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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寒泠零 ...

  •   第三十四章

      迷迷糊糊,浑浑沉沉,不知此身在何处,更不知是否已魂离兮。前方恍然是白茫茫一片,似是袭人风雪,似是缭绕帐幔,似是灵岡虚空,更似是记忆中那一幕纯挚洁白。
      慢慢地,她视线开始清晰,透过白雾,她朦朦胧胧地看向前方,仿佛看到了数张人面,竟是元清清、骆沅儿、孟馨如……还有自己。
      清灵笑语,莲姿跃动。不禁要问,你们在做什么?
      “太医,快看看她!……”
      绿茵悠悠,花田芬芳,原来你们在采花,采花做香包。馨如姐姐的针黹最好,我们都把花给她,让她帮我们绣。
      “她的手怎的这么烫?”
      一转眼,身旁少了二人,忽觉不安,馨如姐姐,你和沅儿姐姐上哪去?咦?沅儿姐姐的脚怎么了?扭到了?清清,你好顽皮,竟取笑沅儿姐姐!
      “皇上,皇后娘娘,宁采女伤口裂伤,以致邪风侵体……是,是,下官定当想尽一切办法……”
      刹那间,空灵天地只剩下自己一人,更感慌惶。你们都上哪去?别走那么快,等等我,等等我……
      ……
      她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血虽然已止住,却一直没能醒转。此时她浑身似是异常发烫,轻触她的手,烫得让人焦心。
      “皇上,臣妾定必紧嘱太医为宁采女倾力疗理。”
      声音陆续地、接连地、隐约地传进耳中,似是远空的回响,令她不得不从昏沉迷荡的梦魇中苏醒。
      当意识重返这伤重的身躯,她感到遍身火烧般的温热,刺心的痛感使她按捺不住地□□出声,无力地睁开双眼,模糊的前方,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但当那些人影向自己靠近,她便知道,自己已离开了那片记忆中的天地。
      皇后,还有,是皇上吗?
      她动了一下双唇,却只能发出几声沙哑的轻音:参见皇上,参见皇后。
      祯文帝看到她醒来,本已想摆驾的脚步停下,低头看到她氤朦的眼眸,轻轻握了一下她的手,道:“好好休息。”
      她静静地看着祯文帝,怎么也不会想到,皇上对自己所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好好休息。”
      她动了一下螓首,以示点头谢恩。
      接下来,太医为她号脉诊伤。她听到皇上向如灵吩咐下几句用心照顾的话语后,再转向她,嘴角轻动,她隐约中感觉是一抹微笑,然后看着他转身走出了宫房。
      她闭上眼睛,听着门外一声响亮的:“起驾!”辇驾声响,似曾相识。
      身上的疼痛,不知何时,竟慢慢变成了一股覆于心头的阴影,让她从晦暗的感觉中,渐次坠落于迷茫。
      待太医号脉完毕后,皇后来到她身旁,道:“妹妹终于醒了,本宫这心总算是放下了。”
      她再次睁开眼,努力地让自己的嘴角扬起,强挤出一个笑意来,弱声道:“谢……皇后娘娘……”
      皇后的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温声道:“既然皇上让你好好休息,你便不要多言多语。”她笑了一声,再道:“你救护本宫有功,本宫定会好好报答你。”
      宁媱兀自强笑着,看着皇后的脸庞在隐光中侧开一旁,接着转身离去。
      她蓦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虽是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却更显清晰起来。
      醒来了,醒来后,便该是一直清醒罢。

      凤驾车辇缓缓向前行进,寒风愈紧,宫人迎着凛凌的风势向前走去。辇驾上的帷幔抵御不了强势的风速,里面的人只觉丝缕的风凉袭面而来,不禁有所萧瑟,更是添起若干忧虑。
      当晚行刺自己的几名黑衣人,竟逃掉了一个,其余四人,虽已擒获在牢,却是守口如瓶,无论是施以酷刑,还是利诱相加,均是不肯透露是何人指派而来。
      皇后透过帷幔看向前方,琉清宫已在不远之外。
      刺客宁死不愿透露出主使之人,正正诏示,这是一场蓄谋已久、暗算周全的行刺之计。常婕妤竟胆大妄为取己性命,当真是不计后果,那便更应成全她那番宏烈的心思,让她得着一个弑后的好下场!
