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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终将离我越来越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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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音露出开心的笑容。
天鹭眨眨眼。“不过你真够自信的,这个年纪冲刺世界最高级别的比赛,还把目标定在第一名。只要你真的拿下这个比赛,那就跟成功当选美国总统差不多,第二天全世界都有名了!换成别人我肯定不看好,但你这么说,我真觉得你会赢。就是有这种感觉。”
“我敢说出来是因为我决心要做到。我没想过我会输。”海音目光灼灼地望过来。
“你是几十年才出一个的人。”天鹭捧着脸说,“我有一种提前认识未来的名人的感觉。”
但你是你,我是我。你有你胜利的光环,我有我失败的宿命。你走向你的王座加冕,终将离我越来越远。
海音露出满足的笑。“宝包你呢?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天鹭愣了愣,手指下意识地圈着耳边的发丝。“我不知道啊。暂时没想那么多。”
“想不想去国外生活?欧洲,美国,或是澳洲。世界这么大,有没有你想去的地方?”
世界这么大,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
天鹭在脑中想象那幅世界地图。冰岛有海鹦,南极有企鹅,大陆东西海岸生活着性情相反的人类。
“我想去海里,做条鱼。暂时没想好住在哪片海域。”天鹭一脸严肃地说。
“那我就没办法了。”海音无奈地笑,看着她。“不过以后可以给你弄一个大大的水族箱,你要多大有多大,想养什么鱼养什么鱼。”
李天鹭翘起嘴角发出两声干笑。
你对我再好,也改变不了我们终究不相同的事实。我从泥泞里爬出来,终又摔回泥泞里去。你这个生在一片坦途中的上天的宠儿,又岂能了解?我们之间不会有平等的关系。
海音转换了话题。“你怎么样?有没有乖乖在家写作业?”
“有啊。”
“数学真的没问题?”
“有啊。”
海音挑起一边眉毛。“你爸表现如何?”
“他啊,整天叨叨着生意做不下去啦,琴行要倒闭啦,一副世界末日要来的样子。”天鹭说,“他好像觉得我去念普通班挺好的。反正我拉小提琴也养不活自己。”
“管弦乐团真的不去了?”
“不去了。”天鹭垂下眼眸。
“我觉得你还是参加点什么团体比较好。别总一个人闷着。”
天鹭思索了一会儿,抬起眼。“乐队算团体吗?”
“乐队?”
“嗯。”天鹭一字一字小心缓慢地说,“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班上有人找我当乐队主唱嘛……”
海音的脸上开始出现晴转阴的信号。
天鹭无辜地望着她,小声说,“其实……前几天我去跟他们排练了两次。”
海音扬起眉梢,眼神分明是在说“你再说一遍”。
“你听我说完嘛,没你想的那么不靠谱啦。吉他和贝斯手都是你们K中的,技术还不错呐。也会自己写歌,写得挺好的。我唱给你听啊。”
“够了。”海音伸出手让她打住。“我不要听。你还是别跟他们掺和了。”
“可是我觉得排练的时候挺开心的。”语气平淡,藏着反抗的情绪。
海音皱眉。“你说的K中的人叫什么名字?”
“嗯……他们好像都没用本名。我只知道吉他叫荒木,贝斯叫黑川。”
“名字都不知道还敢说靠谱?”海音差点拍桌,“长什么样?”
“身高都在一米八左右。荒木长相挺普通的我也说不清楚,黑川留莫西干头。”天鹭的语速加快了。
“拉你进乐队的不是M中的人吗?怎么会和K中的人搞在一起?”海音继续盘问。
“他们好像是加入了一个校外的什么乐手联盟认识的。”
“呵,外面那些社团里全是混混。”海音生冷地说,“排练场地在哪里?”
“荒木家的天台。”
“哦?天台?”海音挤出一丝笑,“天台好啊,你不是最喜欢天台了。你们留联系方式了?”
“哎呀!”天鹭不满地嘟起嘴,“你是爸妈还是警察啊!怎么跟审犯人似的!又不是什么坏事被你说得像犯罪一样。我觉得挺好的呀。我以前就一直想玩摇滚的。他们说之后还有机会去酒吧演出,说不定会有人气。”
“你傻啊!”海音爆发了,“玩什么摇滚乐啊那些搞乐队的十有八九不是好东西!你这是羊入虎口,与狼共舞你知道吗?你这么笨,跟那种男生瞎混,能不吃亏吗?”
“与狼共舞的事我干得还少吗?”天鹭也急了,“我见过的最大的一条狼就是你!你还好意思说别人!”
“你……”海音一时语塞。“总、总之你别理他们就是了。不去跟他们玩了,乖哈。”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
“因为你是我家宝包啊。”海音摸摸她的头,“乖啦,别生气了。听话,给你买菠萝包吃。”
天鹭嘟着嘴。“我只吃红豆的!”
