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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飘零雪 ...

  •   第三十八章

      宁氏册为正三品婕妤的旨意一下,清宛宫内诸主事宫人便遵依宫例礼规替新晋为一宫主位的主子打点迁宫房的一应事宜。
      除了宁氏原有的四名随侍宫人外,总府务再为新晋婕妤宫中多添了四名宫女、二名太监,如芬则受命为清宛宫主事宫女。
      宁媱体内余毒已清,身体已无大碍。只是晨起偶感头有点晕眩,人走在地上,看到眼前物事天旋地转,脚步微颤,似有飞坠欲飘之感,只站定片刻,又复如常,不由想,如若适才一刻,人魂游离于这深宫之外,倒也算得着一份自由了。
      皇上的话,言犹在耳,“你说的是,在宫中,应以和相融,不应以怨相报,徒生事端。朕晋为你婕妤,让你居一宫之主位,便是想你日后尽以广仁之德立于宫中,更是使此次暗害你之人有所忌讳,知所收敛。”
      宁媱在缕花精雕的铜镜前坐下,如芬和如燕二人上前来侍奉主子梳妆。镜中,那秀雅面容,那婉娜倒影,这么近,这么熟悉,却又那么远,那么陌生。不可理喻的感觉于心底泛起,这镜中人明明是自己,怎么会感到如此遥远?当那一抹嫣红的胭脂于颊边化为两朵清艳的花瓣,当黛眉更如柳叶纤纤,当朱唇若如丹,那镜中人的面目,似是更为模糊。
      她穿上一袭烟紫色银绣云锦萝裙,外披一件银貂毛披风;秀发绾成华美端庄的缕鹿髻,斜插翠金七宝玲珑簪,鬓旁缀上银丝绵绵绢花,点点清盈,不失庄雅。
      她现居清宛宫主位,宫内各阁妃嫔陆续而至,依礼向新晋主位宫妃问安敬贺。
      此次前来的妃嫔,大多是与宁媱初次见面,诸人心思各异,侬香笑语,娴丽芳丽,聚于一室。
      宁媱命如芬把内殿布置打点一番,把前来的妃嫔请进内殿,与众人围坐一席,无分上下。
      她微笑着看在座各人,道:“方姐姐、柳姐姐、秦姐姐、郭妹妹、张妹妹,我已命人为你们各自所需冲沏各种花茶,不知能否正对你们所爱?”
      在座的方宝林、柳才人、秦美人听到位份在自己之上的宁媱竟称己为姐姐,更看宁媱和笑祥融,无半分初得晋位的盛气之势,心中那一点暗藏的不平之意,不由稍稍褪去,纷纷笑道:“花茶本是有益之物,宁婕妤所选必是对我等所爱的。”
      郭御女及张御女乃与宁媱同届进宫,眼下宁媱位尊婕妤,正是攀附的好对象,二人态度更是热切。
      宁媱吩咐如芬上茶,一盅接一盅的清馨花茶陆续上桌,各人掀开盅盖,看到茶中除了花叶外,竟还有各种名贵的滋补药材。茶水进喉,只觉芳香舒心,清润温怀。
      宁媱婉声道:“冬季寒凉,这茶可温补身体。若是各位姐姐、妹妹喜爱,我可分别配制成包,送予各位。”
      众人皆笑称喜爱,相继向宁媱言谢。
      品茶过后,已是晌午,各人纷纷告辞而去。
      殿内一时安静了下来,宁媱看着桌上几杯空茶盏,心中想着,似乎还应有一人,是自己非要见一见不可的。
      她抬头问如芬道:“北阁孟宝林,今日可有来求见问安?”
      如芬摇头回道:“回主子,孟宝林并不曾前来。”
      宁媱了然地点了点头,看来,还需自己亲自去看望一下这位好姐姐才是。她站起身来,向外走去,只希望如今的自己,不会是那一个人的不速之客。
      当听到“宁婕妤驾到”的恭迎声,孟馨如整个儿一慄,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在原地兀自张皇,直到宁媱已步入自己宫房之中,她才失措地后退一步,垂下头来,无可应对。
      宁媱似不曾发现她的失态,一边向她走近,一边笑着道:“馨如姐姐,你今日怎么不到我宫房里来?我一直在等着你呢,还为你备了上好的花茶。”她来到孟馨如跟前,看到孟馨如面若死灰,蹙眉道:“馨如姐姐,你怎么了?可是身体不适?我替你传来太医如何?”
      孟馨如抬起眼帘看了一眼宁媱,发现对方虽是眉头紧皱,语音关切,脸上竟是一片讥诮之色,心中更为不安。想自己代骆沅儿出面送出毒糕点,致令宁媱中毒,没想她不仅无碍,更得封婕妤,这无疑是计不成,却使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局面,当真是失策之举。
      “媱妹妹,我……我是心里难受,我真的很难过,”孟馨如拉住了宁媱的手,道,“姐姐对不起你,是姐姐害你中毒的,因为姐姐也不知道,沅儿送来的糕点竟是有毒的……”
      宁媱感觉到孟馨如的手更加紧了力道,似是越发激动。
      眼前的她,更是眉目含冤,忧情郁集。
      宁媱缓声道:“你是说,糕点是沅儿姐姐让你送来给我的?”
