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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如果你看到我所见的世界 ...

  •   大年三十晚上走在街上,会让人误以为这是一座空城。街道冷清,环卫工人懒洋洋地挥着大扫帚。空空的公交车不停站,从空空的车站前飞驰而过,司机也归心似箭。
      只有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连锁便利店亮着灯。像黑色海洋中一座小小的灯塔。
      便当架上空空如也。
      李天鹭问收银台前穿着蓝绿工作服的营业员,“便当没有了吗?”
      “早就卖光啦。今天生产的就少。年三十晚上有几个人会吃便当啊。”小伙子笑着说。
      “啊,也是。”她点点头,惆怅地盯着物品稀疏的货架。
      冰柜里有透明塑料纸包好的三明治。以前管弦乐团排练演出的时候,还有海音的独奏会之前,经常吃三明治充饥。她拄着拐棍走到冰柜前。发现第二层的角落里有一个装在充氮包装袋里的菠萝包。她把拐棍夹在胳膊下面,腾出一只手拿起菠萝包。包装上写着“红豆菠萝包”。心头一热,年夜饭就是它了吧。
      提了个购物篮,以别扭的姿态走进货架深处,拿了好多碗装泡面。过年期间小饭馆不开门,外卖不送,便利店也没便当,再加上腿脚不便,不如存一些泡面在屋里宅着,省却每日上下楼的麻烦。
      营业员小伙子不解地笑了笑,困惑地皱眉。“你没有回家过年啊。”
      “嗯。”她尴尬地轻轻点头。
      “你还在读书吧?”
      “额,没有。”她尴尬地摇摇头。“那个菠萝包帮我加热一下。”
      坐在落地玻璃窗边的长桌前,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轻轻咬一口菠萝包,面包皮又厚又软,口感不佳,红豆馅又干又硬,还有些结块。就这样吧。手里这个东西至少象征着红豆菠萝包,就像映在玻璃上的这个人影象征着李天鹭。
      公寓里也没什么人了。吃力地用手指勾着购物袋,拄拐棍上楼。每层楼的走廊都很安静。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心里松了口气。这间小公寓虽不可爱,却是她的洞穴,可以窝在这里安静地舔舐伤口,躲避猛兽的威胁。不开电脑,不看任何的晚会。她把椅子搬到阳台上,静静地坐着。很安静,没有别人家传来的电视声,也听不见家家户户的欢笑,更不用看爸爸的醉相。反而觉得不错。也不知道小温家的年夜饭会是什么样?反正她自己已经多年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年夜饭了。
      远处有一带墨色的山丘。以前看到每座山都想爬,现在只是远远地看看。昏黄的路灯照着楼下的篮球场。没有人。她抱起靠在墙边的吉他,拨了几个和弦。手不太听使唤,胳膊又酸又沉使不出力,发麻的手指不能灵活运用。每个音都弹不饱满。她试着弹唱一首简单的歌。失水准的吉他演奏听上去好陌生,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弹出来的。忽然耳鸣,自己的歌声也听不清楚了。舌根微微发麻。咬字都有点费力。唱到一半停了下来,抱着吉他,对着夜色沉默。
      颈椎压迫神经的症状还有很多,譬如失眠。关了灯躺下后,仿佛打开了疼痛的开关,没有别的事情转移注意力,颈后和肩背的痛感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的知觉。手脚冰凉,怎么也暖不起来。浑身盗汗。心跳很大声,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竭尽全力地把血液送往身体各个麻痹的部位,维持着这具坏损的机器艰难运转。
      从大年初一开始,每天窝在家里靠泡面过活,散发着泡面味的黑色塑料袋堆在阳台,也实在懒得拿下楼。大过年的酒吧都关门,找工作的事也急不来。每年过年的时候就是她最孤单的时候,对此她早已习惯了。习惯冷冷清清的春节。以后孤单会是常态,要赶紧习惯孤单。
      睡眠很少。夜里辗转反侧到两点才勉强睡着,噩梦缠身,天刚亮就醒了。为了节省电费没有开空调,房间里竟比室外更冷。从清早到深夜,她就坐在阳台上练吉他,一点点适应弹琴时微麻的触感,训练手指的灵活度。她仔细地缩小歌曲的难度范围,列出目前她能弹唱的歌单,也学一些比较简单讨巧的歌曲。十指就像浸泡在冰水里一样觉得冷,反正捂也捂不热。累了就停下来休息,抱着吉他对着远方发呆,任时间流逝。
      养伤期间只吃泡面似乎不是明智的选择。这样的生活根本不利于身体恢复。可是又能怎样呢,已经努力了。时常感到头晕,眼前突然发黑,想必是低血糖。她就任由眼前的世界在密集的噪点中遁入黑暗,继续弹琴唱歌,过一会儿光明和色彩又会缓缓从黑暗中显现。到底那些平日看见的光影、色彩、轮廓是真实的,还是黑暗才是真实的?她忍不住这么想。忍着恶心吃完泡面,过了一会儿又不争气地呕吐。饥饿感时常伴随着她。
