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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兰殇(二) ...

  •   第五十三章

      天明的日曙在遥远的一隅,蒙藏于浓雾之下,大地上苏醒的万物,在犹暗未明的晨光下,恢复着日复一日的生机。
      宫人忙碌地为主子备梳洗热水,换置新炭,整理宫房,侍奉主子,有条不紊。
      宁媱用热巾帕敷在脸上,紧紧地闭上双目,那一宿难眠的眼眸,或许便只能在这片刻获得些许的歇息。
      “主子,有一事,奴才不知当讲不当讲。”一旁小隆子的声音迟疑地传来,尖细柔和。
      如燕在水盘中拧干巾帕的水湿,水声滴答作响。宁媱放下敷在脸上的巾帕,睁眼看向小隆子,他正在自己跟前弯着身子,一双眼睛虽不敢与自己直视,但仍可看到他眼中的迫切。宁媱道:“直说便是。”
      小隆子道:“昨夜圣上驾临主子宫中,北阁孟宝林,不惜越礼上前。”
      宁媱侧了一下头,手上兀自拿起梳子,一下一下地蓖着发丝。一会儿后,她微笑道:“我知道了。你替我传进孟宝林。”看着小隆子领命而去,她的微笑慢慢地变得冷淡,看到如燕欲上前为自己梳妆,随口道:“我自己来,你退下罢。”如燕脸色略显黯淡,捧着水盘退出了宫房。
      铜镜中的自己,双目虽是清盈有神,但脸色却尤显苍白,她在手上沾了一点胭脂,轻轻地晕在两颊边,一抹淡如轻云的嫣红掩盖了半分憔悴,只不知从何时开始,神爽不再。
      过不多时,孟馨如便循召而来。宁媱命人上了茶后,转头看到孟馨如神情或多或少的不自然,低笑道:“孟宝林请坐。”
      孟馨如依言坐下,看到宁媱脸带和善笑容,不由暗揣其意。
      宁媱拈杯盖轻挼茶叶,道:“我听宫人提及,姐姐昨夜曾越礼面圣,我只道是宫人胡诌,想姐姐守礼得宜,如何会如此失仪?”
      孟馨如闻着茶香扑鼻,却无意品啜,更是不欲直接对宁媱出言不敬,只嗫嚅道:“我……臣妾确是一时糊涂……”她转念一想,不由另有计较,便又道:“臣妾如此,不过是想再为宁婕妤筹谋,以赎前次之罪。”
      宁媱抬眼看向她,只见她脸上竟泛起殷切几许,这熟悉的神情,似是久远之前的一抹温心的暖意,禁不住苦笑了一下,声音平静道:“为我筹谋?此言何解?”
      孟馨如叹了一口气,愧然道:“我自知有负于妹妹,妹妹要怪我,要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一段日子,我一直苦苦思量,就只为了想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可保自己周全,也可有利于你。”她皱起了眉头,无奈地续道,“想来,便只有我得蒙圣宠,然后与妹妹联合一线,以固根基,方为上策。”
      宁媱有意无意地放下了指间的杯盖,这一声突然的脆响使孟馨如整个儿吓了一跳,她惊疑地往宁媱看来,看到对方脸上依然是笑意盎然,才微微放下了心来。
      宁媱轻声道:“姐姐的心,妹妹只觉是看不透。”
      孟馨如闻言,心又悬了起来,想了一下,道:“姐姐之言,均源肺腑。”她脑中闪过一念,暗暗下了决定,“姐姐知妹妹近日协同皇后查办祈福娃娃一事,姐姐恰逢机缘,得知其中内情一二,愿相告妹妹。”
      宁媱意外地看着孟馨如,压制着心头的疑虑,探询道:“你知内情?”
