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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刺杀 ...

  •   第三十三章

      天色越暗,常婕妤的话便越清晰,宁媱心神不宁地在宫房内反复思量,看着如灵在房中为她摆下晚膳,溢发觉得不安。那一碗在常婕妤口中带毒的南北杏雪耳炖木瓜,仿佛浮现于眼前,常婕妤的凄冷、常婕妤的泪眼以及她那一位惨死的妹妹,如几缕纷乱的丝绕,正一点一点地在她心头纠缠,使她难以平静,难以安座。
      她站起来,正要向外走去,如灵便道:“主子,请用膳。”她一点都不察觉主子的异常,只顾妥当地为主子准备好碗筷。
      宁媱听到她的声音,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到桌上的几味菜肴,只觉心胃翳滞,却感这一停顿间,心头之乱稍有平息,她慢慢回到桌旁坐下,如灵为她递上银箸,她缓缓接过,银箸的冰冷握满手心,她又想起一个“毒”字,不禁“啪”一声放下了银箸,再次站起来身来向外走去,如灵无措地看着主子的背影,不知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惹主子生气,不敢再声响。
      宁媱走出了秋栙殿,眼前暮色霭笼,她下意识地向前走去,片刻后,她伫步,眼前路迢茫茫,到底自己想到何处?该到何处?可到何处?
      焕欹枉死,常婕妤苦怀仇怨,可怜可悲,更不惜犯险刺杀皇后,这一筹算,乃穷途之择,也是末路之选,正如她的所想所言,已无望于深宫,只求皇后一死,自身是否周全,已不足挂齿。
      皇后深谋阴狠,权倾六宫,确是寻常手段难以对付,更逞论扳倒。
      宁媱想着,迈步慢慢向前走去,脑中不自觉地泛起太多的人与事。
      歆灵宫暗藏危机,骆沅儿狠而交下信函的那一张面容,那一句带着恳切情谊的“你务必要来。”在她眼前闪过、在耳边响起。
      清清陷入冤狱,绝望无神的双目,凄冷无情的话语,及至最后,那一句无奈惘然的“保重”,如一面锐利的刀锋,正细磨着她的心房,使她痛彻身心!
      夜幕低垂,宫灯初亮,她抬头望向前方,只见暗蓝的远空,晦雾重重,像是心头的阴霾,郁集难散。
      她想,或者自己该走的那一条路,本就注定在了眼前,根本毋须再多有思量。
      想得太多,犹豫得太多,同情得太多,只会令自己失了方寸,乱了阵脚,忘了初衷。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了昭华宫。
      皇后与涵心刚用过晚膳,母女二人正在内殿谈天,涵心偎在母后怀中,哝声撒娇着:“我想去嘛,带我一起去好不好?我也想看看……”皇后抱着涵心,那一张调皮的小脸蛋啊,现在正佯装不高兴呢,她柔声对涵心道:“那个一点都不好看,母后是怕吓到你呀,而且祭司开始作法后,在座的人都不能动了,你这小顽皮,坐不住,怎么成?”
      宁媱这时走进了内殿,正要向皇后行礼,涵心看到她来,马上跳了起来,跑到她身边道:“宁姐姐,我明晚也想和母后去凌霄殿,我也想为焕欹皇弟作作福,但母后不让我去,你快帮我说说话!”
      宁媱听到涵心说要与皇后一起去凌霄殿,脸色一变,低头对涵心道:“凌霄殿中设坛作法需时甚长,要坐上很长的时间,一动不能动,一点都不好玩,你还是不要去的好。”
      涵心嘟起了小嘴,道:“连你也这么说!我真的很想去嘛!”
      皇后对涵心道:“你先过来。”
      涵心似是真的不高兴起来,她转身背对着皇后,就是不理会。
      皇后站起身来,走到涵心旁边,拉着她道:“你若真的想去,那就得答应母后,到时听从母后安排,静静地坐在一边,不得乱动。”
      宁媱听到皇后竟答应让涵心一同到凌霄殿,不禁叫了一声:“皇后娘娘……”随即,她顿了下来,一时心内又开始迟疑起来,她看到皇后探询的目光投来,不由垂下了眼帘。常婕妤含怨的双目犹如在眼前再现,得报宿仇乃是常婕妤的唯一目的,焕欹枉死亦是惨事一桩,只是……
      只是,如果她予以缄口,眼前涵心也同行,倘若皇后果真中伏,那么,便多一条枉死的性命。
      于己于人,都不该再有隐瞒。
      皇后看到她欲言又止,便对涵心道:“你先回怡涵殿,母后稍候再和你说。”
      涵心看母后答应了自己的要求,心情大好,向宁媱吐了吐舌头,随如芸走了出去。
      皇后回到座前坐下,道:“你是否有话要说?”
      宁媱抿了抿唇,道:“皇后娘娘,明晚凌霄殿一行,千万要小心。”
      皇后目光一沉,道:“为何?”
      宁媱抬起头,慢慢步近皇后,当来到皇后跟前时,她站住了脚步,道:“常婕妤心中惦怨焕欹皇子一事,明晚,她将另有图谋。”她说完,只觉心头突然空落落的,似失去了某一件物事,从她走出这一步起,便已是失去。
      皇后眉一挑,道:“另有图谋?她想作何图谋?”她开始回想当日在殿中常婕妤的一切举动,那般的楚楚悲绝,背后竟是另有所图?
      宁媱正欲往下再说,耳边似在回响常婕妤的声音:他死了,你纵不愿说,但我也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凶手。我已经没有别的路可以选择!
      她停了下来,眼前皇后的眼光溢发紧迫。她的手心开始发凉,慢慢地感到自身的无力,她垂下头,不敢再说,也不忍再说。
      皇后的语速开始有点急促:“常婕妤到底想作何图谋?你快告诉本宫!”
      宁媱听到皇后的追问,眼前仿佛有两张脸庞在交错浮现。
      狠心冷漠的骆沅儿。
      含冤莫白的元清清。
      二人曾有的一切表情、话语、举动,不停地她脑中盘旋,不断地相互纠缠,更狠狠地撞击着她的心智,不留情地撕裂着她的感官,让她无以防备,无以抵御。
      到最后,记忆停留在那一点锥心的疼痛上,那一点冰冷的银簮尖口,曾那么锐利地抵在自己的胸口,只差那么一点点,她便命丧于此!
      曾倾力而为的一切所有,难道只能成为这落寂深宫中一折微不足道的片断吗?
      以命相抵,是什么含义?以命交换自己认为值得的物事。那么,她是否有值得以命相抵的事物?
      有,当然有。
      她已经交出过性命,那么该得到的,便该再次索取。
      她缓缓抬起头,看到皇后因不耐而皱起的眉头,眼前这个人,便该是给予自己所需的关键。这个人不能被击倒,更不能死。