“当然了。”
“如果没有红豆的呢?”
“没有就把店砸了。连红豆菠萝包都没有还敢开店?”
李天鹭噗嗤一笑。
天边浮现糖果色的云朵。她们出了唱片店走去街对面的麻吉布森林。两个人都没再提摇滚乐队的事。
我是一个没有救的人。
方形舞台上的歌姬这样想。唱着歌,脚下的方格地面变换着不同的颜色,灯束从头顶四面照下来,转动着,像救援队照向矿井深处的探照灯。她深深地感到自己正处于黑暗的深处,在地下唱歌。
可是,这是第一个属于她的舞台。是主唱,而不是伴奏。
走音抢拍没关系,没有人在意。舞池里的观众兴奋地跟着节奏摇摆,举着酒杯,男男女女面孔莫辨,浮沉于频频闪烁的灯光中。
酒吧对她来说是个陌生世界。但只要一走进门,就知道这里的规则和外界不同。音乐太大声,客人们叫喊着,却像光开口不出声的哑剧,心脏被低音炮炸得不堪跳动。她却看得见烟雾在唇边扩散的速度,听得见冰块掉进酒杯的声音。男人注视着衣着暴露的身体,女人没心没肺放纵地大笑。
她只知道唱歌,不懂和观众说话。歌曲间歇还是吉他手接过话筒。
我们是Luna乐队!我们的美女主唱Lulu Rose!大家干杯!
Luna是月亮。西方人相信月亮能使人发疯,lunatic就是精神错乱的意思。
很早很早以前,她就想过,如果有一天能组成摇滚乐队,就用Lulu Rose这个名字。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只是觉得好听,喜欢。
小玫瑰。乐队成员叫她小玫瑰。
观众真的向舞台举杯。还有不少人跟着喊:Lulu Rose!就像游行的队伍举着标语喊平等!自由!
在这狂欢的声浪中,她冰凉的身体一点点恢复了体温。
吉他手荒木说:下一首是我们原创的《羔羊颂》。
黑金属的风格。猛烈阴沉的鼓点,冷冽黑暗的气氛。主唱真的唱出一点黑嗓的味道,尖利的嘶喊,魔鬼附身般发出来自地狱的声音。
过不了河的羔羊
额头镌刻一道伤
心头盘踞那血红的形状
像恶魔手拄腐烂的拐杖
她颤抖着用尺轻轻丈量
五厘米是樱花一秒的流浪
也是她一生挣不脱的逃亡
啊多么美丽的姑娘
再不会有狼群的赞赏
年少时光不及觉察已收场
永垂不朽的伤疤光芒万丈
像上古的祭司念着晦涩的咒文。只有真的绝望才能唱成这样。
Lulu Rose,拥有一种近似于第二人格的身份。尽管她很清醒,清醒地感受着宣泄。
黑暗,是多么的安全。
光明宁静的音乐厅,永别了。在黑暗喧嚣中终于感到归属。
西装钢琴晚礼服,永别了。这里有黑森林,咒文,蝙蝠,乌鸦,撒旦和异教徒。
魔鬼就是堕天使。
黑色洛丽塔连衣裙,浓黑的眼妆,暗红的嘴唇,苍白的脸色。依然双马尾,齐刘海格外搭调。冷艳的假人偶。
体内的血却一点点燥热起来。那是一种生来未曾体验过的奇异的甘甜。
她忘记了自己,忘记了这里。感觉不到台下有对寒星般的眼睛片刻不移地望着自己。
下台的时候还感觉像在做梦。高跟鞋几乎走不稳,像踩着棉花糖。头晕目眩,有点耳鸣。观众的掌声欢呼倒是千真万确。
退到偏僻的吧台。眼睛似乎不能适应突然昏暗的光线。吉他手搂着她的肩给她递烟,她笑着摇头。乐手们点了酒,都抽起烟来,她被一团团云雾笼罩。键盘手到她背后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说着什么。乐手们也都化着哥特妆,都是地狱的使者。
酒吧老板过来给乐队结算当天的报酬。那男人二十七八岁,头发油亮亮的,全都梳到脑后,没有一丝乱发,宽额头会反光。
他给Lulu Rose递来一杯鸡尾酒。
“请你的。”他说。
“哦,谢谢!”戴着黑蕾丝腕带的手接过酒杯。
“你唱的很棒。你和别人不一样。你的眼睛里有真正的绝望。”老板说。
乐队成员们都笑。
老板继续说:“我要调一款新的鸡尾酒,名字就叫Lulu Rose。以后你们常来唱,客人会记住这个名字。”
“那是什么样的酒?”Lulu Rose憨笑。
手里的杯子突然被抢走,哐地放在吧台上。酒杯里的冰块动了一下,杯沿上的水珠缓缓滑落。
Oh Boy,你果真不适合酒吧。
这就是小玫瑰在这里看到她的第一想法。
梁海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