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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巫蛊(三) ...

  •   第五十章

      祯文帝的喝问声使如晴整个儿颤抖了一下,她手臂发软地搁下了木盒,伏下身子颤声道:“回皇上,娘娘近日闻得宫中有流言传出,指皇……指有人意欲用巫蛊之术伤害娘娘,娘娘为了查清此事,便派人多加注意各方动静。就在前天夜里,常督卫发现了有异之兆,一路跟随查探下来,果然发现了这物事……”
      如晴的话传进耳中,同时还可闻得淑妃的声声低吼,祯文帝立在原地,惊疑地看着地上木盒中那诡异的布偶,隐隐地感觉到心胸微有闷疼,喉中一阵干痒,不由咳嗽了起来。
      廖太医见状,忙道:“皇上,保重龙体。不如让微臣先为皇上诊……”不等他把话未说完,祯文帝便忍下咳嗽开口道:“先把淑妃神思调理平静,莫让她失控伤己。”然后,他再看向悸然不安的如晴,道:“你倒把话说齐全,到底从何探知此物?”
      如晴咽了一下,更伏低了上半身,道:“奴婢愚钝,奴婢该死!此物,在西南绿草园附近发现的……但常督卫却是从……从昭华宫前发现有异,才一路跟随,最后另有发现……可娘娘并不相信这能伤及己身,所以只是把此物收起,并未张扬。没想到……”
      祯文帝闻言,皱起了眉头,脸色溢发凝重,他转头看向在廖太医的施针下逐渐平静的淑妃,脑中想到了什么,莫可明状的阴霭从心而生,面上的神情更为沉抑。他顿了一下,回头对侍立一旁的方公公道:“将该物收起,移驾乾阳宫。”方公公忙不迭地领命遵从,正要弯身把木盒拿起,已向前迈出一步的祯文帝又沉声下令道:“传召皇后进乾阳宫。”
      骆沅儿在一侧把如晴的话悉数听进,心内暗思数重,直到祯文帝出言传召皇后之时,她计较已定,速而站起身来,向祯文帝道:“皇上,臣妾有一语相告,请皇上准言。”
      祯文帝停下了脚步,转头向骆沅儿看来,只见对方秋水盈盈,语于唇畔,脸容意切,似未曾在意那现于颊边的几道暗红的血痕。心下一动,道:“有何言,你只管道来。”
      骆沅儿缓步向他走近,在他跟前站定,轻轻仄了一下身子,道:“皇上,此事,臣妾知悉一些内情,请容臣妾与实相告。”

      以往进入乾阳宫,她均是以主位凤驾之礼而待,无论是内宫诸礼、闱阁事宜,还是处妄规、置违法,她从来是主掌乾坤,把握定向的一方,在那张高高在上的凤椅之中,她明断是非,公严谨理,躬尽六宫之主的责义,内政条理,无一偏颇,无一疏漏。
      当这么一天到来,她成为是非嫌疑之人,有待审榷,她也并不曾感觉自身惶恐,无须惊慌,不必张皇。
      “皇后娘娘驾到!”
      正因为她是皇后,诸事定向,均在她掌握之中。
      她一步一步地走进乾阳宫大殿,肃穆堂皇的正殿之内,沉静无声,抬头看向那深远威慑的龙位之上,皇上已然在座。玉阶之下,一名婉丽女子端静亭立,看到她进殿,施施然地弯身行礼,细看之下,正是骆沅儿。
      皇后脸上微微地露出一抹笑意,在玉阶前跪下,敬声道:“臣妾参见皇上。”
      祯文帝看着她半晌,抬手道:“皇后平身。”
      皇后慢慢站起身来,眼光淡淡地掠过骆沅儿,脸上的笑意渐渐变得清冷。好戏,终究要开始了,任何一个涉足之人,均是不能全身而退,粉墨登场的后果,便是身陷迷局,不能自拔。
      祯文帝并未为皇后赐座,只吩咐方公公道:“把该物呈上给皇后过目。”
      皇后看着方公公退下,复又手捧一方木盒进殿,来到了自己跟前,恭敬地把木盒递呈。耳边听到祯文帝道:“皇后只看看盒中之物。”
      方公公把盒盖掀开,看到里内的布偶,皇后神色平静依旧。她转头仰视祯文帝,开口正欲说话,殿外传来的清亮的恭迎声:“皇太后驾到!”
