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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不堪记(二) ...

  •   第十七章

      公主满月,凌霄殿设下圣坛,祭司为公主祈福添德。皇后看着眼前一切仪式,心内另有在乎。皇上的圣旨,该是在此时宣诏。
      祈福一切事宜结束后,圣旨还是没来。皇后惘然若失,慢慢走到公主摇床旁边,看着床中睁着一双大眼睛的公主,她心中漫过一阵酸涩。
      这时,方公公急匆匆地进入了凌霄殿中,道:“圣旨到!”
      皇后一喜,连忙跪下接旨。
      “瑞懿芳延,福贤之诞,帝女攸降,国之婉泽。赐号涵心,以昭圣意。”
      赐号涵心,以昭圣意。
      赐号涵心,以昭圣意?
      皇后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看着眼前的方公公,一动也不动。
      涵心。皇后暗念,眼中水雾骤现。
      是涵心,而非顺惠,只因我的亲女是个残缺之人。皇后缓缓站起,转向女儿,静默片刻,猛地一下抓紧了床沿,把手甲用力地、狠狠地刮紧床沿红木,鲜血从指甲中一丝丝地渗出,犹如她此时的心房。

      半夜更锣响过,声音尖利地刺进一个杂乱的梦魇之中!
      常婕妤满头大汗地从床上坐起,眼前一片漆黑,鼻中闻到一股宁神之用的薰衣草香气,然而此时此刻,这种香气再起不到任何作用,她的情绪无尽紊乱,刚才那一个血淋淋的恶梦让她惊骇不已,现只觉头晕脑涨。
      她走下床来,往外唤道:“如柳,如柳!”
      过了一会儿,如柳匆匆地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慌忙为主子点上了灯火,看到主子脸色苍白地坐在桌旁,不由一惊,道:“主子,你怎么了?要不要传太医?”
      常婕妤摆了摆手,抬头问如柳:“焕欹,他睡得可好?有没有起夜?今晚风特别大,加了被子没有?”
      如柳忙不迭地回答道:“焕欹皇子睡得很熟,被子已加过了,主子请放心。”
      常婕妤轻哦了一声,低下头来,伸手想倒杯茶,如柳马上代劳。
      “你退下吧,你睡去吧。不用你伺候了。”常婕妤对如柳说道,端起茶喝了起来。
      如柳退下后,常婕妤放下茶杯,眼前又浮现起刚才的那个恶梦。
      血,很多血。
      那是从妹妹身上流出来的。
      妹妹的惨叫,妹妹的声泪俱下,妹妹的冤屈,一幕接一幕,在她脑中重现。
      不堪记的所有一切,却是不能当作过眼云烟。
      涵心公主出生后,皇宫上下都为之震惊,皇族血脉,竟是畸儿,这无疑是一件天大的异事。
      作为皇后身边的宫女,常知冬对于公主出生时的境况和皇后的伤心欲绝都非常清楚。她本来以为皇嗣诞生后,会是一派喜庆的景象,皇后也会对她好好奖赏,只因皇后怀胎期间,均是她悉心打理的安胎药。
      皇后的安胎药当然是不能有所差池,从选定药材、斟酌份量、煎熬时辰乃至送到皇后跟前的温热程度,时间把握,她都谨慎之至。
      “如冬,你真是个细心人。”皇后不止一次这么夸奖她。
      姐姐已被封为采女,姐妹二人再不平等。那么,也该让她可以得到再多一些。
      但是,谁也不会想到,公主诞生,竟是畸儿!
      皇后从公主出生那一天起,就开始着令太医检查过往的安胎药,以及找出旧有药渣查验。
      在那一刻,她就开始忐忑不安,虽然担心会祸及自身,但是她以为,皇后总会清楚查明真相,不会胡乱问罪于她。
      直到当时备受皇后信赖的全顺仪在她面前出现,对她说出一番话:“你办事果然周到,皇后的安胎药准备得很是妥当,连不该放的,也放进去了。我想啊,不仅皇后要谢你,我也要谢你呢。”
      常知冬诧异地瞪着全顺仪,道:“什么不该放的?娘娘你说的什么?”
