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若闻夕》新雪

13、朱小磊退学

　　朱小磊退学的消息传来时，林夕刚刚将李闻西的话想明白。

　　其实有些道理她早就知道，只是需要一个特殊的人来向她强调一遍，她才肯将这道理重视起来，结合自身好好地思考一番。
　　李闻西在她心中的分量，使她将这件事好好反省了许多遍，她终于想明白自己是有些幼稚，对朱小磊的讨厌也只是一种习惯而已，以至于朱小磊做了令她不讨厌甚至感动的事情，她还会感到心里别扭。
　　将这一切想明白后，林夕决定改变这样的状况，因而她决定要和朱小磊和好了。

　　然而当她终于鼓起勇气，和颜悦色地站在朱小磊教室门口时，却听同学说，朱小磊退学了。
　　这让林夕心中莫名有一些负罪感，虽然朱小磊退学与她讨厌朱小磊并没有直接联系。

　　她煎熬了一个下午，终于等到了放学时间。数学老师的拖堂令她心急如焚，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朱小磊为什么退学，而她想，这件事只有李闻西能给她答案。
　　这节数学课被延长了十分钟，一下课林夕便飞快地跑去李闻西的办公室，当她看到李闻西正靠在椅背上悠闲地看书时，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本以为他已经离开，自己要再煎熬一个晚自习才能知道答案呢。

　　李闻西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听到林夕的一声“报告”后温和地答道：“请进。”
　　他将书反扣在桌子上，转身看向林夕。

　　“朱小磊为什么退学了？”林夕略显不安地问。
　　“他爸爸上星期出了车祸，前几天去世。”李闻西语气沉重地答道，下一秒，林夕惊愕的表情被他尽收眼底。
　　他早已从林夕的日记本中得知了这令人心里发苦的真实悲剧，而他却不能为此做出任何努力，只能做一名旁观者，在自己无能为力的冷漠中压抑痛苦。

　　林夕双眼迷茫而惶恐地睁大着，微微张开的嘴唇轻轻颤抖着，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办公室仿佛突然坠入了另一个时空一般安静，静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直到离开了办公室，林夕才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内心沉闷而压制不住的痛苦，她感觉自己想要放声大哭，可眼睛干涩，喉咙嘶哑，哭不出来。她想无声地消化一下这令人震惊的消息，可心中憋闷难受，大脑混乱不堪，令她无法将方才听到的一句话仔细地、一个字一个字地理解清晰。
　　这一刻，她才发觉死亡离她有多近。

　　她清晰地记得上一次来学校时，还在车站遇到了朱老爹。那时朱老爹和蔼地对她笑着，要她到了学校，帮忙监督朱小磊好好学习。她敷衍地点头，然后匆忙离去，朱老爹就在她背后微笑着，看着她钻进了公交车中。
　　……

　　想到这里，林夕觉得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她必须刻意地去呼吸，否则就会窒息。

　　这样的状况直到放学后才有所缓解，那时她已在李朝面前大哭了一场。

　　李朝跟着她来到猫窝前，沉默地站着，看着她坐在空地上抱着膝盖哭得瑟瑟发抖，却丝毫想不到自己应该做些什么来安慰一下面前脆弱的女孩，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惊慌失措。
　　而他沉默的陪伴，是此刻林夕感受到的最大温暖。

　　这件事过去后的第三天，英杰高中周末小休，林夕大约已经从悲伤的情绪中解脱出来了。
　　在放星期之前，王美俐作为班长，用最后一节课的班会时间为朱小磊举办了一次募捐活动。

　　林夕将身上所剩的钱全部放入了募捐箱内，朱老爹带着被染黑的工作手套拨弄自行车链条时的样子又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这还是不久之前发生的事情呢。

　　王美俐将募捐得来的钱一张一张整理好，然后交给了李闻西。
　　李闻西微笑着点头对她表示赞扬，而后拿出自己已准备好的两千块钱，与募捐所得放在一起。

　　这次的募捐是校董专门开会提议的，而募捐所得是用来给朱小磊交学费的。

　　接过王美俐递过来的一沓纸币时，李闻西可以感受到纸币上面暖暖的温度，这温度令他眼角发涩，心中发苦。
　　这所私立高中一学期学费四千，是中考分数之外，使本市无数学子止步初中学历的第二道关卡。然而它所提供的教学资源却与高昂的学费相当的不匹配。即便如此，学校挽留一个交不起学费的孩子的方式，竟是要发动其他学生们来为他捐款筹集学费。

　　李闻西的心中有说不出的荒唐感觉，却没有表现出来，他仅是捏着手中厚厚的一沓纸币，走到讲台正中央，满怀感激地微笑着，向着面前一张张善良的面孔深深地鞠躬。
　　他这一举动令同学们有些惊讶，惊讶过后大家的内心便更为慷慨，人人都为今日善良的举动骄傲不已，仿佛教室前贴着的雷锋像，都在对着他们致以赞扬的微笑。

