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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兰殇(一) ...

  •   第五十二章

      酉时的报更锣响在晦暗空灵的宫墙内回荡、四散,她心神未免一乱,脚步羁绊于宫门前,抬眼看到宫门顶端那明晃晃的灯火,照亮的却是一路未知。她吸了口气,继续往宫内走进,一路上,值守的太监宫女,纷纷向她行礼,她却面无表情,不作回应,任由那一连串揣测的眼神,落于身后。
      她回到宫房中,如盈忙不迭地迎上前来,切声道:“主子,奴婢已为您备了晚膳。”
      骆沅儿看了一眼桌上那数道例膳饭菜,忽觉心胸翳滞,口舌生淡,不甚思食,她向如盈摆手道:“我现在不想用膳,你先退下。”她走到桌旁,背对着如盈,下意识地用手触碰了一下怀中掩藏的物事。
      相比起阮淑妃的发难,这一件物事,带给她的,又岂止是心惊胆战?
      如盈退下后,她把一应门窗小心掩闭,遏忍着心中的不安,慢慢地把怀中的一个布偶取了出来。
      她双手发颤地把布偶放在桌上,想起方才在贞宁宫中,淑妃所说的每一句话:“你若还想安安宁宁地留在宫中,便好生为本宫把这一件给办妥了。”
      骆沅儿双眼紧紧地盯着那悬系关键之物,深红如血的人偶,似集怨气于一身,隐隐地透露着诡异妖邪的气息,让人视之骇然,更让她心中泛起无以抵挡的惊栗与无措。
      “你不必多想,也容不着你多想。本宫此次着魔受魇,并非因皇后的祈福娃娃,而正是另有加害之人!这一个人偶,如今在你的手中,你只小心打量,该从何处下手。”
      该从何处下手?谁可以告诉她,该从何处下手?乍听到阮淑妃的话,骆沅儿脑中曾有一刹那的混乱,那一个递到自己跟前的血红邪物,就像昭示着恶梦的开端,让她猛地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骆沅儿竭力地平息心中的张皇,与此同时,现于心头的,是另一重气急的揪痛!她轻轻地对自己摇头,伸手握紧布偶,愤怨地瞪着这一件悬系自己命运的物事,只不知,为何到了如今,自己还需无助无力无能地为求自保?落败的仓皇失措,被践踏的自尊,被暗算的羞辱,为何,自己竟无以把握,无以抵抗?
      “孟宝林到!”门外的声音响亮地传进,她倏地一惊,慌忙把布偶藏进了怀中。
      房门被推开,她抬头看去,只见门前的孟馨如微笑盈然,亭亭而立。然而她却提不起心去笑脸相迎。
      看到骆沅儿一脸的冰冷,孟馨如面上的笑意稍减,她进入房中,看到满桌的膳食纹丝未动,便道:“骆才人怎的不用晚膳?可是思虑太重,扰了胃口?”
      骆沅儿斜乜了她一眼,道:“孟宝林不在宫中享用美膳,来我宫中所为何事?”
      孟馨如看着骆沅儿那一张寒霜遍布的脸庞,径自坐了下来,道:“我正是闻知了祈福娃娃一事,为你担心,才特前来探望,不曾想竟是不待见的。”
      骆沅儿干笑一声,面无表情道:“我如今甚好,无恙。有劳孟宝林费心。”
      孟馨如静静地注视着她,半晌,才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们竟生分如此,这是何苦?我期盼了多少次,只想仍旧是你的馨如姐姐,你仍旧是我的沅儿妹妹。如今看来,是姐姐白想一场了。”
      骆沅儿冷冷地看向孟馨如,道:“当初我把你重新拉到身边,不过是为了对付宁媱,如今我自身难保,你犯不着再来靠拢。”
      孟馨如轻笑着,看着桌上那摇曳不定的灯火,悠然道:“沅儿妹妹何出此言?姐姐前来,正是想再与妹妹商议行事之计,宁媱如今虽是得蒙圣宠,又获皇后器重,但却根基薄弱,不堪一击,我们之间的胜负,岂会轻易言定?”她转过眼光,看到骆沅儿的面容微有变色,“宁媱对沅儿妹妹所做的一切,姐姐均心中有数,唯今之计,你我只有联手共行,方为上着。”
      骆沅儿禁不住冷笑,低下头来,看着地上那从对方身上投射而来的淡淡影象,虚薄氤淡,却又在眼中刺心扰现,“姐姐高见,妹妹却仍是不甚明白。何不为妹妹直陈利害?”