      全顺仪不悦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自己放了什么,难道会不知道吗?”
      常知冬使劲地摇着头:“不,奴婢没有放任何东西!顺仪娘娘千万要明鉴!”
      “明鉴?这该明鉴的人,可不是我。”全顺仪阴恻恻地盯着常知冬,“你可得放聪明点,在这皇宫中,你只是一条贱命!”
      常知冬这时才明白,自己已堕进一个早已设定好的陷井中,再难有翻身的机会。
      她找到了姐姐,无措地哭诉自己将要面临的危难,姐姐听后比她更是焦急,抱着她不停安慰,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
      二人正垂泪相对,靖公公便带同一干内侍闯进了姐姐的宫中,厉声道:“如冬你这贱婢,果然躲在此处!把她抓住!”
      妹妹被内侍押了起来,姐姐狠命地拉着妹妹的手不肯放,一边向靖公公哭求:“冬儿是冤枉的!她什么都不知道,求你放她,求求你放了她!”多么苍白的求请,没有人会在意她说的任何话。她绝望地看着妹妹被押走,妹妹临走前那一个充满冤屈与不甘的泪眼,深深地印在了她的脑中。
      常知冬被押回昭华宫,她跪趴在皇后跟前,脸贴着冰冷的地面哀哀地哭着,一边喃喃道:“娘娘,奴婢什么都没做过。”
      皇后抱着小公主,一只手轻拍着公主的背部,完全是一副慈蔼母亲的模样。
      “你不是什么都没做,你是做得太多了。”皇后轻声说出一句,像是怕吵到小公主。
      常知冬哑声道:“不是奴婢,不是奴婢所为!”她突然抬起头来,目光森冷,一字一句地吐出:“是全顺仪所为,全顺仪亲口对奴婢说的!”
      皇后闻言轻笑了一声,把公主交给乳娘,叮嘱了一句要及时喂食,便命乳娘退下了。
      只见皇后向靖公公扬了一下手,便转身在凤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靖公公吩咐内侍:“把全顺仪带入!”
      片刻,内侍将一名披头散发、满脸瘀伤的宫妃押了进来,把她用力地往地上一按,让她跪倒在了皇后面前。
      常知冬吃惊地向她看去,竟然真的是全顺仪。她嘴角边全是血,但是却正在冷冷地笑着,尤显诡异。
      皇后对常知冬道:“本宫就知道,你机灵聪敏,明里本宫是你主子,暗里,全顺仪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常知冬浑身一软,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这时,全顺仪笑出了声来,笑声阴寒可怖。皇后脸上一沉,向靖公公下令:“替本宫掌嘴!”
      靖公公揪住全顺仪的头发,狠狠地掌掴她的嘴巴。
      常知冬吓得心惊胆战,泪水不知不觉地淌满了一脸。
      直将全顺仪的嘴巴打得血丝迸流,靖公公才放开了手。
      皇后目光一凛,指着全顺仪冷道:“本宫一向待你不薄,你这贱人竟敢谋害本宫龙儿!”
      全顺仪抬头看向皇后,道:“不薄?何来不薄?我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争取而来!从你那里,能分到半分好处?你从来没有真正信任于我!你从来都只是把我阻挡于皇上面前!皇上说要带我出巡,你进言说我侍礼不周,皇上说要为我举行寿宴,你进言说我承福不起,皇上说想我怀上龙胎,你竟暗命人在我房中摆下麝香!”全顺仪说到这儿,失声大哭起来,“不薄……此谓不薄!”
