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小伎》宁小完

28、第 28 章

　　没等宋珏回应，王座上的声音再次传来：“听说你今年四处游历，还到了南越国去了，怎么就没想到给你皇叔带些玩意儿回来？”

　　宋珏到南越名为游山玩水，却是在与南越国王密谋借兵之事。他伏在地上，只说：“微臣在各地搜罗的珍奇宝物，已经随这次朝觐的车队进京，除了异兽毛皮还有许多些南越特有的香料、玛瑙，可供陛下闲暇时赏玩。”

　　宋祺这时才点了点头，满意地说：“好，起来吧。”他一边走下台阶，一边说，“朕有时候真羡慕你这个自在王爷，爱去哪去哪儿，谁也管不着你。”

　　宋珏微微一笑，退到皇帝身后，缓缓跟上他的步伐。“陛下是九五至尊，谁又敢对您的事多加置喙呢？”

　　才是从王座到大殿中央的一段路，宋祺额上已渗出细汗。刘江是服侍多年的老人了，见状连忙去扶。皇帝摆了摆手，叹气道：“你是不知道朝廷上那些文官，一个个像苍蝇在朕的耳边嗡嗡叫，还不能除了干净，就怕青史上落个杀谏的骂名。”

　　刘江在旁垂首不语。

　　“微臣斗胆猜测，他们上奏的折子里提到了宁妃娘娘？”宋珏这些日子虽不在洛阳，消息一点也没有隔绝。

　　以御史周缜为首那群不识好歹的文官，一面觉得宁颜不过是一个小官之女，一面又忧虑是衡王送来的人，数月来上疏里不是反对宁颜封妃就是反对费重金大肆修葺玉英宫，虽说宋祺大都置之不理，但也不敢明目张胆将宁颜封作四妃，仅仅封个宁妃作罢。

　　皇帝想起这事不由得发怒，“后宫的家事他们都要插上一脚，三番四次惹怒朕，他们难道就没有想到，这可是朕的天下！”

　　宋珏淡淡笑道，“越是惹陛下不高兴，他们越是前赴后继。最好陛下把他们杀了，这样才能在青史上博得个刚直的名声。”

　　宋祺听见此话，更是哭笑不得，“朕堂堂一个大姜国皇帝，倒是朝廷后宫都不得讨好，罢了罢了。你有什么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都送去玉英宫，能得佳人一笑，也算你功德圆满。”

　　宋珏没有再说话，后宫的事情不容一个王爷置喙，多嘴反而让人起疑。

　　皇帝倒是没有多想，他感叹着便走出了紫宸殿，身后的禁卫立刻紧随其后。

　　他皱了皱眉，“朕和衡王就在殿外走走，还用得着你们保护么？”

　　为首的禁卫身着锁甲，应道：“皇上恕罪，臣职责所在……”

　　宋珏背着手跟随在后，笑了笑说：“陛下若动怒，就是在为难他们了。”

　　皇帝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随便你们，爱跟就跟！”

　　虽然禁卫亦步亦趋护送，但他们也并不担心，宫殿四面都有卫士把守，沿路和大门边上还有禁卫巡逻。即便是宋珏，也不会蠢得在紫宸殿门外干出弑君篡位的举动。

　　宋珏一边应着皇帝的话，一边思考着：宫中禁卫隶属羽林营，是皇上身边护卫最森严的一重，若是将来起事，也要想好办法如何解决他们。

　　“在想什么？”看见宋珏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皇帝脸上有些不悦。

　　宋珏回过神来，带着歉意说：“微臣只是想起，羽林营的统领乔大人。”

　　“乔申？”皇帝倒是有些惊讶，“怎么会说起他来？”

　　“我在年前见过这位乔大人一面，举止英气倜傥，看起来是个可堪大任的人才。”

　　“既无军功也无资历，还为了个女伎跟地方豪绅大打出手，让扬州知府上奏疏弹劾。这种纨绔子弟，空长一副好皮囊罢了。”皇上皱着眉头，“怎么，有人向衡王入手，想让你在朕跟前说好话？”