      孟馨如心中那一个思量已久的念头,愈渐地清晰于眼前,她语调轻柔地道:“姐姐只在想,可在这宫中真正把握大局的人,只有皇上。要得到更大的胜算,皇上才是关键。姐姐福薄,自进宫以来,未能一尽为妃本份侍奉皇上。妹妹如今前路未测,姐姐断不能再沉寂,置妹妹于孤立之境。”
      骆沅儿闻言,脸上似有阵阵凉意拂过。耳听孟馨如继续说着:“只有姐姐得蒙圣意,才有能力为妹妹共图后算,姐姐再不忍看到妹妹备受宁媱的伤害,备受各方的重压。”
      骆沅儿开始轻轻地点头,不知是赞同,还是下意识的回应,“妹妹明白。姐姐一番苦心,妹妹着实感激。”
      孟馨如把手放在她的肩膀,微笑着,目光粲然。
      骆沅儿忍不住觉得些微的烦闷,遂侧身避开了她的手,站起身来正欲往一旁走开,却觉怀中一轻,一抹深红无声地跌落于脚畔。
      顷刻间反应过来之时,却已经晚了一步。
      孟馨如看到地上的布偶,惊愕难禁地低呼了一声,看着骆沅儿慌张地将之拾起,不由又有所明了。
      “沅儿妹妹……“
      “你若真想得偿所愿,便不要提及此事!”骆沅儿猛地出言打断她,“我和你乃联合一线,为求你我周全,此事自不可外扬!”
      孟馨如始料未及地瞪着骆沅儿,慢慢地冷静下来,心中不由暗思,这一个无意之中的发现,带来的除了惊骇,想必会有更多,说不定正是有利的。

      琴声清远,古幽深扬,踏着如流水一般的音韵进入殿中,人恍若置身悠远缥缈的隔世之境,不再记得自身的束缚,也不想再念及扰心的所有,只愿随这灵动的妙音放开躯壳内那一个久违的清魂,于虚空中寻找属于心中的一点纯粹的舒怀。
      纱白轻胧的幔帐前,宁媱静静地聆听,这一个不平静之中寻来的平静之夜,脑海之中萦绕的,便只应是清心佳韵,无忧、无恼、无妄、无惧。
      只是数天未曾前来,却是感觉已隔多时,天籁之音,原便是求之若渴,也许该是自身或缺寄情慰心,才会觉得连日思犹枯寂。
      一曲终了,宁媱不忍错过那一抹若有似无的荡然回响,依然静默着,细细聆掇耳边的每一个余音。
      然而,他却开口了,“姑姑这次细听文某之曲,可觉末段韵律与前次有别?”
