谟溪东村南街尽头卖狗肉的九和子同他两位夫人的恩怨是非，还有同他藕断丝连的豆腐西施钱拂柳之间的地下牵扯，还要来得更加的不幸和吸引人。

　　辛美人的吊着嘴角，眉梢下垂，一副伤感而又犹豫的模样，但是话里间条理清晰，倒是说得很投入：“望谟一族却也是同意救人，但是却给了个条件。”

　　话毕，她抬起头小心翼翼的打量着九梧的神色，但见九梧挑高了眉头，正在饮茶，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嗯？很合理嘛，总不能白救了。”又说道“于是王就答应了？”歪头看她一眼，示意着她说下去

　　辛美人被噎了一下，接着道“望谟一族提出必须完婚后方可救人，王别无他法，只能答应了，并且王将大婚的这件事情隐瞒了下来，可是后来也不知道哪个乱嚼舌根的小太监说漏了嘴，将这件事抖了出去，想想那位佳人也是可怜，当场就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吐血而亡了。”

　　说完她再次偷偷打量了九梧的神色，见她并没有什么变化，略微感到些失望，但是又不甘心，道：

　　“听说王对那位姐姐情深的很，所以，所以才娶了妹妹，只因妹妹相貌神态间同那位姐姐有些许相似。”

　　九梧依旧淡淡的喝着茶，没搭理她的话，殿里的气氛骤然冷了下来，辛美人以为这句话成功的击败了她，脸上的神色终于放松不少，满满是抑制不住的喜色，当下也不在纠缠，做了个揖就告退了。

　　藏在后殿的元贵妃轻轻走进来，明眸皓齿，点绛朱唇，身后的帘子被拨得窸窣作响。
　　九梧淡淡的说道“你说他真是为了那位爱妃才娶的我？”

　　握在柱子上的手越发紧，元贵妃并没有回答她，得不到答案的九梧叹了口气说道“认真论起来，我算他一个恩人，他不愿助我望谟，就当我当年眼瞎了”

　　背着她的九梧没有看到，那根大柱子上赫然印了五个爪印，元贵妃脸色极差，丰盈的红唇被她咬得泛白，许久她才说道“娘娘，我们快走吧，晚了就来不及了。”

　　没人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