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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罗织娘(二) ...

  •   她进来的时候,手中拿着两件叠好的衣服,一件春绿一件浅藤紫,都是素简淡雅之色。看到我在,她微微一愣,笑着问,水杉少爷也在?我嗯了一声,她便说,少爷的衣裳还需几日,随即将手中衣服抖开,叫青湖试穿。

      这两件衣服穿在青湖身上,又匀称又飘逸,浅淡的春绿如三月柳梢枝头嫩芽,浅藤紫则如五月将开未开的紫藤花,恍惚中竟有些许仙气萦绕的感觉。试穿完毕,青湖坐回书桌里边,从抽屉中取出数枚铜钱递给罗织娘,夸赞道:“罗姑娘真是手艺好,布织得细密柔软,衣服也做得这么匀称贴身,下回等天暖了,还烦请姑娘为在下做两套薄衣。”

      罗织娘笑盈盈回答晓得了,收好铜钱意欲离开。

      这时,我想起前面青湖说的话,忍不住追到她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问:“罗姐姐,你真的要嫁人了吗?”

      罗织娘咦了一声,有些惊讶,蹙着眉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看向我,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反问我:“水杉少爷,您这是从哪儿打听到的,怎么连我自己都不知晓哩?”

      我伸手指向青湖,同时转过身去,只见他拎着茶壶的手停在半空之中,好像是要住上提,又好像是要倒茶的样子,就这么犹犹豫豫停顿了一些时间,最后放了下来。放下茶壶的时候,他抽动了一下嘴角,然后才逐渐笑开,神情中满是尴尬。

      堇儿此时也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连忙把我拉回去,嗔怪道:“少爷您可真多嘴。”

      青湖摇了摇头,悄声浅叹,起身说:“在下不过是粗浅知晓一些相面之术,妄加推断而已,却没想竟唐突了罗姑娘。”说话的同时,已经绕到罗织娘面前做揖赔礼,顺道还用手指弹了一下我的脑门,弹得我生疼生疼的。

      “原来如此,”罗织娘羞赧道:“我确实有意中人,却还不知是否真能结为连理,只愿能借公子吉言。”

      “斗胆冒昧问下,罗姑娘的意中人,是何方人士?”

      “实不相瞒,是杭州一位做绸布生意的人。”

      “姓张?”

      罗织娘大惊,急问:“公子怎么会知道?”

      “也是略加推断,却不知罗姑娘是否可以告诉在下,与那位张公子是如何结识的?”

      “说来也无妨,”罗织娘爽快应承,随青湖坐到书桌前,说道:“要说与他结识,那也真是巧了,那是一个多月前的事。那日我早晨买菜时,看到有小贩在卖青瓷花瓶,见那花瓶漂亮的很,就买了一只回家,放上水插好花,置于二楼窗前。没想到,才刚放好,突然一阵风,呯地一声就把窗子吹得关了起来。我去开窗,又不知怎地,这花瓶就跟着从窗口摔了下去,适逢张公子与家仆路过,不偏不倚就摔在他头上。当时也顾不得许多,赶紧出门看有没有伤到他,没想到见到他的第一眼,就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最奇怪的是,等我回去的时候,发现脸上的红疤也竟然消失了,真是怎么想也没想明白。后来,得知张公子要在这里停留一些时日,因为身无长物,亦不会其他手艺,只能做一件衣裳送去赔罪,不曾想这样一来二去,竟是彼此喜欢起来。只不过,张公子须先回杭州,临走前说他日必来向我提亲,可这走了也快有大半月了,一点儿音迅也没,也不知……”

      听到这里,青湖为她续上茶,悠然地说:“罗姑娘大可放心,这亲事是跑不了了。”

      “哦?为何公子如此笃定?”