      宁媱犹自回味着,良久,方缓声回道:“我只觉得这次听来,音扬畅流,虚奇古淡,至未段时,音比过往脆滑,下抑得位,是为尾静悠远,让人回味无穷。”沉浸于乐韵当中,她不再记起,自己该自称奴婢。也许此间,本就不存在彼此的真实为何。
      他的声音带上了笑意,“姑姑听得果然细致。幸蒙姑姑指点,文某方得以定下整曲音韵。”
      宁媱看着那帷幔背后的朦胧身影,谦和道:“文大人言重,奴婢不过是直抒己见,愚见浅薄,大人莫要见笑。”此时一股寒慑冷风自殿外骤然拂送,沧昂殿内光息不定,忽而悉数灭熄,只余纱幔之内那一盏昏黄灯火,在风动中奄奄微亮。
      忽然而至的昏暗,使个中之人蓦然地沉默下来,一幔之隔,却再不似往日尽所欲言。

      御辇的轱辘声响在清宛宫门前停下。圣驾之临,宫内众人庄敬而待。
      皇上不翻任何人的牌子,直接驾临清宛宫,只是为了一个人。这个人虽是她不能轻易放过,但眼前的机会,她也必得掌握。
      自己得以觐见皇上的时机,便是这一刻。
      孟馨如在宫人敬声恭迎圣驾之时,便悄然地来到了主殿庭院之前,看着祯文帝走进宫门,在宫人的礼侍下往主殿而来,她马上再向前靠近数步,一时既觉心慌,又觉忌恨,皇上圣驾亲临,只是为了宁媱,而自己,却只能在此时争取一点面圣的缝隙。
      当日在淑妃寿宴上的一切,未知皇上是否还记得?但无论皇上是否还会怪罪自己,也不能放弃每一分得以接近皇上的机会。骆沅儿势气俱损,阮淑妃也无意接纳自己,更逞论相助,唯今,只能靠自己改变在宫中的地位。
      孟馨如随宫人一起跪下行礼,当祯文帝下令平身之时,她倏地站起身来,在祯文帝的泠淡的目光中走前几步,盈盈福身道:“臣妾孟氏参见皇上。”
      祯文帝微微地挑了一下眉,眼光落在她身上,只见她秀容白晳,雅妆清丽,身姿婉约,礼行大方,别有一番动人的气质。他轻咳了一下,开口问道:“可是孟宝林?”
      孟馨如只觉心似疾速地跳动起来,皇上竟还记得自己,只不知,这是哪般的印象?
      她曼声回道:“皇上圣明,正是臣妾。”
      祯文帝向她走近,看到她羞赧地垂下了头,他说道:“抬起头来。”
      孟馨如闻言,心下更是又慌又喜,遂慢慢抬起头,当视线逐渐移到祯文帝的脸上时,她感觉到脸颊的滚烫,更暗暗地觉着得遂心愿的欣悦。
      只听他淡笑道:“果然是你。”那是一张有着与夏充仪相似眉目的脸庞,也是一个可笑谎言的昭示。
      讽刺如此,为何还会自己面前再现?
      也罢,不过就是过往的一场闹剧。
      发现了她眼角眉梢间流露的风情与愉意,他的笑意更为轻淡,纵然与那人再相似,也已在不可宽恕的谎言下,变成了不及容纳的嫌恶。
      她正欲开口说话,却看到他点了一下头后,转过身往宁媱的主殿而去。她不自禁地唤了一声:“皇上!”心中的失落未待掀起,他便回过了头来,探询似地道:“可有要事?”
      孟馨如整个儿怔住了,无可奈何地静默了下来。

      两相沉默中,借着黯淡的光影,他看到她在帷幔前的身影似正慢慢隐淡,不由地,另有动念,不知到了此时,她心底的佳音故事,可曾有了结果?
      他站起身来,向帷幔的那一端走近,“不知佳儿和音儿现在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宁媱慢慢地退身向后,把自己隐没于暗影之中,娓娓道:“音儿欲加害佳儿,但却被她们共同的夫君发现了,夫君命人重责音儿,把音儿打得遍体鳞伤。佳儿眼见音儿受苦,心中只觉伤痛,苦苦的相劝,苦苦的哀求,都无法说服夫君放过音儿,佳儿终于发现,原来她们姐妹二人,都是傻瓜,都以为大家在坚持自己想要的一切,但这所谓的一切,到头来却轮不到她们自己把握。”
      文延风叹息道:“姐妹二人看不透当中的道理,实是可悲可叹。文某却忽然觉得,姑姑心中的恐忧,是否也因着诸事难在掌握之中?”
      宁媱在暗影中抬头,看到帷幔前方朦胧一片,似是光息渐弱,然而当自己阖上眼帘,才感觉到眼角清凉,泪水竟在不知不觉间盈满于眶。
      她的再次沉默,让他骤然感觉到一股浓不可化的凄惶。伸手撩开眼前的帷幔,灰暗的殿前一角,那娉婷纤纤的倩影正背过了身子。他伫足,隐约中,似看到她低头拭泪。

      祯文帝走进主殿,宫内主事宫女如燕和主事公公小隆子忙不迭地迎在殿前。祯文帝放眼殿内,仍是不见宁媱出迎,低头问地上的如燕道:“宁婕妤何在?”
