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甩皇上》独座

5、元宵

　　过年的冷宫全无半点张灯结彩的喜庆味儿，甚至比平日里更加冷清。

　　加之竹林位于内宫最北端，连欢庆的鼓乐声都飘不过来，也只有夜间绚烂的烟花仰头即视。

　　当然，只有立夏这样的小姑娘，才有兴致冒着严寒站在外院，一边跺脚一边搓手，仰着脖子解眼馋。

　　略有些心思的都不愿看，概因那绚烂和璀璨与冷宫无关。

　　宫人尚且如此，更别提那些荣宠一时，如今却无人问津的宫妇们了。

　　因此，越是到了这种大日子，冷宫诸殿越是无人走动，益发静悄悄的。

　　姜顺在宫中过一回年，这次已见怪不怪，她们仨窝在暖融融的平乐苑里，有吃有喝，很是惬意。

　　日月如梭，转眼已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这天姜顺午睡才醒，用手揉揉眼睛，迷迷糊糊中只见小满、立夏两个坐在床角的小墩子上翻绳儿，不由一笑。

　　这些日子停了所有针线，连剪刀、菜刀也不许动，她们终于得了空闲。

　　因着外边实在太冷，便天天窝在屋里玩九连环、翻绳儿、推牌九。

　　二人见姜顺醒了，争着过来服侍。

　　忙乱间只觉棉门帘一动，闪进一位十七八岁的宫女。

　　立夏眼尖，抢着招呼道：“是小红姐姐！什么香风把你吹来了。自从丁宝林搬到西边去，你就再没露过面，真真想死我了！”

　　丁宝林原住在竹林之南，与平乐苑很近。

　　立夏因与小红年纪相仿，常一起结伴去黑市淘东西，好得和一个人似的。

　　直到三个月前，丁氏从采女跃升为宝林，迁出后便断了音讯。

　　立夏见到小红十分开心，待她向姜顺请过安后，忙端来一个小墩子要她坐。

　　小红斜眼瞥了下，却仍站在原地笑道：“姜采女面前哪儿有我的位子，你住在哪间？咱姐妹过去细聊。”

　　立夏回头看了一眼姜顺的眼色，笑道：“别的屋太冷，这里不妨的。你常来常往，又不是外人，哪儿那么些规矩！我们这里寂寞得紧，快给我们讲讲西边的热闹吧。”

　　小红四下看了一圈儿，品评道：“可惜了，这么宽敞的大殿，你们居然只用这么一间小的，真是白糟蹋了东西！”

　　立夏呛白道：“姐姐要看上了，咱们对换。”

　　说着也不待她答话，双手将她按到小墩子上，又斟过一杯茶问：
　　“这几个月都没在黑市见你，看来宝林的月例相当多。西边到底如何？有什么大热闹没有？”

　　“你现在当然看不见我了！我们西边也有黑市呢，年前我的腿都快跑断了，这不才得点空闲。唉，年关难过啊！”

　　小红矜持地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才尖声尖气地说：
　　“月例虽略多些，可开销更大呢！我主子才升上去，管事嬷嬷就给配来两个粗使的。提起这个就气人，那两个笨手笨脚的懒骨头，一味只会吃！原先我天天盼着主子高升，现在才明白，高处也有高处的烦恼。你是不知道，那些公公、姑姑个个都要打点，少给了哪个也不行的！”

　　小满一直默默伺候姜顺梳头，听了这番话冷冷横了小红一眼，脸上满满地不以为然。

　　立夏却惊呼出来：“天啊，那姐姐是荣升了！难道升到一等宫女了？”

　　小红闻言眉心一皱，略有些不自然，她微微抬起下巴道：
　　“什么一等不一等的，还是要主子受宠才行！哼，那种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圣上的主子，做她的一等宫女有什么用？跟你说，我家主子最近可得宠了，年前圣上还赏下了东西，我看八成还得升！”

　　立夏听得不住点头，压低声音求小红指点去西边的法子 。

　　小红用眼角扫了姜顺一眼，歪着嘴角搪塞两句，又把话题引到过年的热闹上，两个人叽叽咕咕聊得忘形。

　　小满伺候姜顺上头，脸上气鼓鼓的，见姜顺捧着棋谱看得入神，几次动动嘴唇，终于没说什么。

　　这时，外院隐隐传来拍门声，小满见立夏她们兀自聊得火热，终于发作，低喝道：
　　“立夏，没听见外边有人打门吗，还不去看看？”

　　立夏猛得闭上嘴，欠着身子听了半天，不见动静，又一屁股坐了回去。

　　倒是身边的小红提醒道：“该不会是来赏元宵的吧？我们西边午时已经赏过了，现在也该轮到这边了。”

　　小红的话没说完，门帘一动，立夏已不见踪影。

　　小红掩口笑道：“这是几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了，可怜见的！”

