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炮灰》卜做人了

4、四

　　所谓请吃饭，钟国明环顾左右，“呃……”
　　“你想吃什么？”李一淡定地敲了敲桌子上铺的玻璃。钟国明低头，兰州牛肉拉面，兰州羊肉拉面，刀削面，葱油拌面，西红柿鸡蛋面——“就，就最普通的吧！”他结结巴巴地说。
　　“大碗的？”
　　“嗯……”
　　“那行。”李一喊老板，“一碗牛肉面，一碗刀削面！都要大碗！再来两瓶——你喝什么？”
　　“可乐吧……”
　　“那就两瓶可乐！”
　　老板答应了一声。电视机里放着热闹的肥皂剧，老板的妻子和两个儿子笑得特别开心。李一看了他们一眼，又转过脸。钟国明正用纸巾擦拭一次性方便筷，眉头皱得死紧。
　　“你是个处女座啊？”李一问。
　　钟国明摇头，努力无视掉对方语气中的讥讽。又针对我，他闷着头郁闷。李一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那个仓鼠呢？”
　　“在家里。”钟国明把筷子擦得差不多满意了，就递给李一。李一说，“给我？”
　　“对啊，这种地方……”钟国明压低嗓门，鬼鬼祟祟地评价，“不干净。”
　　“都一次性筷子啦，什么干不干净的。”话虽这么讲，但李一还是接过那双竹筷子，还说了句，“谢谢你啊。”钟国明有点高兴，他觉得，哎，忽然好像可以继续聊天了。
　　“我的仓鼠，叫麻团。”他兴致勃勃地拿出手机，给李一翻看相册，“你看！它是不是很可爱？”
　　“还行。”李一看了两眼，“银狐很容易胖，这品种就这样。”
　　“哎，你知道它是银狐啊？”钟国明兴奋了起来，李一翻个白眼，“我怎么会不懂？”老板拿了可乐过来，他推给钟国明一瓶，然后说，“我以前卖过仓鼠。”
　　钟国明大囧，“啊？”
　　“卖仓鼠，就街边那种，泡沫盒子里，一大群大一群的，你见过没？”李一吸了一口假冒可乐，“银狐好像不贵吧，我记得五六块一只，专门骗过路小朋友和女孩子买，一买买一对，笼子，木屑，鼠粮，面包虫……大多数人养两天就烦了。”李一冷淡地说，“然后，就丢了。所以，”他一锤定音，“你那个仓鼠，命算是很好的了。”
　　“谢谢你的夸奖。”钟国明擦了把头上的汗。
　　李一说，“我又没表扬你！我是说你家耗子命好。对了，你知道有的人，会一次买很多很多仓鼠吗？”
　　“哦？”这新鲜，钟国明头一次听说，“你是批发商，他们来你这里批发？”
　　“什么啊。”李一讥诮地笑了一下，“他们养蛇之类的动物，买小老鼠回去，喂蛇。”
　　“我靠！这也太残忍了吧！”钟国明大惊失色，又觉得一阵恶心，那么可爱的仓鼠，被当做食物……他立刻联想到自家麻团，如果被蛇吃了，“……我天我的心脏有点儿受不了……”
　　“你这个人真奇怪。”李一说，语气跟他推销会员卡基本没有区别，“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食物链而已，什么残忍不残忍的。你做买卖，不也是要坑蒙拐骗吗？”
　　钟国明冤枉，“我没坑蒙拐骗啊！我正正经经做生意，最怕违法乱纪……”
　　李一瞥他一眼，面来了，他开始埋头吃面。钟国明悻悻地挑起一根面条，左右端详片刻，终于一口吞了下去。
　　兰州拉面这种店，也有自己的好处。虽然遍地开花，但无论是哪里的分支，味道吃起来总归差不过。不会太糟，也不会太好吃。钟国明一边吃，一边脑补麻团被蟒蛇追赶，他知道自己又滥用感情，但对于那个柔弱的小毛团，他永远忍不住。
　　“……别想了。”李一突然开口。
　　钟国明一惊，“啊？”
　　“你家又没蛇，怕什么怕。”李一含混不清地说。他忙了一天，看起来十分疲惫。钟国明赶快配合地加快了吃面的速度。他想，早点吃饭早晚各自回家，李一就能睡觉了，他也能回家早点儿对仓鼠嘘寒问暖，喂它吃今天份的果肉干和面包虫。
　　“对了，你办那个会员卡，是不是有提成？”面吃得差不多了，钟国明顺嘴问了一句。
　　“嗯，办一张五块钱。”李一吃得很快，脸颊红红的，满头大汗，加上那身蓝色的工装，完全就是一副纯的体力劳动者派头，与KTV里的形象毫无一致性。钟国明觉得荒诞，又好奇，又感到对不起人家。五块钱呢……
　　“那你一个月工资多少啊？”
　　“一千五，洗车有提成，一辆两块钱。”
　　在这个二线城市，这个工资刚刚达到最低收入线。“这样啊。”钟国明讪讪地说，摸了摸鼻子，“那，今天，还是我请你吧？”
　　“不用。二十块钱我还请得起。”李一抽了张纸巾擦了擦鼻子，叫道，“老板！结账！”
　　老板的一个儿子不情不愿地离开电视机，他的父母和弟弟都被节目吸引，专注地笑着。李一从前胸口袋掏出一张揉成团的绿色钞票。“五十？有零钱吗？”
　　“没有。”李一喝下最后一口可乐，“找钱吧。”
　　“我有零钱。”钟国明手疾眼快，翻出一张二十元递过去。老板的儿子看也不看那张五十块钱，收了钟国明的二十整钱，欢天喜地地回去看电视了。钟国明收起钱包，一抬头，只见李一横眉竖目，正对他怒目而视。
　　“不是说我请你的吗？！”
　　“呵呵。”钟国明站起来，“我，我吃饱了……”
　　初秋的街道，乔木高大，树影浓稠。夕阳已经落到云层之后。行人匆匆，车水马龙。钟国明讷讷地跟在李一身后，“哎，李——”
　　“你喝奶茶吗？”李一猛地住脚，钟国明打眼一瞧，原来有个小奶茶店。“我不喝。”他努力地和善地微笑，“刚才，喝了……”
　　“你必须喝。”李一凶神恶煞，“快，选一个！”
　　“真不喝。”钟国明解释，“不是才喝了一瓶可乐吗？”
　　“那就喝左边的吧。”李一把他直接当成了空气，快去朝奶茶店去了。一会儿回来，塞给钟国明一个冰冷的密封纸杯。然后他好像心情好了一些，哼着歌，脚步轻快地继续前进。钟国明心说这家伙的脾气也太奇怪，他又不渴。他无语地跟着李一过了街口，分别，取了车开回家。一路上一直没动那杯奶茶的主意。“我今天碰到一个特奇怪的人。”他坐在地板上，对着麻团自言自语，“他非给我买奶茶，你说说，奶茶是男人喝的玩意儿吗……”
　　为了表明情况，钟国明从茶几上够到那个纸杯，一把捞下来。忽然他发现纸杯边缘贴着一张小小的标签：10元。
　　——原来还是那碗拉面的问题啊……钟国明叹了口气，李一这小子，也太特么计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