　　宋珏深知皇上不喜乔申的原因，他装作一副疑惑的模样，“臣没想到他竟是这种人物。可皇上为何不撤其官职，还让他在御前碍眼呢？”

　　皇帝深深看了宋珏一眼，冷言道：“朕看你是假装糊涂，故意拿话挑起事端。”

　　凤关一战不仅大军惨败，还让当朝皇帝被北齐掳走，可是姜国一大耻辱。宋祺登基以后不仅让史官把“败仗”改作“御狩”，还明令禁止朝廷乡野谈论此事，为的就是抹去这一千古污点。

　　而“襄城伯”的存在，却日日夜夜提醒着天下人，当日宋祺的父皇是如何自作聪明带着二十万大军出城，最终却全军覆没，衣衫褴褛逃回洛阳，乔家成了天子的救命恩人，对宋祺而言却是如鲠在喉。

　　宋珏缓缓说道：“陛下心思通透，侄儿不敢瞒骗，我只是在为陛下忧虑，乔家世袭封号乃是御狩以后得来，如今乔申无功却身居高位，恐怕会召来非议。”

　　被他这么一说，宋祺心思微震，盯着宋珏不言语。

　　他接着说：“轻则，谗言祸众挑起凤关旧事的议论，重则，危及天下民心。”

　　宋祺知道他想说什么，不大高兴地说：“不可。‘襄城伯’的确是……”

　　宋珏拱手应道：“陛下忘记了，既是御狩又何来‘襄城’之说呢？”
　　从紫宸殿出来，天色还没到黄昏，离群臣饮宴还有几个时辰，宋珏一个人在御苑里走着，百无聊赖。

　　说是百无聊赖，心里却隐隐有个希冀，也许在这儿能见到内宫里来的人，碰上面假装寒暄几句也未尝不可。

　　行行复行行，宋珏缓缓在人工雕凿的小溪边闲逛着，假装欣赏潺潺流动的溪水，河的对岸站着一个身着茉青色宫服的侍女，惶惶然盯着他。

　　日光照得河水发亮，宋珏沿着石径走到对岸，却见那侍女忽的冲上前来，将一个纸团塞到他手里。

　　宋珏一愣，打开纸团看见里面的字符，脸上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

　　御苑的东南角搭了个戏堂，给宫里的贵人们闲暇消遣，节庆时候分外热闹，现在却是一个人也没有。宋珏走到戏台背后，那青石墙和宫墙中间留着不大的空地，却是天然的死角。

　　那里果然有人在候着，她背对着宋珏，“你让我做的事情，已经办妥了。”

　　一路上，在心里酝酿的话顿时被她冷冰冰的语气冲散，他也只能硬生生地回应道：“我没有担心过你的能力。”

　　阮小冬披着银灰色长袍，转过脸对着宋珏说，“那什么时候能把卓小小她们放了？”

　　宋珏面色微冷，淡淡地说：“我不打算让她们活着离开。”话音刚落，他就看见阮小冬紧绷的唇微微抖动，盯着自己沉声问道：“为什么？”

　　他有些惊讶于阮小冬的愤怒，但还是回答道：“她们知道得太多了，我不可不防。”

　　阮小冬冷冷一笑，“那我知道得不是更多吗？你打算以后怎么解决我？”

　　“这不同……”宋珏说。

　　“有什么不同？从前一直没问，一旦衡王府起兵，我这个由你一力举荐的后宫女人该如何自处？现在看来，我的下场也不会好过。”

　　阮小冬审视着他的眼睛，心中一阵寒冷，他果然没有想好自己的去路，也许宋珏爱她，可他待她也不过如此。

　　宋珏抓住她的手，眼睛里带着蛮横的怒意：“你不相信我。”