      如燕连忙说道:“回皇上,主子用过晚膳后,便对奴婢言及欲出宫外漫步怡情,主子喜静,也未令奴婢等人随侍。”小隆子马上接言道:“皇上,奴才这就前去寻主子。”
      祯文帝想了想,微笑了起来,摇头道:“不必了,朕便在此等候。你们都退下罢。”
      如燕和小隆子忙应声称是,刚欲率一众宫人退下,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主子的声音:“臣妾外出漫步,有失迎驾之礼,请皇上降罪!”
      众人循声看去,看到身穿一袭粉白色平罗衣裙的宁媱正在殿门边跪下,尽显恭贤之态。
      祯文帝看到她,走上前把她扶起,温声道:“爱妃入夜外出,怎的也不多添衣物?”边说着,边细细打量着她这一身缟素打扮,只觉另有一份纯雅清沁的姿态,一如她笔下那株轻灵依柔的兰花,暗含欲诉还休的娇怜。
      宁媱垂头道:“承蒙皇上关爱,臣妾当真是不胜寒意,才马上回宫来,不曾想,皇上圣驾到临,臣妾好生惶恐。”
      祯文帝微笑着注视她,说道:“朕也想在宫院中漫步一番,爱妃不若随同相伴?”
      如燕伶俐地捧来裘毛斗篷,为宁媱披上。宁媱对祯文帝道:“可与皇上夜下同步,臣妾万幸。”
      已是近新岁之时,这隆冬的寒意,在雪降后,只溢发萧泠。夜空中雾气笼罩,抬首只见深黑一片,脸上偶沾碎湿点点,清冷沁脾。
      祯文帝和宁媱二人并肩漫步于广阔庭院中,方公公等人则远远地随于身后。四周竟是难得的静谧。
      过了一会儿,祯文帝开口打破了这份宁静,“媱儿,能和朕一起,你当真觉得是万幸吗?”
      宁媱听到此言所问,停下了脚步,向祯文帝躬身道:“皇上,可是觉得臣妾有不贤之举?”
      祯文帝看到她的举动,叹了一口气,闷咳了一声,道:“朕只是随意一问,媱儿不必惊慌。”
      宁媱赧然地笑了一下,道:“皇上之圣恩,乃妾等之祈寄,得蒙皇上错爱,当然是万幸。”
      祯文帝突然拉过她的手,开口想说什么,却又在看到她微有错愕的神色时,把话留在了心中。
      片刻后,他才说道:“媱儿对于祈福娃娃一事,作何观解?”
      宁媱思忖了一下,缓缓道:“淑妃娘娘的恍病之状,现今似并未消褪,臣妾愚见,当中,必然另有蹊跷。”皇上之问,必是心有所定,自己之答,只是一应他心中之揣测。
      祯文帝看着她,说道:“媱儿可知,蹊跷所在?”
      宁媱心头一紧,道:“臣妾不敢妄断。”
      祯文帝似笑非笑道:“妄断与否,媱儿聪慧如此,必是心有明晰。此次,朕只想媱儿能用一双澄明的眼睛,看清一应事实。”
      宁媱闻言,微有疑惑地看向祯文帝,只见他神情淡定,不见波澜。心中的不解更甚,正思量间,只见他嘴边泛起一缕揶揄的笑意,未等自己开口,便说道:“所谓漫步,便该抒胸畅怀,那扰心之事,不提也罢。”他更握紧了宁媱的手,慢慢向前迈步。一时间,觉得似是沉郁不再。舒心宽容,原是难得,也只在一念间。
      宁媱稍慢祯文帝一步,犹疑看向他的侧脸,对方似已将话语明示,却总觉不解其意,或许,应是不明其心,转念之下,心底竟淌过几许酸楚凄冷。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星期会多更一点的,敬请期待哦!
    话说已经快要到最重要的部分了,最近的心情也比较激动,酝酿啊酝酿,也需要大家的支持啊,偶真的很想快把这文给精彩地了结掉啊!!那个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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