      听到此声传来,皇后垂下眼帘,掩住了眼中冷冽的讥诮。祯文帝从座上站起,走下玉阶,她也侧开了身子,迎向殿外,看到柱着金凤拐杖的皇太后在如芳的礼扶下走了进来。
      祯文帝切声对皇太后道:“今日雾重峭寒,母后奔波至此,可要小心保重凤体。”
      皇太后微笑对他道:“哀家这副老骨头,合该多走动走动。倒是皇帝,最近可总是夜咳难平?该是劳累所至,须知这病向浅中医,皇帝该让太医诊治一番方可。”
      祯文帝点头道:“母后说的是。”他续问皇太后道,“未知母后前来,所为何事?”
      皇太后看了皇后一眼,道:“哀家听闻淑妃身体有异,癫狂失语,便亲临贞宁宫中探视,眼看淑妃心智虽已定复,但仍带恍惚之象,母体如此,不利腹中龙胎。后召来如晴一问,方知有布偶一事。在宫中,岂能容此等巫蛊伤人之事?皇帝一定要将此事查明,若真有那胆大妄为之人,必不可轻恕。”
      祯文帝道:“母后多有费心,皇儿必会彻查此事。”他注意到皇太后的眼光落在了方公公手中的木盒上,便道,“母后心思澄明,不若与皇儿一同审查此事?”
      皇太后低头不语,似在另作思量。片刻后,方缓声道:“皇帝所信,哀家心里也着实担忧淑妃之病由,只愿能查清事源。”
      言语间,二人走上了主位高台,分别在龙凤二座上落座。皇后看到皇太后所言每句,脸上虽是慈目善眉,神情间却有掩不住的凌厉,不禁暗暗低笑,想来这一天,皇太后早在等待,只不知,真正落网之人,到底为谁。
      祯文帝道:“皇后,这盒中之物,你可认得?”
      皇后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觉他的眼神中别有一股清透的明晰,她沉了一口气,转而看向皇太后,对方正向自己投来慑人的目光,可是,她却并无丝毫惧意。
      “回皇上,盒中之物,臣妾认得。”皇后气定神闲,不见半分畏缩。
      皇太后开口道:“皇后既然认得此物,可知此物是何人所为?”
      皇后淡声道:“回母后,此物属臣妾所有。”
      祯文帝和皇太后闻言,均是一惊,旋即,他们各自定下神来,祯文帝想了想,道:“此物属皇后所有,那么当中之事,也是皇后所为?”
      皇太后惊疑地看着皇后,未曾料到皇后如此直接便承认了布偶归属。
      皇后道:“既然物归臣妾所有,当中诸事,必是与臣妾脱不了干系。”
      祯文帝神色渐渐变得深沉,他道:“皇后可知,巫蛊之罪,乃死罪?”
      皇后笑了一声,道:“臣妾身为六宫之首,掌后宫事务,必是熟知宫规礼法,法之条律,岂有不知之理。”
      皇太后冷声道:“既是如此,你何故明知故犯?”
      皇后态度端然镇定,向前走了一步,声音却比刚才更为平和道:“臣妾担当不起明知故犯这一罪责,臣妾只是想说,此物虽归臣妾所有,也与臣妾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却该是无罪可论的。”
      皇太后逼视皇后,道:“你以此人偶为邪术诅咒,淑妃惨受巫蛊之害,还胆敢声称无罪可论?”