      “天机。”青湖说的时候,伸出手指做了个嘘的手势,“罗姑娘稍等,待我去拿件东西。”
      语毕,径自起身,走到内室。片刻之后,他拿着一只粗布包袱出来,交到罗织娘手中。

      “这是……”

      “打开便知。”

      罗织娘打开包袱的同时,一道红光随之透出,我从旁边探出头去看,里面是一匹红色绸缎。我与堇儿看到的时候,不禁同时张大嘴,惊异之色跃然而出。我家以染布为业,从小就见过各种布料,棉纱布麻自是最常见,绫罗绸缎也时常有之,但这样精美华贵的绸缎,我却是头一次见到。
      这绸缎,似绡非绡,似缎非缎,既有绡纱的薄透轻软,又有绸缎的莹亮光华,在阳光下闪耀着琉璃般的七彩光泽。朱红祥云底纹上用金线绣着无数凤凰,姿态各异,无一相同,看得久了,红绸在眼前忽然幻化成一片云海,而这些凤凰更是竞相飞起,在红色云雾中,围绕在我身边翩然起舞。

      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揉了揉眼,再定睛一看,这匹绸缎正好端端地捧在罗织娘手中,哪有什么云海,而当我看向堇儿时,发现她也在揉眼睛。我们对视而望,想来她也是看到了相同的幻象。

      “公子,这是……”

      “送给你的贺礼,”青湖说,“我这里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仅此一匹布料还算拿的出手,你可用它为自己做嫁衣一件。”

      看着这匹红布,罗织娘非但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反而是一脸愁容,连忙重新包起来送回青湖手中,“如此贵重之礼,我实在承受不起。”

      “罗姑娘言重了,不过一块布而已。”青湖将绸缎又交还给罗织娘。

      “这可怎么看,也不是普通的布,普通百姓,着如此贵重的布,被上面知道的话,是要惹祸的。”

      青湖笑笑,“这真的只是一匹普通的绸布,哪有贵重可言,不信你自己看。”说着,再次掀开包袱,我探头一看,布还是原来的布,却全然不见方才的琉璃霞光,只是普通的金凤红绸锦缎。
      “你看,这不是很普通吗?”

      这一次,罗织娘左看右看了半晌,大概和我一样,也没看出什么奇异景象来,只好点头,承认确实是普通的绸缎。拗不过青湖的再三赠送,她收下绸缎,刚要摸出方才收下的铜钱还给青湖,却被他制止,最后只好连声道谢,就连走的时候,也不忘一步三谢。

      青湖站在门口,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喃喃低语:“只愿能助她躲过一劫。”

      五月,天气渐暖,河岸两边沿街开满石榴花,风吹在身上酥软柔和,透着太阳的味道与温度。这几日,下河街变得热闹起来,各路街坊走街串巷,或明或暗地传送着消息,不消两日,罗织娘出嫁的消息便在整个崧泽传开了。

      晚饭后,娘到后院帮着爹和工人一起收布,我又开始在布条中穿来穿去,正这时,麻油弄王婶银铃般的笑声一路从面外传来。她的嗓门大,就算在后院也听得清清楚楚,一听到是王婶的声音,我立马飞奔出去,急得堇儿一边追一边喊:小少爷,您等等!您慢点儿,别摔着!

      刚到前院,就看到王婶笑盈盈地捧着一篮子点心进来,看到是我,笑得眉眼都弯了,直说:“哟,小馋虫,你哈喇子都流到地上了哟。”说着,便将篮子递过来。

      我接过一看,里面放着我最爱吃的糖酥饼、荷花酥、枣泥糕和赤豆芙蓉糕。

      “谢谢婶儿!”我接过篮子,拿了一枚糖酥饼吃起来,这时,娘从后院姗姗前来,看到我已经在吃,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把将我搂到怀里,然后邀王婶坐下。

      王婶一坐下,便问娘知不知道罗织娘出嫁的事儿,娘点头,说前两天她的夫君来买过两匹布,还说想想挺奇怪,她夫君听说是做绸布生意的,家大业大,怎么会到咱这种小作坊来买布。王婶一听,也点头,说前两天罗织娘特地找她让她帮忙做些点心,好在结婚当天分发给街坊们。