      孟馨如连连点头,双目含泪,道:“姐姐实在想不到,沅儿竟如此狠心,她完全变了,她再不是当初的沅儿了……姐姐错信了她,姐姐对不起你。”
      宁媱注视着她,道:“为何?为何竟会如此狠心?难道真的不顾我们的姐妹情分了吗?”
      孟馨如哽咽道:“姐姐也是这么想,沅儿太无情,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
      宁媱凄冷一笑,道:“对,我们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了。”她从孟馨如手中抽出自己的手,后退了一步,目光渐渐变得阴寒。
      孟馨如错愕地看着她,不明所以。明明在说着沅儿,宁媱这是……
      宁媱声音清冷:“我来之前,一直在想,如果你说出实话,我该如何,我想着,如果你肯说出实话,那也代表你我姐妹情分未绝,那我也不会再怪你半分。”
      孟馨如始料未及地瞪大双眼,眼前的宁媱,神色愈发决绝,也愈发陌生。
      宁媱继续道:“从你我进宫开始,我们便也不能再像从前,从我们绣吉祥帕图开始,我们便已生分。你和沅儿合计买通教引姑姑换了我的吉祥帕,我并非想不到,我只是觉得,你既然口口声声说着为我心疼,关心于我,难道真的没有一点真情吗?”她慢慢走到孟馨如身侧,冷冷地看着对方惨白的脸庞,“但原来我真错了,我确是没想到,原来你真的不再对我们有真情。”
      孟馨如摇着头道:“媱妹妹,你听我说,我并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沅儿她……”
      “够了,到了如今,你还不愿意说出你的真想法吗?”宁媱靠近孟馨如,轻声道:“可要我告诉你,你是为何而进冷宫?不是因为沅儿,是因为皇后。”她目光森然,“是因为你不容于皇后,所以皇后才要对付你。我说得可对?”
      孟馨如呆住了,半晌,才道:“你从何得知?”
      宁媱冷笑,“当日于紫麟殿中,皇后那一掌,你到现在是否心有余悸?正如你所说,皇后乃大善人也,她突然出手掌惩于你,必是你犯下不可恕之罪。可怜姐姐你,受害于此,竟还对妹妹说,要于宫中争取出头之日,”她的心开始抽痛,回想孟馨如往日的每字每句,所有的关切爱护,贴心守望,到了今日,全成了远不可及的一切,“妹妹还记得,你曾相劝于妹妹,说皇后乃贤德之人,端雅大善,必会体恤我的用心,助我一臂之力!好姐姐,你确是我的好姐姐啊!”
      孟馨如倒抽了口冷气,道:“你原来早已想到了。”
      宁媱看着孟馨如慢慢变得淡漠的神色,心如刀绞。终于,也到了这么一天。
      孟馨如道:“你以为变的只有我们吗?你呢?你又何尝不是在假装?宁婕妤,你如今贵为婕妤,难道不是另有居心吗?”
      宁媱回想当晚的情形,嘲讽而笑,点头道:“对,正是你们要取我小命,我才知道,原来性命是如此可贵,生存在这宫中,是多么不易。你,我,都须好好保重才是。”
      孟馨如听宁媱所言,想起自己此时于宫中的境况,不禁心慌。
      宁媱看到孟馨如骤变的脸色,强压下心中哀痛,道:“话尽于此。你日后自重。”语毕,转身而去。出得门外,一股冷风迎面而来,她打了个寒战,只觉浑身冰冷。
      放眼放去,脚下迢长路远,那连绵宫道,似是远尽天边,不及眼前,难于把握,更是苍茫不已。
      不知何时开始,天色更沉,天边的云层重重叠叠,蔽光遮日,阴霭压人。该是风雪前兆,当冰雪降临,严寒更隆,也是更肃冷身心。

      眼看主子一脸阴云,如晴和一众随侍宫女战战兢兢地立于一旁,不敢妄作异动。
      阮淑妃心中另有思虑,暗作计较。
      不曾想宁媱未曾侍寝却骤获越级晋封,那一盒致命的糕点,竟是平白助了宁氏一把。听得密报,当晚宁媱明知糕点有毒,却故意吃下以作中毒之状,以此惊动圣驾。好一着以命相博,姑且便看这宁氏有多少条性命,可以抵得过多少回计算。
      这时,通传小太监在殿外道:“淑妃娘娘,芳靖宫如柳姑姑求见。”
      阮淑妃听到是常充容宫中来人,忙道:“宣。”
      如柳进得殿内,行过礼后,向淑妃呈上一封信函,道:“淑妃娘娘,充容娘娘特命奴婢前来送呈此封密函。”
      阮淑妃接过信函,展开细阅数遍后,复而把信函折起,细思片刻,对如柳道:“你且回去告知常充容,本宫今晚便会有所安排。”
      如柳领命而去。