      祯文帝这时转向一旁的骆沅儿道:“骆才人,你把你所知内情道来。”
      骆沅儿款款走到殿中,在皇后身侧停下脚步,欠身道:“臣妾得知宫中传出‘巫蛊破云’流言,担心淑妃娘娘会遭受伤害,便为淑妃娘娘注意各方动静,就在前夜,臣妾亲眼看到宁婕妤从昭华宫中而出,容色似有晦隐,怀中更暗藏有物,臣妾怀疑另有内情,便悄悄尾随前去。到得西南绿草园,看到宁婕妤把一物埋于地下。待她走后,臣妾正想上前把地上之物挖出查看究竟,常督卫便出现了。这时臣妾才知道淑妃娘娘早有安排。也正庆幸娘娘可避过一劫,没想到娘娘却并未相信此物能伤身,并未将此物销毁,不曾想此物竟真能伤及娘娘。”
      皇后听到骆沅儿的话,唇边冷笑氤浮。此女竟然出言提及宁媱,如此甚好,不必自己亲自多言。思及此,她并不言语,只静静地看着祯文帝。
      祯文帝听骆沅儿提到“宁婕妤”三字,眉间微蹙,胸口的闷疼再度传来,气闷之感愈甚,他下意识地轻捂心胸,深吸了口气,才对方公公道:“传召宁婕妤。”
      骆沅儿垂着头,听到皇上要传宁媱,不由得意地暗自冷笑,心中只期待着,宁媱如何与皇后一同获罪。
      每一重的算计,总会有着可寻痕迹的漏洞,只看这当中的纰漏,是否足以使当事人情势逆转。这是一着理,也是一条路。宁媱踏入乾阳宫,一迳儿走进大殿,此次事端,已于眼前成了方向既定的局势,往往扳回胜负定向的,不过就是当中一些不为人知的乾坤。她能做到,也必须做到。
      大殿内,虽只得祯文帝、皇太后、皇后及骆沅儿四人,却让甫进殿中的宁媱感觉到汹涌不息的敌意与威慑,她不作旁思,只礼敬地向着当前帝后们行礼。骆沅儿那虚作假意地礼数,她也微笑着受了。
      祯文帝看着宁媱,问道:“宁婕妤前夜,可有曾到昭华宫中?”
      宁媱轻轻点头,静声道:“回皇上,臣妾前夜确是曾往昭华宫。”此时,骆沅儿向她递来一个寒凛的眼神,她心有了然,只扬了一下嘴角,淡笑着垂下头。
      皇后这时开口道:“皇上,母后,骆才人所言属实,宁婕妤确曾为臣妾行事。”
      祯文帝和皇太后的目光一同落在了皇后与宁媱身上,深邃的揣测,逼人的冷肃,两相交集,各有意味,各怀思虑。
      宁媱蓦然跪下,道:“皇上,臣妾为皇后娘娘行事,莫感荣幸,此乃延福之泽,添攸顺至之举,臣妾得而行之,实为福之所在。”
      祯文帝、皇太后及骆沅儿闻言,不由深感纳罕。祯文帝及皇太后不解地看着宁媱,只见对方面容娴定,端敬和雅,并无半点虑色,似言及的,并非是同一桩事件。
      祯文帝思忖片刻,道:“宁婕妤你倒说说,此事为何是延福之泽,添攸顺至?”
      已是和盘托出的时候,所谓实情,便是如实告知她所该知道的一切,“皇后娘娘诚心设下玉箓法坛,祈愿添福,祈求国泰民安,实是母仪端芳,体圣恤民,实为妾等之典范,臣妾可为皇后娘娘行此福泽之事,将吉祥福物埋藏于灵气之地,此乃延福之泽;皇后娘娘自愿减寿消福来求得国民之攸,是为添攸顺至。”宁媱声声至诚,字字恳切。
      皇太后疑虑地瞪着宁媱,厉声道:“汝等私行巫蛊之术,罪无可恕,何来福攸之说?”也该是时候了,只待她让皇上把国师召来,一辩人偶,便可知巫罪归属!
      祯文帝细听着宁媱的话,心知事情必另有内情,便道:“皇后,朕想听听你之实言。”
      皇后转身把木盒中的布偶取出,看着布偶上贴的朱砂八字,说道:“皇上,臣妾只不明白,为何这明明是祈福娃娃,竟有人生生把它变为巫蛊中的邪术人偶。”
      皇太后一凛,紧紧地盯着皇后的一举一动。
      祯文帝听到皇后的话,站起身来,一边走下玉阶,一边道:“这人偶确是皇后前夜所埋之物?”
      皇后点了一下头,对宁媱道:“宁婕妤,你也来看看,好生认清楚。”她把布偶递到前方,正好在祯文帝的跟前,宁媱依言从地上站起,来到皇后身侧,一副细细辩认人偶的模样,半晌,用肯定的语气道:“皇后娘娘,这确是臣妾所埋之祈福娃娃。”她皱起眉来,又道,“但为何此时会贴着生辰八字?臣妾记得当夜所看,并无这一张八字纸符。”
      皇太后也站了起来,道:“只凭你二人之言,岂可作实?”