      孟馨如向宁媱倾近身子,压低了声浪,“我于日前在沅儿那儿看到一个人偶,未知意图为何。但该与淑妃娘娘入魇有关。”
      宁媱诧异不已,一瞬的愕然涌于心头,她怔怔地瞪着孟馨如半晌,对方脸上的切意、转瞬而逝的阴凛,慢慢地似无以遏止的冬寒,四散于室,笼罩于心。
      渐渐地,惊意归拢于心底,她身子向后坐直,下意识地与孟馨如拉开了距离,说道:“你所见,果真属实?”
      孟馨如肯定地点了点头。宁媱更觉了然,不知为何,对方眼中那深藏的泠冷之意,她竟可尽收眼底,她还会因此,而心疼难当。
      宁媱向孟馨如轻轻点头,道:“谢姐姐坦然相告。”
      孟馨如笑意温婉,道:“姐姐只愿与妹妹冰释前嫌,一如既往。”她伸手握住了宁媱的手,“你我姐妹相互扶持,定能一路走好。”
      进宫之初的一句约言,时至今日,却未淡忘。
      宁媱咽了一下,注视着孟馨如挚诚满面的脸庞,幽然道:“相互扶持,一路走好。话是当日的话,但人,却非当日之人。”
      孟馨如一怔,茫茫然地松开了握住宁媱的手。
      宁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道:“姐姐心意,妹妹已明白。他日于皇上面前,妹妹可尽之力有限,只凭圣意所向。”
      孟馨如知其意指,遂不再多言,起身告退离去。
      宁媱转身从枕下掏出玉佩,暗忖片刻,把玉佩收于怀中,走出宫房命小隆子备轿往锦楥宫。
      此时此刻,不想费神分辨孟馨如所言是否属实,她只想尽快了结另外一宗事件。
      助皇后相查幕后真相,乃皇上之命,也是自己行事之便。
      皇后自有要对付之人,而自己,亦如是。
      无论骆沅儿手中是否真有那致罪人偶,阮淑妃对她存了介蒂,这已是事实。宁媱从怀中取出玉佩,握在手中,只望这一件关键之物,可乱了某些人的视线。
      在一声接一声的恭迎声下进入锦楥宫西阁,宁媱气定神闲,直到看到骆沅儿在自己跟前出现,她无意再看对方勉为其难地行礼,只道:“不必多礼,我今日前来,有一要事,需与骆才人单独相议。”
      骆沅儿狐疑地看着宁媱,片刻后,才把如盈等一众宫人摒退。
      “你我之间,还有何话可说?”骆沅儿冷道。
      宁媱走到她跟前,道:“攸关性命之事,不知骆才人是否想听?”
      骆沅儿凛然地瞪向宁媱,道:“你别再跟我卖关子!”
      宁媱看着对方脸上难掩的恨意,讥诮地一笑,慢慢地举起手来,掌中的那块玉佩穂绦系在中指之上,她一松手,玉佩倏地掉跃在骆沅儿面前,轻轻地左右摇荡。
      骆沅儿看到眼前这块翡绿精雕的玉佩,有点不明所以,刚欲发问,便听宁媱道:“姐姐不妨看看玉佩上的字。”
      宁媱说着,复把玉佩拿在手中,将刻字的一面递到骆沅儿面前。
      玉身晶莹翠绿,应是上等玉石,细看那玉的左下方,竟刻着几个小字:赠弟常颢
      骆沅儿看到“常颢”二字,浑身一抖,正欲伸手要把玉佩取过,宁媱及时地收回,道:“可是看清了?这是何人之物?”
      骆沅儿错愕地抬头盯着宁媱,对方满脸的笃定,竟是胸有成竹之势。
      宁媱侧过身来,细细端详着骆沅儿的脸,道:“此人与姐姐的关系,必是非比寻常,想必姐姐不会忍心此人遭逢不测吧?”
      骆沅儿颤声道:“你……一派胡言!”她脑中诧异地转念数回,这宁媱到底如何得知自己与常颢的关系?