      为殁逝的皇子安魂泽福,圣坛瑞设,梵文安魂宝牒俱应,祭司于酉时唱念经文以清灵大殿。通往凌霄殿的南宫道,则于申时便撒下通冥银元,以作为先人引路之开道。因此,于酉时过后,此宫道上的一应宫人便须退下回避。
      皇后在宫女侍奉下穿上朝服,妆容淡扫,素绾发髻,以示对故魂庄敬之意。
      整装完毕后,皇后宣见靖公公,摒退了所有宫女。
      靖公公躬下身,道:“皇后娘娘,一众内侍,已安排停当。”
      皇后道:“本宫于西宫道前往凌霄殿,汝等以凤驾之势行走南宫道。如有异动,须擒活口!”

      南宫道上灵纸纷飞,如飘零飞絮,散落于冷硬一地,又随风微有挣扎轻翻,终究是逃不过没于角落的命运。
      宁媱站在远处,看着那一方的动静,她暗暗揣测,也暗暗不安。未知今夜,会掀起多大的波澜?等待常婕妤的,又将会是什么?
      她回过身,一边向前走去,一边问身旁的如灵道:“现在是何时辰?”该是申时已过了,她如此一问,只是想听到旁人的声音,以凝聚心神。
      如灵侧着头算了一下,道:“主子,此时该是申时了。”
      辰光过得当然是飞快,相信常婕妤的行动,也是刻不容缓。
      宁媱看向通往琉清宫方向的小路,停下了脚步。
      皇后已知悉常婕妤的目的,定必派人监察常婕妤的每行每动,此时的常婕妤更如同惊弓之鸟,那么,是否已知道自己把她所布局的一切告知了皇后?
      那决绝的杀机,断不能把她苦心准备的一切摧毁。
      常姐姐,你说的再对不过了,苦心每步,如果不因为有所寄盼,何须累心至此?
      我又何须累心至此?若不是因为那留于心底的憾与恨!