      凤驾在琉清宫门前停下,皇后走下车辇,顿感凌风更疾,身上的衫袂随风飘摆,人亦似是微有晃摇,宫女连忙上前礼扶皇后,小心地向琉清宫内走进。
      “皇后娘娘驾到!”
      听到这一句恭迎呼声,殿内的常婕妤双肩轻轻一抖,她木然地坐着,双手慢慢放于椅靠上,待得皇后走进了内殿,她才双手轻撑借力,身子软软地站起,然后向皇后跪下,道:“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来到她面前,站住了脚步,没有马上让她平身,只静静地注视着她,不发一言。
      常婕妤垂下了头,室内的寒意仿佛因皇后的到临显得更为森冷,她感觉到皇后眼中的阴凉,更感觉到渐渐包围身心的肃杀之意。
      这时,听到皇后笑了一声,道:“妹妹何须行此大礼?对本宫,妹妹大可平而视之。”
      常婕妤心知皇后有意出言讥诮,也无心接茬,只淡淡道:“臣妾不敢。”
      皇后声音中笑意更甚:“不敢?从妹妹口中出言不敢,未免太可笑了。”她的放慢了语速,道,“本宫以为,妹妹眼中,本宫这条性命,已在妹妹鼓掌之内。如今,又何言不敢?”
      常婕妤低低冷笑,随即,又于心内升上一股惨淡之意,刺杀皇后之计已然告败,皇后更已洞悉自己的心思,如此一来,自己的性命,又何尝不是在皇后鼓掌之中?
      如果当年知冬妹妹是惨死,那么,自己此番便更是死得不甘、不愿。
      她萎颓地坐倒在地上,双手撑着地面,努力不让自己倒下。只是手掌的轻颤却让皇后看穿了她的张皇。
      皇后道:“皇上虽已下令将刺客迟死,不过,纵然皇上不能得知真正的主谋之人,但本宫心里却清楚得很。妹妹,你心里也应该很清楚才是。”她微眯凤目,继续道,“在后宫之中,本宫最容不得有违宫中规诫、别有私心之人,妹妹位居婕妤尊位,将要晋为充容,却也不懂惜福,本宫真要替妹妹叹一句可惜。”
      常婕妤听着皇后的话,想起往昔的一切,如今将要作散烟云,心念霎间俱灰,也罢,本就冒着亡命之险,只不过,此时丧命,并无所获,只徒添遗恨。
      她凄然而笑,绝望之下,竟然平静起来,她抬起头,看向皇后道:“臣妾死不足惜,只唯愿皇后娘娘,谨记三件事情。”
      皇后道:“何事?”
      常婕妤一字一眼道:“臣妾亲妹如冬之冤,臣妾亲儿焕欹之枉,臣妾卑身之哀!”语毕,她双目坚定地直视皇后,死亡临于眼前,便不须再顾忌,再担忧。而这一巍峨皇城,这一荣华深宫,这一母仪国凤,将永远、永远欠她三条性命。
      皇后为之一震,她看着常婕妤,心内只觉百感交杂,当年处罚如冬的所为因由、误害焕欹的不得已之为,以及当晚自己面临刺客行凶、险送性命的惊惶。种种一切,只源自当年那一致令涵心残缺的药食,只因为自己当年亦是受害之人,只因为自己亦心疼爱女,只因自己不可能轻易饶过伤及己身、伤及涵心之人!