      宁媱低头作出一副细赏玉佩的模样,不经意似地道:“我既是胡言,那姐姐是不欲理会常督卫安危了?如此甚好。”
      骆沅儿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意欲为何?”
      宁媱转头看着她,悠悠道:“你可知道此玉从何而来?想当日,皇后凤驾仪临西宫道,竟有谋逆刺客欲刺皇后,我巧经该处,上前救护凤驾,为首刺客错伤于我,皇后得以保全凤体安和。”言及至此,她却停下了话。
      骆沅儿面上满是不屑,耳中却细细地听着她的话,宁媱此时突然沉默下来,骆沅儿疑防地看向她,脱口追问了一句:“到底玉从何来?”
      宁媱淡笑着,似是在回忆中,缓声道:“刺客错伤于我,我闪避不及,同时,刺客身上也落下一件物事,恰入我手中。”
      骆沅儿顿时明白过来,震惊地睁着双目,眼前宁媱的脸竟似在自己眼中成了一把利刃,可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自己击倒。
      常颢从来没向自己提过与此有关的一切,她只知道常颢背负着焕欹皇子意外毙命的重压,但从来没想过,常颢背后竟有着这样的一个惊人的秘密。
      当日行刺皇后的刺客,竟是他?
      骆沅儿不可置信地看着宁媱手中的玉佩,良久,才道:“你把玉给我。”
      宁媱冷笑道:“你只要为皇后办成一事,这玉,我便会物归原主。”
      骆沅儿恍然,凌厉地看着宁媱道:“你竟以此相胁?这一块玉佩,并不足以与当日之事有所并提!”
      宁媱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这玉既然不足以指证何人,那我便向皇上呈上,明言当日情形,由皇上定夺便是。”
      骆沅儿一听,急道:“万万不可!”随即,她又省悟过来,暗悔自己的失言,同时,也明白了当中要害。这一次,她终究是败了下风。
      然而,她真的要为了保全常颢,而受宁媱之胁为皇后行事么?
      她很想马上拒绝宁媱,事到如今,她可以保全的,只有自己一人而已!
      但是,她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一句回绝的话来。
      为何,竟无法置常颢于不顾?
      她的心内由怨恨,到伤怀,交错集织,难以平静,更无从冷静。
      宁媱心底暗自冷笑,只道:“明日与我一同到昭华宫中便是,此次事成,不仅你安然,常督卫亦可无恙。”
      骆沅儿无力地跌坐下来,垂下头,难发一言。
      宁媱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地松了口气,转身便离开。屋外,雾气久集不散,不由使人心更为抑结。
      骆沅儿的“行事”,会在意的人,只有一个。
      而此时,急欲在祈福娃娃一事中解脱以使自身周全的,也只有一个。
      如若得知骆沅儿的背叛,那么,这一个人,便不会再予留情。
      宁媱出了宫门,坐上鸾轿,忽觉满心的凄绝。我不欲亲刃你,便借来这一张刀,替我报雪旧恨罢。

      到得昭华宫中,皇后容色微带欣悦,眉角只显畅快,只听她道:“宁妹妹,这一着,总算是要水落石出了。”
      宁媱受了赐座,在皇后身旁坐下,微笑道:“皇后娘娘可是找到了那两名太监?”
      皇后的笑意更浓,点头道:“妹妹当真是心思聪慧,本宫尚未明言,妹妹便已明悉个中由来。”
      皇后的语声柔和,温善亲切,只见赞意,然而,宁媱却无来由地暗惊了一下,她恭顺道:“皇后娘娘凤慧超然,此番得明真相,亦在意料之中。”
      皇后的眼中似是闪过一抹悦意,她转向殿中的靖公公,道:“皇上圣驾稍候便将到临,你速把那二人押进宫内。”
      宁媱听到皇后的话,心知皇后必是为免夜长梦多,不容那二人枝节再生,便急求皇上前来禀知当中真相。
      阮淑妃不愿直告内情,但自另有可获知真相的方法。当日出现的二名小太监,靖公公已奉皇后之命已暗下彻查,得了结果,当然是意料之内。
      皇后命宫人备茶,刚下令妥当,宫门外便传来响亮一声:“皇上驾到!”