      “正好在做,想到水杉爱吃,特地做了点送过来。”

      “王姐您真是费心了,老是惯着这孩子。”娘在我头上捋了一圈,又说:“不过这罗姑娘也总算是嫁出去了,还是好人家,也算是有福报吧。”

      “那倒是,她也是个厚道的姑娘,是该有个好人家。不过……最近听说一件事情特别奇怪,”王婶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说是罗织娘的嫁衣,是仙女织的,有个人前两天去她家拿衣裳,看到那件嫁衣做得特别漂亮,想要伸手去摸,结果手才刚伸出来,都没有碰上,就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从天上传来,说这是瑶池仙物,凡夫俗子不可接触,否则将受天雷轰顶。而且话刚说完,屋外就突然响起了一道雷声,要知道那时可是大晴天,当时那人就吓了一大跳,待到罗织娘把衣裳给她,她立马就逃走了。”

      娘听得一脸狐疑,“还有这种事?不会是瞎编的吧。”

      “哪能呢?说这事儿的就是东市口赵家豆腐店的婆娘,她不会胡说。”

      听到是这个人,娘也沉默了,想了一会儿,回答:“那倒确实怪了,还有这种事?”

      如果我说那块布啊,是织女织的你信不信……听到娘和王婶的对话,我忽然想到那天罗织娘走后青湖说的话。

      那日罗织娘一离开,堇儿便悄声走到青湖身边,一脸好奇地问什么叫能助她躲过一劫啊,青湖转过身来,轻声问:听见了?堇儿点头,青湖便说:“她与那位张公子的缘份,不一定是缘,或许是劫。”

      “你是说,张公子会对她不好?不喜欢她?”

      “不是,张公子会对她很好,也很喜欢她。”

      “那为什么是劫啊?既然他们都彼此喜欢,又对对方好,怎么会是劫呢?”

      面对堇儿的追用,青湖笑着说:“这世上所有的缘都是劫,所有的劫也都是缘。缘有两种,一种是良缘,一种是孽缘,通常人们口中的缘都是指良缘,而孽缘则被称为劫。就算再好的良缘,其中也必然包含着劫数,而再坏的劫,也不过是了一段残缺的缘。罗姑娘与那位张公子本就有一段未了的孽缘,就算是彼此喜欢,对对方好又能如何,只会招致折损罢了。”

      “嗯……我还是不懂,可如果是我的话,只要我喜欢的人也真心喜欢我,对我好,就算让我折寿或是为他死掉也满足了。”

      “哦?是这样吗?”青湖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

      “当然是啦,这世间最可贵的就是真情实意,就算有再多金银财宝都换不来,公子你说是不是,喜欢的人和钱财哪个更重要?”

      “谁知道呢,每个人都不一样吧。”青湖说着,往茶壶里又添了点水,放到炉子上烧。

      而这时我还在想刚才的幻像,便问他那块绸布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感觉好像看到了幻觉。

      “如果我说那块布啊,是织女织的你信不信?”青湖反问。

      “这个……”我犹疑着。

      “魑魅魍魉看到它,就像看到火海炼狱;天上神仙看到它,就像看到瑶池莲海;灵兽妖怪看到它,则像看到云海飞凤;普通凡人看到它,不过红布一块。”青湖顿了顿,“不知道你们看到的,是哪一种?”

      “我、我……”我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剩灵兽妖怪四个字不停地回荡在脑中。

      “当然,这些都是逗你们的。”

      “唉?”我与堇儿同时惊呼起来。

      “这块布上撒过一种叫曼陀罗花的花粉,这种花粉能让人在吸入后的一段时间内产生幻觉,只是不同的人可能会产生不一样的幻觉,一但效力过了,下次再看就不会有了。”

      他说完的时候,堇儿和我同时舒了一口气,互相对望了一眼,而青湖则是一脸似笑非笑的神情,慢悠悠地喝着手中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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