      过年期间快递休息,大年初七中午,假发套总算送到了。她戴上试了试。毕竟是便宜货,毛质不太好,发量也少。和她原本的一头秀发不能比,但总比寸头强一些。她对这发型不太满意,感觉有些傻气,又在假发上加了顶帽子。
      她坐在床上,对着手握镜仔细研究起自己的脸。气色很差。皮肤有些干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受伤以来一直没法好好护肤。经济上的拮据导致她把爽肤水、精华液这些繁琐的步骤都省略了,只用一只超市买的最便宜的保湿霜。值得安慰的是,苍白而均匀的肤色并不难看,有点像阴森的假人偶,带着几分哥特式的病态美。以前用的彩妆都还在。她精心化好妆,穿上过去在酒吧演出的一身行头,理了理假发。发现自己还不难看。
      酒吧陆续都开门了。她根据网上的招聘信息预约了一系列的面试。每天精心打扮后,背着吉他拄着双拐出门,挤公车前往面试地点。
      每次都被当场拒绝。
      你这拐棍……
      养好了就可以脱拐了。
      那等你养好再来吧。
      小姐,你腿脚不方便倒也算了,但是这吉他,弹得比你好的人太多了。
      你唱的挺好的,可惜你的风格不太符合我们的定位。
      一星期下来一无所获。她决定去那些没在招人的酒吧撞运气。
      那种带着散台和舞池的大型酒吧就不用去了,那里需要的是劲爆躁动的歌手。以前那是她的拿手好戏,能唱能跳,一秒钟就把整个场子热起来,客人喜欢她,酒吧自然也欢迎她。那时候她在三家酒吧唱歌,每天晚上都有演出,点歌的客人多,小费也多,是个令人眼红的驻唱歌手。
      现在只能安安静静地坐着唱,就得去古典型的小酒吧。她在网上找到了几十家目标酒吧,制定了最方便的线路,挨家去拜访。吃遍闭门羹。有时没开口就被赶走,有时经理客气地让她唱了唱,随后婉言谢绝。
      直到三月中旬,有一家披头士主题的复古酒吧看中她会唱披头士的五十首金曲,答应让她在店里试唱两晚看看效果。这家酒吧的客人以洋人居多,她的英语流利,还会开两句玩笑话,几乎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头一晚还有一位客人点歌,老板一看合适就录用了。每个月可以去演出五次,一晚的薪酬是两百,客人点歌的小费是一首五百。得知自己被录用的时候她平静得近乎麻木,走出店门十米远才哭了出来。想强忍住眼泪,却止不住哭了一路。
      生活依然艰难。一个朋友也没有,每天说不上几句话。孤独感掀起山洪海啸的时候,她就让自己投入到日常琐事中。去菜市场买菜,学着做一些电饭煲能完成的简单饭菜。拄着拐棍打扫屋子。列一张清单安排次日的生活,譬如该买卫生纸了,还有适当补充水果。
      不去酒吧的日子她就带张椅子去路口或天桥卖唱。可能是地上的一对拐棍立功了,收入比高中那会儿可观,每天能有一两百块。有一次城管来了,要没收她乐器。她怎么肯,城管伸手抢,当时她就想拼命。几个路人上来两头劝。围观群众把本就因道路施工而窄了一半的路口围得水泄不通。最后罚款五百块了事。那天她没哭。天黑后背着逃过一劫的吉他走回去,心想有一双好腿是多么重要,要是当年的她撒腿一跑城管开执法车都追不到。自那以后上街唱歌又谨慎了些。
      这是李天鹭一生中最孤独的一个春天。回暖的天气并不能让她的心情愉快起来。反而觉得严冬更符合她的心境。自然不会买什么新衣服,只有两套像样的旧春装,一身衣裤一身连衣裙,替换着穿。公寓楼下的篮球场开始有人打球了。穿着背心短裤的年轻人,充满活力的身体,呼朋引伴,挥汗如雨。她时常坐在阳台上看别人打球。有个长相很帅气的女生经常一个人在无人的篮框下练球。中性的短发,匀称的肌肉。李天鹭不懂篮球,但看得出那女孩的技术比球场另一边的男生要好得多。她很羡慕那个打篮球的女孩,羡慕她打球时的专注,羡慕她充满活力的好身体,也羡慕她惹人注目的样貌。这个陌生的帅女孩让李天鹭想起梁海音。当然海音和她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但是就中性这一点来说是一致的,而且一样独立、专注,在各自的类型中登峰造极。
      海音啊,如果你经历过我经历的一切,如果你看到我所见的世界,你会作何感想?不管怎样,你看不到我现在的窘境,我是多么的庆幸。在不可挽回的遗憾中,我坚持了这么久,看清了一点,这个人生没有什么是容易的。只有那些回不去的昨天,是我们此生最美好的时代。你是不能醒来的梦。这个世界的残忍,让我一个人来承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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