      这曾经的过往,原来便是令致如今自己面临威胁的源头。
      她的心无来由地在抽痛,脸上只强自镇定,冷声道:“凡此所有,均是你们咎由自取。”
      常婕妤闻言,只自顾地发笑,没有再多言。咎由自取,原来命悬于旁人之手,便视为咎由自取。
      皇后瞪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寥冷大殿中,常婕妤孤绝地跪坐在地,良久,良久。

      宫中突现刺客,并且意在皇后,定必另有内情。
      祯文帝在圣辇上一直在思量着此次事件的几处疑点,五名刺客中逃走了一名,而后的搜捕中无所获,而被捕的刺客竟是宫中新募的内侍,并宁死不肯说出幕后主使。
      在宫中,不寻常之事,又何止这么一宗?
      祯文帝暗自烦忧,一边下了车辇,向贞宁宫内走去。
      阮淑妃知道皇上驾临,早早走出大殿门前,亲迎圣驾。祯文帝看到她,伸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道:“爱妃今日身体如何?”
      阮淑妃随着祯文帝的步子走进殿内,道:“托皇上鸿福,臣妾只觉神清气爽,再无腹疼之感。”
      祯文帝放心地点了点头,和阮淑妃一起坐下。阮淑妃抬头看到他微蹙的眉头,想了一下,婉声道:“皇上,说起来,今日有件奇事。”
      祯文帝听到她的话,眉头轻展,问道:“有何奇事?”
      阮淑妃笑道:“晌午的时候,臣妾突然觉得腹中轻动,臣妾吓了一跳,以为旧症再犯,过一会儿后,腹中再动了一下,这时臣妾才知道,原来是龙儿调皮,在臣妾胎中打功夫呢。”她边说着,伸手抚着腹部,心里当然知道自己怀胎尚早,哪会有明显的胎动,此时说来,只为讨皇上一点欢心,以舒圣颜。
      祯文帝闻言,果然开怀笑道:“当真?龙儿这么顽皮,让朕来听听!”他倾身到淑妃腹前,仔细听着,脸上的笑意更浓。
      阮淑妃看着皇上喜悦的样子,也觉高兴,眼角眉梢尽显欣愉欢悦,朱唇边泛起盈盈轻笑。
      祯文帝静静地听了一会儿后,重新坐直了身子,笑道:“龙儿顽皮如斯,爱妃将要更辛苦了。”
      阮淑妃摇头道:“龙儿在母身,只感一点血脉相融的至亲爱厚,何来辛苦之说?臣妾只觉得,唯其因怀胎不易,更要珍惜这难得的亲子之情。”
      祯文帝听到阮淑妃所言,心中甚觉感慨,他握住了她的手,轻轻叹了口气,一时心念竟变得有点沉重,脑中思绪有点杂乱。
      阮淑妃道:“皇上,臣妾先命人在宫中备御膳。”她刚要站起,祯文帝按了一下她的手,道:“爱妃莫要操劳。朕另有要事,今晚就不在此用膳了。”
      阮淑妃不动声色,依然微笑着道:“皇上以国事为重,切记要保重身体。”
      祯文帝道:“爱妃也要为朕好生保重身体。”
      皇上摆驾,阮淑妃立于大殿中央,目送着圣驾远去。
      这时,如晴走进殿中,躬身向淑妃道:“娘娘,奴婢适才已从方公公口中得知,皇上最近不时会到秋栙殿中探视负伤的宁采女。”
      阮淑妃侧过头,面容霎间变得冰冷如霜,她转身向大殿主位慢慢走近,心中一遍遍地默念宁媱的名字。
      这一落寂无闻却心思聪敏的女子,竟因救护皇后于危难之中,得见圣上,接下来,获蒙圣宠,只怕也是顺理成章。只是,既然此女不惜破坏自己的部署以取信皇后,那么自己也必要为此女送上一份厚礼,才足以聊表一点奉还的“心意”。

      宁媱命如灵扶起自己,侧靠在床榻上,再捧过药汤,屏着气,迅速地将药咽进喉中。那苦涩的滋味包围着味蕾,这样一来,倒彻底将她的虚羸的心神给唤醒了。