      推开房门,室内一片灰暗,隐隐地闻到一股熟悉的气味,那是为焕欹特别配制的香料气息,焕欹说,这股味道,像母妃身上的气味,睡觉时就好像母妃在身边一样,特别舒服。那么,这就是自己的气息吗?
      常婕妤走进房内,来到床边,那折叠整齐的床铺,那一对她亲手为焕欹缝制的小布偶,布偶上那两道粗线绣出的笑意,在她的视线中,慢慢变得模糊。
      她倚坐在床沿,把小布偶抱进了怀中,轻轻地、一把一把地,抚摸着布偶。
      片刻,她猛地把布偶的脖子抓紧,用力,再用力,直到手中的力已全部集中在布偶身上,直到布偶已不成形状。
      “焕欹……”她低唤,把脸贴近布偶,泪水涟涟。
      这时,如柳走到房门边,不敢贸然进内,轻声往内道:“主子,事情已打点妥当。”
      常婕妤闻声,抬起脸来,眼内森寒的光芒透过泪雾迸射而出,她点着头道:“好,好,很好。”今晚必要皇后偿命不可!
      如柳站在门边,迟疑着,没有离去。
      常婕妤放下布偶,转头看向门外,道:“还有何事?”
      如柳道:“宫门外有内侍监守。”
      常婕妤站了起来,冷笑着走出了房门,却不发一言。
      不出意料之外,宁媱果然向皇后告知了一切。
      她来到庭院内,看向宫门外,虽看不到人影,却也可以想象到来自皇后派遣的一切监视。
      事情正向她预设的方向进行,宁媱出卖自己,是成计的关键所在。
      本来最担心的,莫过于宁媱尚会念及与自己的交情,只是,现在看来,自己与她那一浅薄的交情,终究是不堪一击。也终将成就自己的布局。

      宁媱来到琉清宫门外,果然看到有内侍驻守。她停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如灵忙不迭地在后面跟随着。
      酉时将至,皇后应已从昭华宫向凌霄殿出发,皇后已有防备,该不会受到袭击。只是常婕妤这边,希望她能知难而退,那尚可保全性命。
      如柳一如往常地为宁媱引路进入内殿,宁媱却注意到如柳的神色略有沉重,想来常婕妤设局,作为心腹的她,必是少不了相助主子,此时她心内恐怕已是紧张非常吧。
      常婕妤想不到宁媱在这个时候还会到来,她静静地看着宁媱走进殿内,想起对方第一次到临琉清宫时,曾出言提醒自己小心常颢于此间的出入;想起对方在焕欹受制于皇后之初,曾为自己小心注意焕欹的周全;更想起对方,如何像自己一样为焕欹前往歆灵宫蹈未知之险而担忧……
      想不到,到了如今,得靠对方出卖自己而进行复仇之计。
      宁媱看到常婕妤一脸的惆怅,轻叹了口气,道:“姐姐,妹妹有负于你。”她正要说出相劝常婕妤的话,却听常婕妤干笑了一声,道:“不,你无负于我,你是有恩于我。”
      宁媱不解地蹙起眉,与此同时,脑中突然闪过一念。
      常婕妤保持着笑意,道:“姐姐要谢谢你,谢谢你为姐姐告知皇后南宫道中有伏,谢谢你让皇后在西宫道进发,谢谢你。”谢她,谢她使皇后把内侍均派往南宫道及琉清宫来,谢她使皇后进入以常颢为首的杀手潜伏之处西宫道!
      宁媱耳闻着常婕妤发出歇斯底里的笑声,整个儿呆住了。
      “你……”宁媱说不出任何话语来,她握紧了双拳,往后退了一步。
      常婕妤停下了笑,道:“太好了,皇后应该出发了,她必死无疑!”
      宁媱听到常婕妤的话,倏地回过神来,不及多想多言,转身向外奔去。
      常婕妤站起来,厉声喝道:“来人,把她拦下!”
      宁媱急忙加快了脚步向外疾奔,如灵在外面看到主子跑出来,而且主子身后正追来一群太监宫女,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也慌得上前拉起宁媱的手,快步向宫外跑去。
      后有追袭,前方皇后性命更是系于一线,宁媱顿时心焦如焚,慌惶失措,幸好如灵脚步轻灵,跑得极快,拉着她一鼓作气地往外跑,当到达庭院时,宁媱感觉背后有人扯住了她的衣衫,她急忙转身把身后太监推开,那太监正想伸手再拦,如灵迅速地用力向他腹部踢去,太监尖叫着向后倒下,正好阻挡了一下随后而到的宫女。如灵拉着宁媱继续拼命地向琉清宫门外跑去。
      终于出了琉清宫,在宫外内侍的眼皮底下,常婕妤手下的人再不能对宁媱追拦。
      宁媱来不及喘一口气,对门外的内侍道:“皇后娘娘有危险,你们快到西宫道!”内侍们怀疑地看着她,没有搭理,只想这有可能是常婕妤的调虎离山之计。
      宁媱无法,对如灵道:“你想办法通知内侍督卫,务必要马上派人赶到西宫道!”
      如灵惘然无措,宁媱心知没有时间再多解释,急道:“你定要替我完成此事!不能耽误,快去!”她推了如灵一把,自己则快步向西宫道跑去。
      酉时已届,不知能否在皇后到达之前把她拦下。