      皇后倏地站起身来,欺近全顺仪,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朝她低吼道:“你所指一切,均是在你已独占皇上数日之时!本宫再三与你说皇上须雨露均沾,你竟一而再再而三地违逆本宫,本宫已不作计较!好,好,好!当日之事不需再提,你谋害龙嗣,论罪当诛!”
      全顺仪冷笑道:“我死,换你女儿终生残缺,值得!”
      皇后一甩手往全顺仪脸上掴去,尖利的指甲在全顺仪脸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血口!全顺仪被打趴在地上,兀自惨笑着。
      常知冬用手紧紧捂着自己的嘴巴,怕自己会忍不住失声惊叫。
      皇后咬牙切齿地对靖公公下令:“把这贱人拖出去,凌迟处死!”她无需再等皇上定夺,她此次必定要一力惩治这害她亲女的罪魁祸首!
      全顺仪被押下后,常知冬看到皇后阴冷的目光正向她扫视而来。
      她不觉畏缩了一下,死亡的恐惧让她浑身发抖。
      皇后走到她面前,扳起她的脸,看到她脸上的泪痕,道:“很害怕么?”
      常知冬惊恐地点点头,马上又摇摇头。
      皇后竟笑了,一手拉起她的臂膀,道:“好一只灵巧的手,可惜,本宫的公主没有这个福气。”她手下一用力,常知冬感觉臂上一阵疼痛,只能忍着,不敢作声。
      皇后放开了她的手,一边转身往凤椅走去,一边对靖公公说道:“手脚斩断,留其活命。”
      常知冬一听,惊得大叫:“娘娘,奴婢真的没有做过!是全顺仪嫁祸于奴婢!”
      皇后慢慢地道:“你倒给本宫仔细想想,你真的是什么都没做吗?难道,本宫的安胎药,不是你一手打理的吗?既然是你打理,你说你什么都没做,本宫如何能信?”
      常知冬整个儿呆住了,无力地歪在了一旁,这就是她苦等的一天,这就是她在皇宫中最后的下场。
      她被内侍押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了思想,她觉得自己似乎已被斩断了感觉。

      姐姐后来又跑去昭华宫想求见皇后,但是宫门太监不允外人进入,她急得无以复加,一直在昭华宫墙外徘徊,未知,妹妹此时是何等境况?
      未知,太多的未知。她更加不会想到,妹妹会被皇后降以如此残忍的刑罚!
      手脚斩断,装进坛子。
      留其活命。
      为何还要留其活命?当姐姐看到已不再成人形的妹妹,眼泪无休止地往下流淌。她从此已无法再拉着妹妹的手于田间漫步,从此也不再能……
      此事根本与妹妹无关,皇后竟狠心如此!姐姐痛心疾首的同时,也是仇恨无尽。
      妹妹不再有表情,只是木然地直视前方。
      姐姐跪倒在妹妹面前,这日后,妹妹的日子该如何而过?生不如死,又何必再生?
      当她第二次来探视妹妹的时候,同时也带来了一盅甜汤。南北杏雪耳炖木瓜,是妹妹最爱吃的。
      她一勺一勺地喂给妹妹,透过泪雾看着妹妹,颤动着双唇。
      甜汤中加了砒霜。能使妹妹得以解脱。

      常婕妤伏在桌上低声抽泣,漫漫长夜,竟是让人痛彻心腑。
      天边已渐渐冒出一点亮光,又到破晓时分。
      常婕妤站起身,披上披风,往焕欹房中而去。
      一片静谧,鼻息平稳,焕欹还在熟睡。昏暗的光线下,焕欹的小脸蛋安静平和,小手在胸前抓成一个拳头。
      常婕妤轻轻地为儿子掖好被子,满眼的溺爱。
      此生此世,只有与亲儿的一点亲爱,才足以让她继续偷生,继续仰仇人鼻息,继续尊仇人为主。
      只要焕欹平安健康,她也就如此而过吧,再多的仇怨,再多的计算,也抵不过她亲儿的一个快乐的笑脸。
      她在儿子的床边坐下,手扶着床沿,把头靠着手,静静地看着儿子的睡容,颊边一颗晶莹的泪珠随着她的满足笑意向下滑了去。

      晌午过后,祯文帝御驾来临昭华宫,与皇后商量淑妃怀胎的养护之法。
      皇后明白祯文帝此番到来,完全就是为了淑妃,虽然微有怅然,但能得皇上信任,也是一件好事。
      她笑意盎然地向祯文帝提议了几项饮食、号脉安排,也说了要为淑妃安排太医诊脉养护。祯文帝听了也觉得较为妥当,也就点头应允了。
      皇后看皇上心情甚佳,便接着道:“涵心最近画画进益了不少,她今日画了一幅柳叶图,说是一定要给父皇看看。”
      祯文帝听了,颇有点兴趣地“哦?”了一声。
      皇后乘势道:“不如让涵心亲自呈来看看?”