      皇后向皇太后抬起头来,走上前道:“母后,臣妾素闻灵道人修持得法,便请进宫中斋醮祀福,前日臣妾在宫中设下法坛,只想用臣妾自身之福求来国之全泽,求来圣上的安康顺和,求来母后的金福延昭。此祈福娃娃,为臣妾请灵道人循法所制,”她向皇太后举起手中布偶,“此物属臣妾所有,更是属代臣妾自身,臣妾自愿减寿十年,求来以上诸事之攸,”皇后加重了语气,一字一眼道,“这娃娃身子这中,缝进的是臣妾的生辰八字。”她双手抓住布偶,用力一撕扯,布偶应声而碎成散布,从中掉出一块深红方锦,宁媱连忙将之拾起,递给祯文帝道:“皇上,这确是皇后娘娘的生辰八字。”
      祯文帝接过方锦,看到上书之字,果然是皇后的生辰,他蹙起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皇太后始料未及地看着眼前此景,随即,她明白了过来,忽而只觉眼前一阵晕眩,手中马上抓紧了拐杖,站定了身子。
      姑勿论这是否当真是祈福娃娃,但在布偶中竟是皇后的八字,若再深究,只怕会另起意外。
      皇后这一着,算得太深了。
      她森然地看向皇后,面冷如僵。
      骆沅儿不可置信地看向宁媱,怨恨难禁,怎可如此,宁媱竟从罪责变为了有功?为何,她偏生可以再赢自己?为何自己偏偏对付不了她?
      宁媱透过皇后脸庞的一侧,看到骆沅儿投来的怨毒目光,不由朝她露出悠然的淡笑,如果对方觉得此次是一场战役,那么,这无疑是一场注定了输赢的战局。可以参与其中,却得先弄清把握全局的人,到底是谁。如若做不到,那便得认输。
      祯文帝觉得胸中的疼痛稍有好转,他舒了口气,道:“此事朕心中已有定数。”他的目光从骆沅儿脸上扫过,再回到皇太后身上,续道,“到底是何人故意为之,挑起事端,朕此次必不会轻易放过。”语调似是云淡风轻,却又毋庸置疑。
      皇太后一栗,她颤巍巍地走下殿台,道:“皇帝所言,正是哀家之意。”此事因何人而起,便该让何人承担后果。
      皇后把布偶上贴的纸符拿在手中,道:“臣妾忍不住要猜想,会是何人故意把祈福娃娃从福地挖出,再贴上淑妃的八字来挑起事端?是了,骆才人方才不是说,跟随着宁婕妤到达西南绿草园吗?”皇后慢慢走到骆沅儿跟前,“骆才人,你是说,你看到了常督卫,这么说,难不成是淑妃自己把自己的八字贴在娃娃上?”
      骆沅儿脸色变得刷白,连连摇头道:“不,臣妾所见的,并非如此……”
      宁媱冷不妨道:“那你所见的到底是如何?莫非你刚才说的是假话?”
      骆沅儿恨恨地瞪着宁媱,语气中却不敢流露半分不敬之意,“臣妾所见,确是事实,但……淑妃娘娘乃受害之人,这当中……必是另有居心之人,意欲加害。”
      皇后冷声道:“你说得甚是,必是另有居心之人。”她看到祯文帝面露烦忧之色,马上道,“皇上,此事还是交由臣妾查办罢。”
      皇太后却上前对祯文帝道:“皇帝,此次虽查明皇后并未私用巫蛊之术,却难以脱清皇后与此事之干系,若皇后再插手查办,恐怕不妥。”
      祯文帝侧头看向皇太后,只见对方神色谨意,目光坚定。
      皇后早料到皇太后会出言相阻,便道:“母后所言甚有道理。只臣妾一人查办,确是不妥,但如若臣妾和宁婕妤一起查办此事,该是再适当不过。”
      皇后此言一出,宁媱不禁向祯文帝看去,同时,他也向自己望来,目光骤然相投,她温婉地垂下头来,眼中却有着一丝笃定的清盈。祯文帝感觉到皇太后的目光越发锐利,不欲多思,亦不想再听对方多言,遂道:“事关重大,此事便交由皇后与宁婕妤一同查办,母后凤体为重,便不必再多费心了。”
      皇太后脸色一变,正想说什么,祯文帝一摆手,道:“此事暂以此为止,朕只待皇后与宁婕妤交来的结果。”语毕,他低头咳嗽起来,含糊道:“你们退下罢。”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会觉得这篇小文,就像宁媱以前的路一样,漫长、渺小,用心着,努力着,尽力,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但无论怎么样,总算是走过了那么长的路,总算还是有收获的。谢谢大家,让我不至于在这个故事面前,成了一场独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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