      凤驾车辇已出发,坐在座驾上的人是靖公公。
      皇后则上了鸾轿,由数名内侍护卫。大半的内侍已往南宫道派出,若真有杀手必然逃不过。她想着,常婕妤此番所为,简直是以卵击石。
      夜幕渐降,一路平静安宁。涵心在刚才还在嚷嚷着要一同出来,好不容易才说服了她。这个小家伙,越长大,主意便越多。皇后想起涵心,嘴角不经意地泛起一抹微笑。
      鸾轿慢慢向西宫道走进,脚步声响在空阔僻静的处所带起了一重接一重的回音。
      暗外潜伏的人,紧紧地握住刀柄,目光凌厉,如鹰隼般盯向渐近的目标。

      宁媱一路跑来,气喘吁吁地往前,好不容易来了西宫道,忍不住停下来倚在墙边喘气,抬头看向天空,已全黑了。皇后,皇后已在前方!
      她吸了口气,继续往前跑去,一会儿后,果然看到了前方有所动静,人,很多的人,她惊地加快了脚步,终于看清楚了,是正在相搏打斗的人,几名势单力薄的内侍正在抵御那几个持刀的黑衣人!
      她沿着墙向前靠近,汗水从额上流下,沿到颊边,变成冰冷的水珠。
      她看到皇后正从轿内走出来,在内侍的掩护下向后靠去,该是想伺机逃走。
      一片血光掠过,护在皇后身前的侍卫被为首的黑衣人一刀割破了咽喉!
      只听皇后惊叫一声,闪身向后躲去,宁媱急忙向她跑近,皇后看到她,连忙拉住她的手弯下腰身想逃开,那名黑衣人顷刻间欺身上前,向皇后举起了刀,宁媱情急之下未及细想,闪身挡在皇后跟前,下意识地伸手欲推开黑衣人,感觉自己碰到了对方,指间一紧,手连忙收回,顺势竟把一件物事带到了手中,与此同时只觉胸前一阵剧痛,身体犹如被劈开了两半,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受的湿濡,遍身刺骨的冰凉,她任由自己向后倒下,那一种痛楚,那一种水湿,是不是意味着她命丧刀下?
      “保护皇后!把他们拿下!……”在陷入晕迷前,她最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很疼,由心内发出的疼痛。
      全身的血,似乎已流尽,只觉得一种弥漫着死气的寒意浓浓地包围着自己。
      无法动弹,连手指头想弯曲一下,都无法做到。
      要死去了吗?真的要死了吗?
      既然已经要死,为何还是看不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爹娘,你们一定会为女儿伤心吧?女儿不孝。
      清清,你在哪儿?已经到了关外了吗?在宫内都觉得这么冷,在那不知名的地方,一定更冷吧?你别怕,姐姐死后,灵魂一定会守护着你。
      焕欹,焕欹,你别生气,宁姐姐快要死了,宁姐姐向你赎罪,别生气……

      满满一盘的鲜血,从宁媱房中端出,当看到门前来人,如灵大惊,急忙跪下道:“奴婢……参见皇上!”
      祯文帝看着眼前的血,触目惊心,那一位舍命相救于皇后的宁采女,当真是其志可嘉。
      他走进房内,太医看到他,正想行礼,他摆了一下手,示意别大作声响,他目光落在床榻上的女子身上,婉秀面容上惨白泛青,黛眉紧锁,隐含痛楚之色,更显凄盈泠弱。

  •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特别长,因为实在不忍在皇上看到宁姑娘之前断章,好苦的宁姑娘啊,在本人的阻碍下,到了如今才得获皇上注意。
    其实并不是本人有意要拖着宁姑娘后腿啦,只是偶也想不到,这些事情竟然可以折腾去那么多的篇幅,那么长的时间,唉,苦啊,挣扎啊!大家也表急啊,宁姑娘会有发威的机会的,会有的。
    最后,谢谢一直关注小宁命运的朋友们!鼓掌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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