      祯文帝想了想,确是有一段时日没见过涵心了,也该看看才是。于是便道:“传涵心进殿罢。”
      皇后欣喜不禁,马上命宫女去请公主。
      不一会儿,涵心人未到,声先响起:“你也觉得好看,父皇一定会喜欢!”
      祯文帝和皇后一起循声看去,只见涵心笑着走进了殿内,一旁的宫女为她拿着画,想刚才涵心正是问她画得如何。
      “皇儿参见父皇!”涵心向祯文帝行礼,脸上的笑意不减,丝毫没有对帝父的畏惧。
      祯文帝看着眼前越发长得水灵出众的女儿,心下也有喜意,马上道:“平身。来,到父皇身边来。”
      皇后高兴地看着涵心走近皇上,只见皇上轻抚着涵心的头,细细地端详了她一下,道:“涵心是不是有点胖了?”他转向皇后,“像是比之前胖了一点,定是又长身子了。”
      皇后笑道:“正是。涵心这时候长得最快,皇上这次看到她是这样,下回再看,说不定又成另外一个样子了。”
      祯文帝点头道:“看来朕要多来看看涵心才是。”
      涵心把画拿过来,递给父皇,说道:“这是涵心画的,父皇快看看!”
      祯文帝把画展开,只见一幅柳枝纤垂的景象生动地跃然纸上。“果然进益了,不错。”
      “这都是宁姐姐教的!”涵心看到父皇喜欢这幅画,甚是高兴。
      祯文帝听到宁姐姐三个字,刚想再问,皇后便道:“皇上,臣妾命御膳房准备了滋润甜汤,不如与涵心一起进内殿品用?”
      祯文帝看涵心聪明讨喜,也很想和涵心多聊一会,于是答允道:“甚好。”
      皇后忙命宫女备席,正要和皇上、涵心一块进入内殿,突然有宫女进入殿中道:“皇上,皇后娘娘,淑妃娘娘宫中如晴姑姑来禀,道淑妃娘娘身有不适,急欲见皇上!”
      祯文帝听到说淑妃不适,停下了脚步,担心地道:“可知何事?”
      宫女道:“回皇上,奴婢不知。”
      皇后心下顿时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不觉冷下了脸来。
      祯文帝马上道:“替朕摆驾!”
      皇后忙道:“皇上,不如传太医到贞宁宫,皇上便先在臣妾宫用过甜汤再去?”
      祯文帝想了想,道:“不妥。淑妃身怀龙胎,感觉不适非同小可,朕定要去看一看。”
      皇后失落地看着皇上匆匆而去的背影,顷刻间,又想到淑妃竟然斗胆从她宫中请走皇上,一股怨气不禁从心底而来。
      涵心上前拉着母后的手,道:“父皇还会再来吗?”
      皇后攥紧了女儿的小手,眼睛凄怨地看着宫外远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一定会再来。”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我啦,哈哈”、感谢“耳朵”、感谢“WW”,以及感谢所有默默支持此文的大家们!!谢谢,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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