      皇后与宁媱二人从容走到殿前,跪迎圣驾。
      帝后落座,宁媱也于下首坐下。
      靖公公率内侍把二名男子押进殿中,只见被押二人,一位为内侍装扮,一位则身穿御膳房工制服饰。皇后凤目冷冷地掠过二人,当日靖公公彻查之时,才知二人并非太监,而分别为内侍及御膳房中人,当中利害,可为惊人。
      祯文帝看到该二人,龙眉骤蹙。皇后见状,遂沉声道:“当日情形为何,你二人只从实道来。”
      宁媱细看这二人,认出便是当日挖出木盒的两名小太监,暗叹皇后查探之得力。只见那二人于帝后跟前,早已震慌无比,只悸然伏跪在地。
      片刻后,左边御膳房服饰之人首先颤声道:“奴才乃御膳房厨役李洪,奴才知罪,奴才受坤月宫如虹姑姑指派,才行此不当之事。”内侍装扮之人连忙接道:“奴才乃正六品内庭护卫范阳,奴才当日不知盒中为何物,才斗胆受命,求皇上、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想了想,厉声对二人道:“你们当日假扮太监私取祈福娃娃,竟是受一宫女指派?”
      李洪及范阳二人颤栗着相视了一眼,欲言又止。
      皇后和宁媱不约而同地看了祯文帝一眼,只见祯文帝此时的神色更显凝重。
      这时,李洪诚惶诚恐道:“如虹姑姑只命奴才二人依言而行事,并未提及旁人。”
      皇后故意问靖公公道:“坤月宫宫女如虹,所侍之人,该是海美人?”
      靖公公上前恭敬道:“回皇后娘娘,如虹正是海美人近身宫女。”
      皇后转头对祯文帝道:“皇上,可要传召海美人查问?”
      祯文帝却并未马上回答,他沉吟片刻,径自向那二人问道:“如虹既未提及旁人,你二人何故会受区区一名宫女指派?”
      李洪及范阳闻言均是一惊,双双垂下头来,不敢再言。
      皇后听到祯文帝的问话,心中不由想到了什么,皇上之意,必是想知道真正的幕后指使之人。但为何自己提及的海雨青,皇上却似无意对其查问?难道皇上想寻出的,为另有其人?
      但无论如何,对海氏,必不能放过!
      正寻思间,听到范阳慌声道:“回皇上,奴才确是有所隐瞒,如虹姑姑当日,只予奴才二人银两财物相当,令行此事。”
      皇后严色对二人道:“事已至此,你二人还只谎言堆砌!可知此乃欺君犯上?”她转向祯文帝,“皇上,不若召来海美人与如虹,细细查问?”
      祯文帝正欲答应,方公公却匆匆地从宫门走进,行过礼后,道:“皇上,兵部尚书秦大人于乾阳宫外有要事求见。”
      秦尚书急欲求见,必是为了边境战事,祯文帝心下不由一紧,站起身来道:“移驾乾阳宫!”
      皇后始料未及地随之站起,对祯文帝道:“皇上,此事……”
      祯文帝此时心系战事之况,一边往殿外走去,一边头也不回地道:“改日再审!”
      皇后暗暗着急,却无可奈何,只得与宁媱一起跪下恭送祯文帝。
      看着那二人复被押下,皇后慢慢平静下来,回心想来,皇上已听到了这二人的供词,审问海氏,亦在迟早,这一切,正是在自己部署之内进行,眼下,便只等那一个既定的结果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不知需要考试的大家都考完试没有?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假期。
    天越来越冷了,大家就动动手指,给小文留个字吧,权当运动,哈哈,谢谢各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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