　　姜顺放下手中的棋谱，向着菱花镜抱怨道：“都已经这时辰了，我怎么倒弄了这个麻烦的样式！”

　　小满讷讷道：“这，这不是过节吗，我想弄个漂亮的应应景儿。我手快些，马上就好了！”

　　姜顺见她一脸窘色，笑道：“我无所谓，只是你弄不完，就别想吃热乎的了。”

　　“好稀罕！”小满笑盈盈地回呛了一句。

　　糖贵，宫中的糖更贵。

　　这一年来，姜顺她们三个几乎没尝过甜味儿，猛得听小红提到“元宵”两个字，姜顺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少时，就见立夏喜滋滋地端了个汤盆回来，叫道：
　　“看看皇后娘娘赏了什么？是小姐最爱吃的元宵！汤还是温的，快来，不要放冷了！”

　　姜顺一把夺过小满手中的梳子，往桌上一扔，笑道：“趁热吃，梳头着什么急。”

　　说罢，竟顶着那头还没盘好的头发，径直向小方桌走去。

　　小满尴尬地咽了一口吐沫，暗悔自己没挑个简单的发饰。

　　她偷眼打量了一阵，好在头顶的花样已盘好，只余后边的散发没来得及梳，倒是不太显眼。

　　说来宫里也有这种梳法。当然，人家不会披这么多散发……

　　小满越看越脸红，这可还当着外人的面呢，又是个刻薄成性的丫头！

　　她鼓足勇气，尴尬地望向小红，生怕她那张臭嘴四处传播，坏了小姐的名声。

　　姜顺不是世家出身，已经在人前矮了半头，若再被传得连元宵都没见过，日后还怎么见人！

　　好在小满只看了一眼，就稳稳地放下了心。

　　小红此时也正直溜溜地瞪着元宵猛看，大有于周遭事物不闻不见的境界。

　　小满悄悄拍了拍胸口，心里愈加对小红瞧不上眼。

　　立夏麻利摆好碗筷，先为姜顺舀了五个元宵，捧到面前，这才回身继续去盛。

　　姜顺不由噗嗤一乐：“我哪里吃得了这许多！况且粘腻的东西，吃多了胃可受不住，还是大家匀匀吧。”

　　立夏轻快地说：“不用，有得是，我估摸着得有小二十个呢。”

　　“不可能！”

　　小红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声音实在太大了些，一下子把在场的人都震住了，而她自己却兀自不觉。

　　她三两步走到桌前，伸长脖子看了半晌，愤怒地指着元宵，大声说：
　　“一定是搞错了！我们丁宝林才得四个，采女低了两级，怎么可能这么多！”

　　立夏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姐姐不知道吗？皇后娘娘现在分赏食物，是按殿划分，不按品级。宝林既是四位一殿，每位四个的话，那我们平乐苑就应该是十六个。姐姐放心，这种事不会弄错的！”

　　小红一脸薄怒，恨恨地盯着盆里元宵，翻来覆去只是说：
　　“这不公平！凭什么宝林还比不过采女，整整差着两级呢！凭什么？怎么能这样……”

　　立夏被她搞得极为尴尬，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小满撇撇嘴，冷笑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是觉得皇后娘娘失了公道吗？这话你敢说，我们还不敢听呢！”

　　一句话把小红说得变颜变色，笑着煽了自己一个耳光，又说了一车的拜年话，这才夹着尾巴溜了。

　　她前脚才踏上门槛，小满就垮下脸，向立夏怒道：“这人一看就是个是非精，别人躲还躲不及的，你偏去招惹！可惜了这么好的元宵，小姐都没吃好。”

　　立夏摸了摸鼻子，辩道：“谁知这么巧，她几个月也不来一次，偏一来就碰上发东西。”

　　见小满不理她，立夏又转向姜顺：
　　“我也知道她品性不太好，可她倒是个有本事的。她主子出身商户，也没任何才艺，若不是小红搭上刘公公那条线，哪里升得上宝林！我是想哄哄她，套出些招数来……我可是一心为了小姐啊！”

　　姜顺蹙眉，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你自来心气儿高，如今又得了自由身，若能寻个好出路，我也替你欢喜。旦有一件事，要你记仔细：你去哪里我不管，但我的事不劳你费心，更容不得你来谋划，否则平乐苑一日也容你不下！”

　　立夏闻言吓得脸色惨白，扑通一声扑倒在地，抱着姜顺的双腿哭道：
　　“小姐别生气，我再不理她了！都是我糊涂，我再不敢了……”

　　姜顺用手掐了掐眉心，叹道：
　　“起来，年还没过完，我不想见眼泪。你自五岁就跟了我，这么多年了，我是真心盼着你好。人各有志，不想耽误了彼此。”

　　立夏用手背抹干眼泪，道：“我不离开小姐，你就是轰，我也不走，我死也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