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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罗织娘(三) ...

  •   罗织娘成亲那日,是我到崧泽后看到过最热闹也最排场的一天,上河街与下河街挤满了街坊邻居,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走过下河街,绕镇一圈后,八人大轿抬着罗织娘出城。全镇的人都分到了喜饼和喜糖,每个人都笑着说她找到了好人家,只有青湖,默不作声地跟在迎亲队伍后面,全无笑意,表情凝重地目送队伍出城。

      那日夜晚,毫无征兆地下了一场雷雨,第二天,罗织娘房前栽种的桑树化成焦炭。青湖站在树前看了半天,却不知何故轻轻地笑了。

      自那以后,罗织娘便再也没有回来过。

      两年后,我从白苏家回来的时候,路过下河街,看到一个陌生男子站在原本罗织娘住的房子前,呆呆地望着,身后跟着一位抱婴儿的妇人。

      出于好奇,我走上前去问他是否找人,当他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发现这张脸有点眼熟,却又记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他看到我,先是拭了一下眼泪,接着问:“小兄弟,请问您知道一位名叫青湖的公子,住在哪里么?”

      “青湖?”我点头,“知道,但是他已经在一年前离开这里了。”

      “那……这衣服我应该给谁呢?”说着,他从行李中拿出一匹布包,打开,里面是件红绸嫁衣。
      “你是张公子?”两年前的记忆突然被打开,再仔细一看,便想起来正是罗织娘成亲那日,前头骑马的新郎官。

      男子点点头,“是啊。”

      “给我吧,青湖曾经交代过我,说日后如果您来归还这件嫁衣,让我代他收下。”

      “是吗?那就有劳小兄弟了。”他把衣服连同布包一并交给我,又问:“对了,请问这里现在有人住么?”

      “已经有了,是一对夫妻。”

      “这样啊,那就算了,谢谢你,小兄弟。”

      “不客气,”我看了一眼他身后的妇人,发现并不是罗织娘,便问到:“这位是?”

      “她是这孩子的奶妈。”

      “哦……那罗姐姐,还好吗?”

      刚问完,只见他双眼再次泛红,哽咽着说:“实不相瞒,织娘已经在半年前走了……”

      “走了?”我脑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什么走了?”

      “她已经不在了。我与织娘一见钟情,婚后一直琴瑟相谐,在她的打理下,绸布庄的生意也变得更加红火。本以为我们可以白头偕老,没想到半年前,织娘生孩子大出血,她连孩子面都没见着就撒手人寰。也可怜这孩子,从出生便没有了娘……”他说着说着,声音越发哽咽,眼泪也不由自主地掉下,“头七的时候,织娘托梦给我,让我日后行一趟崧泽镇,将她的嫁衣还给住在下河街的青湖公子,还让我谢谢他,原本我早就想过来了,但想到孩子尚小,我放心不下。就一直到现在才过来,顺便让奶妈跟着把孩子带来,好让他看一眼他娘以前住过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竟然真的……”

      一时间,不知何故,我想起了那日下午在青湖家中,她拿着两件新衣裳进门,身上泛着阳光的暖色,脸上笑靥如花的样子,竟生生地心疼起来,勉强说了句节哀顺变之后,忍不住跟着张公子一起湿了眼眶。

      与张公子道别后,我把那件嫁衣收到床下箱子里,恹恹地看着阳光一点一点沉默,回想那天大婚之后,青湖所说的话,竟一语成谶。

      罗织娘大婚后过了一周,我到青湖家的时候,发现他的书桌上多了一截烧焦的木头。他将木头在手中反复拈量查看,生生地叹了口气。

      “青湖,你叹什么气呀?”

      “我叹这木头太年幼,你知道这是打哪儿来的吗?”

      “该不会是罗姐姐门前那棵桑树吧?这两天,那棵桑树的事儿都传遍了整个镇子。”

      “正是那棵树上折下的,”青湖放下木头,正色道:“我已经尽力了,可惜这树还是太年幼,恐怕也撑不过很久吧。”

      “什么撑不过很久?对了,她大婚那天你好像不高兴的样子,到底怎么了?”

      “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担心。”

      “担心啥?”

      “担心罗姑娘,不过那日也算是平安,就不知后面会有多少日子。”

      “这是什么意思?”

      青湖没有回答,反而问:“水杉,你想知道这桑树为什么会被雷劈吗?”

      “想,当然想。”我急切地凑上去。

      “让我想想,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青湖看了一眼木头,继续道:“在很久以前有一位童子,是为太上老君座下的仙童,有次趁着太上老君云游之时,私自下凡游玩,玩累了,便靠在一棵桑树上休息。在他睡着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随身携带的酒葫芦,里面的仙酒流了出来,正好流到一条春蚕身上。后来他因犯了错被天庭罚下界,经历轮回之苦。而那条春蚕,因为喝了太上老君的仙酒而幻化成人,经过漫长的岁月,虽然早已经忘了那时的事,但命里终究还是要还那童子一份情。”

      “啊,那春蚕与童子,莫不是……”

      “正是,只可惜,他们缘起于那日小憩,亦止于当时,正所谓缘来了便合,缘止了便散,到如今,已是三月有余,如应天命大婚之日便是缘散之时。春蚕春生秋亡,所谓缘散于她而言即是命终。我虽以天衣为她避凶,但恐怕此事有违天理,这桑树便是上天的警示。不过也亏了这桑树,为她受此一劫,至于后面,就只有自求多福了。”

      “这么说来,罗姐姐这次出嫁,反倒是凶多吉少了?”

      “是啊。”

      “那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阻止她呢?她不嫁不就好了?”

      青湖笑笑,“这就是天命,缘是注定的,劫也是注定的,岂是世人所能干涉?就好像,我和你的相遇,一定冥冥之中也有注定。对了水杉,倘若日后罗姑娘的相公回到这里归还那件嫁衣,而我恰巧不在的话,你就替我收好,一定要收好不能弄丢了,知道吗?”

      “嗯,知道了。”

      “那就好。”

      语毕,青湖泡上一壶锡兰国的茶,邀我到河边。我与他倚河而坐,只见河边柳荫浓密,河道中船只往来穿行,一片繁荣之象,时值五月末,崧泽的夏天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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