　　李闻西没有如校董开会时所要求的那样，将捐款所得统一上交给学校，而将那些钱整齐地包在一个小纸袋中，交给了林夕。

　　“林夕同学与朱小磊同学在一个小区，这些钱就由你负责交给朱小磊吧。”
　　林夕接过钱包，呆怔着有些犹豫。
　　李闻西又对着李朝说道：“李朝正好也顺路，你跟林夕一起去吧。”
　　“嗯。”李朝点头道，并未解释自己家与林夕家并不顺路的事情。

　　回家的公交车如往常一般拥挤，两人从首站上车，坐到中间站时已经纷纷让出了座位，站在过道上。
　　在摇摇晃晃、拥挤燥热的公交车中，林夕心中的不安愈加被放大起来，她在心中不断地思索着，见面时要怎样同朱小磊说话。

　　李朝看出了她的心思，他用胳膊轻轻碰了下林夕的胳膊，声音温和地对她说：“一会儿你先回家放东西，我在外面等你。然后我们一起去朱小磊家，你别担心，我相信朱小磊会明白大家的关心的。”
　　林夕点点头，勉强地回他一个微笑。

　　大概是李朝的话起了作用，这以后的时间，林夕没有再那么紧张，注意力也渐渐转移到了李朝身上，没有再钻牛角尖。
　　“待会儿我们先在我家吃了午饭再去朱小磊家吧。”林夕照顾道，对方才将李朝忽略的事情抱有歉意。
　　“……好。”
　　林夕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继续望着窗外飞驰的树木与门店走神，直到公交车停在了目的地。

　　李朝从不是一个出尔反尔的人，而此刻站在林夕家楼下，他却有些胆怯，想要反悔方才顺口答应的事情了。

　　林夕走了几步发现李朝没跟上来，忙对他招手：“我家就在楼上，跟我上去吧。”
　　李朝迟缓地挪出一步，然后又停在了原地。

　　“怎么了？”林夕转身走到李朝身边，“先去我家吃饭吧，我妈妈做饭可好吃了。”
　　望着她期待的眼神，李朝终于一咬牙，迈出了步子。

　　在林夕家中，一向淡定的李朝却分外拘谨，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午饭间，林妈妈对李朝十分客气照顾，还将本来属于林夕的鸡腿分给了李朝，林夕嘴上笑着说：“吃吧，可好吃了。”心里却默默地咽着口水，心痛不已。

　　李朝未曾想过，这样一件小事，竟被林夕特地写在了日记本上。当天晚上回到家，看到变动的日记本，李朝颇有兴致地看起来，当看到最后三行都在描述痛失鸡腿的怨念时，他顿时便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觉。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吃完午饭后，李朝便跟着林夕来到朱小磊家门口。
　　未进门时林夕深深地吸了好几口气，才将心态调整好。
　　李朝看她准备好了，便按响了朱小磊家的门铃。

　　门铃响三声，开门的是朱小磊的奶奶。奶奶几乎不曾出过门，因此林夕犹豫了一会儿，才猜到面前身体孱弱的老人的身份。
　　这时正在洗碗的朱小磊从厨房中跑出来，他匆匆地搀着奶奶，关切道：“奶奶你怎么起来啦，开门让我来就好了……”还未说完，他已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林夕与李朝。

　　朱小磊的心里像被一个小火炉烧着一般，一股热气直冲到头顶，使他脸颊发红。

　　林夕察觉到朱小磊的眼睛有些肿，猜想他大概是哭过了，心里不禁有些难受。但她强忍住自己的情绪，使自己看起来同她身旁的李朝一般平静。

　　气氛有些尴尬，是奶奶先打破了这气氛，她不大热情地问朱小磊：“你朋友吗？让人家进来吧。”
　　奶奶说完便自顾自地转身，回自己房间接着睡觉了。

　　朱小磊这才反应过来，刻意回避林夕目光，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窘态，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们进来吧……我家有点乱。”
　　林夕和李朝随着朱小磊进屋，三人面对面坐在沙发上，朱小磊问林夕：“你们来干什么？”

　　林夕正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李朝已将钱包放在茶几上，对着朱小磊道：“这是班里同学的心意，好好照顾奶奶。”

　　他这样直截了当令林夕颇为惊讶，她正担心他的直接伤害到朱小磊，却见朱小磊接过钱包，低头小声地说：“谢谢……谢谢同学们。”

　　林夕大约明白过来，李朝的做法要比她支支吾吾强得多，他告诉朱小磊，收下这些钱，是为了照顾奶奶。
　　因而她心里不禁对李朝生出一丝佩服与感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