      她刚放下药碗,便听到了皇上驾到的恭迎声,不由想起身下床,却在行动间扯痛了伤口,忍不住轻吟出声,与此同时,祯文帝走进了屋内,看到她半倾上身,脸容微呈苦痛之色,连忙道:“你快躺下。”他看到她抬起头望向自己,清盈双眸内满是感戴之色。只听她开口道:“臣妾参见皇上。”
      他走到她身旁,道:“你重伤在身,便不必再多礼,快躺下来。”
      如灵慌忙扶宁媱躺下。宁媱看到祯文帝正在注视着自己,想到自己此时必是弱容恹恹,憔悴无神,不禁有点无奈,只能对他轻露笑意,以弥补礼数之缺失。
      太医已向他回禀宁采女的伤势康复情况,幸亏用药及时和得当,邪风已驱,体热已散,只等伤口愈合,再无性命之危,只是一个养伤的阶段了。
      眼前的她,虽是体虚羸弱,神气不足,但不施半点粉黛的白皙脸庞上,却自的一股婉雅的怜楚之意,轻浅微笑,盈于清秀两颊,更显娟娟出尘,纤柔动人。
      他在她床沿坐下,看到她侧过身来,以示礼敬,于是道:“你只好好躺着,不用拘礼。”她看到皇上坐在自己身旁,仰视而望,不知为何,竟自心中生起一股遥遥之感,想不透何以会有这般感觉,明明如斯接近,明明只在跟前,却始终挥不去,以往曾与他错失逢面之机时的惘然若失。
      或许,靠近的只是彼此的形于皮相。
      祯文帝抬头环视了一下宫房四周,看到墙上挂着一幅兰花图,笔墨轻灵,画中花姿婉幽,未及盛放,花瓣依柔半展,欲诉还休,别有一番意韵。
      祯文帝道:“这画甚好,出自何人手笔?”
      宁媱微笑道:“皇上见笑,此画乃臣妾拙作,实难登大雅大堂,臣妾只觉墙上空落,挂上此画以作自娱。”
      祯文帝依稀记起了什么,问宁媱道:“你可是曾和涵心一起习画?”
      宁媱听他如此一问,突然感到一丝恍然,那段和涵心习画的时光,确是在宫中唯一一段放松无虑的日子,但,距离此,已相隔有时,短短间隔里,却又发生太多不堪以记的事情。一时难掩伤怀,但面容上的笑意不减,声音平和地道:“回皇上,臣妾确是曾与涵心公主一起习画。”
      祯文帝想起曾听涵心提起过,有一位“宁姐姐”教她画画,才使她画功日有进益。原来这位宁姐姐便是宁媱。
      低头看到宁媱的笑意中似略有隐忧,他正欲再说什么,就听方公公在门外道:“皇上,奴才有要事须禀。”
      祯文帝道:“禀来。”
      方公公道:“慈庆宫如芳姑姑适才前来通禀,皇太后已回宫。”
      祯文帝闻言,站起了身来。皇太后于秋临之时便已出宫前往国寺灵若园参禅,现在终于回宫了。他对宁媱道:“朕先走了,你好好养伤。”
      宁媱道:“臣妾恭送皇上。”
      看着祯文帝的背影,宁媱软软地躺直了身子,任由锥心的疼痛袭来。

      慈庆宫内,檀香缭绕,灯火摇曳,庄瑞皇太后座于铺就鹅绒金绣绫绸的罗汉床上,接过如芳呈来的香茶,轻抿一口,然后舒了口气,慢慢说道:“这宫中的茶,终究是没有灵若园中的清醇甘香。”这句话,似是自言自语,也似是对一旁的海雨青所言。
      海雨青淡淡笑着,不置可否。
      她奉太后之命,随侍太后前往灵若园礼佛参禅,已有数月之余。转眼将近岁末,重返宫中,已是身处凛寒严冬。
      这时,她施施然地站起身来,向庄瑞皇太后道:“太后一路劳顿,应予休息。臣妾先行告退。”
      庄瑞皇太后放下杯子,道:“且慢。雨青,等会皇上会来,你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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