      常充容现已病入膏肓,药食无灵,虽因自己怀有龙嗣不便前往探视,却也曾派如晴送去药膳以作慰问,从如晴口中,知道常充容现已是剩得一点气息,苟延残喘。
      想自己进宫之初,曾因锋芒毕露,遭旁人暗算,唯得常氏时常暗里提醒,自己才得以避过一劫,及至后来,得蒙恩宠,封至淑妃尊位,常氏虽位份已在自己之下,却不曾有半点忌恨之意,更没有与那一干人等联成一线对付自己,而是一如既往,待己推心置腹。
      如今常氏病危,特修此书相求自己,把她的堂弟内庭护卫常颢任用于贞宁宫,必是有因由,于己而言,亦是举手之劳,当可承托。
      今晚,自己虽不能亲身前往芳靖宫听及常氏有关此托付的关键,但仍该为此事安排妥当才是。阮淑妃抬头吩咐如晴道:“戌时前,你和骆才人必要到达芳靖宫,为本宫周全办妥此事。”
      这天的风愈发阴寒,到得入夜,刮在身上的风更显冷冽。即使安坐于轿中,仍可感觉到夜风的萧瑟。
      骆沅儿奉阮淑妃之命前往芳靖宫探视常充容,她知道此次夜访必是另有要事,当从如晴那儿知道与常充容的堂弟常颢有关时,她不无惊诧,但潜意识中,更多的是一种她自己也无法明了的情愫。
      下了轿后,感觉迎面一阵绵密冰凉,借着芳靖宫门前的曳明宫灯,看到竟是纷扬细雪。彻寒如斯,原来竟是霭雪降临。
      如盈赶紧为骆沅儿撑起伞来,挡去泰半夜雪,快步走进芳靖宫。
      殿内灯光晦明,隐隐氤氲着一股馥郁薰香,夹杂着几许草药气息,让人感觉似是以香料的气味,掩盖一点药气的笼罩。
      如柳出来迎接骆沅儿和如晴二人,为二人引路进入内殿。
      帷幔轻垂于床榻前方,遮挡了那半躺于床上的病重人儿。
      她透过帷幔看向步入了殿中的客人,听着那二人的行礼恭称,软软地抬了一下手。如柳看到主子的动作,连忙对骆沅儿和如晴道:“充容娘娘之意,骆才人、如晴姑姑请免礼。”
      骆沅儿在帷幔前方坐下,如晴则站在骆沅儿身后。
      常充容气若游丝,声音轻渺:“有劳二位转告淑妃娘娘,妾弟常颢,可助娘娘成事。”当日她于慈庆宫中不适倒下后,便知道靖公公送来的酒中确是有异,只是皇后有所顾忌,并无意就此夺她性命,只是先把她以病重之状诏告于宫中,然后着令冼太医开具配有暗毒的药方,慢慢摧毁她的身体,到最后,便是要遂了皇后的目的,顺理成章地病殁。
      到了如今,蚕食她生命的,何止是那一副带毒的药方?
      既然命不久矣,便该为堂弟铺就一条较为顺畅的路,更好地通往复仇的方向。
      骆沅儿稳了一下心神,回道:“常姐姐请放心,臣妾定会把话带到。”
      常充容暗自于心底冷笑,想这世事如棋,当真是局局新鲜。当初以为可以交心的宁媱,竟出卖了自己,眼前这位曾骄而打碎自己花瓶的骆沅儿,反而在最后关头相助于自己。
      “还有未尽之事,只待妾弟常颢向娘娘细述。”常充容已无力再多言,“就此谢过……”
      骆沅儿和如晴二人连忙答应称是。
      向常充容告退后,骆沅儿和如晴走出芳靖宫外,看到已是遍地白雪,银灰皑皑,苍茫相映于深蓝夜空。
      正要上轿之际,她看到不远外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记忆之中某一点过往慢慢地涌现于脑中,正是那个人,那一个曾相救于自己,却被自己无情以对的人。心中的愧疚油然而生,于这冰雪冷夜,似是冥冥中的一点牵动,让心绪难以平静。
      “主子,这雪越下越大,还是赶紧上轿吧。”如盈在她身后说着,声音因为寒冷而微微的颤抖。
      骆沅儿缓步靠近鸾轿,她感觉到那一个目光正向自己投来,透过飘忽不定的雪花,那个目光也是游移闪烁,转而惶然回避。
      如盈为她掀起了轿帘,静候主子上轿。
      骆沅儿垂下了头,伏下身进入了轿中。再多的揣思,也该止于此罢。
      目送着华丽的鸾轿远去,他感觉自己似是越渐渺小,终究是只能藏身于这漫天雪花的飘零背后,任那藏于心底的牵挂消散湮灭。

  • 作者有话要说:  先向大家说一下,这第三卷完结后,基本上本文就要结束了。当然,第三卷会写多长现在还不知道呢,所以大家如果对结局有什么建议和想法,可以告诉我哦!!很想听听大家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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