　　冷冷哼了一声，阮小冬用力挣脱出他的手，拂袖而去。
　　乔申在喧闹之中独自喝酒，看着宾主尽欢的场面，他只想快点灌醉自己好脱身于这尴尬时刻。

　　他的座位在大殿尽头，往王座的方向望去，皇帝早就喝得醉烂如泥趴在案上，由着总管刘江领着人将他扶到内殿休息。宋珏呢，他倒是春风得意，京中大臣都知道衡王深受器重，纷纷上前敬酒巴结，不知他们来日得知宋珏造反后，能否撇清关系。

　　阎复生正坐在案前喝酒，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乔申盯着他，藏在袖中的拳头青筋凸显。他想冲上前去，抓住阎复生将其狠揍一顿，质问他将小小藏到哪里去。除了阎复生，乔申想不到还有谁会大费周折抓走小小，阎复生不过是想为难他，可为什么他等了这么久，却等不到对方抛来的威胁？

　　想到这里，乔申不禁喉头发紧，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让心中的不安稍稍冲淡。

　　带着醉意，他步出殿外，却听见紧随身后的脚步声。

　　“怎么本王每次见到统领大人时，都是一副醉态？”身后轻慢的声音传来。

　　乔申没有管他，径直走向白石阑干，夜里微风轻轻拂过脸颊，让他想起往日小小睡在身侧时轻柔的呼吸声，偶尔在他耳边梦中呢喃的酥动。终究是错了……如果不是他，小小或许能过上安稳平静的生活。

　　宋珏从背后走了上来，脸上挂着足以让乔申发怒的微笑，“扬州一别，也有半年了吧，乔大人当时有没有想到自己竟能活到现在。”

　　“你要是能杀我，现在便杀。”乔申抓住阑干低声吼道，他受够了朝廷斗争，受够了皇族的人，“否则就给我滚。”

　　宋珏倒是没有生气，他假装惋惜地说：“统领这话说得过了。本王当时想尽办法希望您投奔衡王府，可惜你不识抬举，可今日本王有你不得不答应的条件。”

　　乔申低着头，咬牙挤出一个字，“滚。”

　　“难道乔大人就不想知道，卓小小的下落么？”

　　乔申涌上一阵恶寒，醉意全消，他竭力自持不让一丝慌乱显露在脸上，“是你做的？”

　　“放心吧，大人的宠妾还活得好好的，一根指头也没少，当然——”宋珏耸了耸肩，“时日长久，本王提供的居所不比统领府，将来会出什么差池也不好说。”

　　“我明白了。”乔申忍不住低声冷笑，“不过是要我做你的走狗罢，何必劳师动众？告诉我，你要什么？”

　　宋珏摸了摸下巴颏儿，“本王早就应该拜访统领府了，明天到府一叙如何？这里可不是商讨大计的好地方——”

　　“特别是王爷你的计划。”一个沙哑的嗓音传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阎复生已经出现在身后，他走到两人中间，深深看了他们一眼，语带轻蔑地说：“也只有王爷如此大胆，敢在皇宫里筹谋不轨。”

　　宋珏笑了，举起手中的酒杯呷了一口，“督主却无奈我何。”

　　“老鼠躲在沟渠里，还洋洋得意。”阎复生脸上毫无异色，“等它探出头来，我再一棍子打死不迟。王爷你说，这老鼠什么时候才会显动静呢？”

　　乔申不相信这里的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是为了利益可以赌上别人性命的家伙，阴险狡诈不择手段。

　　为了上一辈的恩怨，阎复生视乔家为死仇，根本不会放过他。

　　而宋珏呢，却因为乔申半年前截取的一封送进内宫的信，明着利诱策反，暗地里派人刺杀。这些年苦苦挣扎，也只为保乔府众人一个周全，他能活着离开这个波谲云诡的朝廷已算万幸，绝不愿意加入他们其中之一。

　　乔申看向远处茫茫的黑暗，心中已经有了主意。

　　此处借鉴了明代土木堡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