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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贰肆 ...

  •   两人就这么对坐到天明。

      后来,灯芯浸没在油液中,微微跳动便毫无抵抗熄灭。

      黑暗如烟雾般笼罩着房内,白檀冷谧的木香便愈发清晰可辨,月光穿越清透的拉窗,慢悠悠萦回过来,整个视野便如同沉入深渊的宝石,四周都蕴着夜色中水波的纹路,静沉得仿佛能听到屋外满园的花苞一朵一朵爆开的声音。

      鹤丸唇角微翘,贪婪又满足地注视那道仿佛要被夜色吞没的身影,像是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冷嘲热讽。仅是这样静静地坐在一起,就叫他觉得无限欢喜。

      凌晨的时候听到外面有不知名的鸟叫。叽叽喳喳间或夹杂几声婉转的轻吟,花开的芬芳掩都掩不住,一墙之隔,一面是冰寒,一面是春暖。

      待晨曦的光色渐渐金红,鹤丸终于站起身,动了动端坐一夜的僵硬身体,走到拉门前解开横木,然后一扇一扇将它推到底。随着整个世界的天光汹涌而入的是灿烂如云霞的盛景。昨日喧闹一夜的花枝顶着半开的樱花,挟清晨最柔美和煦的曦光做衣,亭亭展立自己娇美的身姿。

      突如其来的光线叫眼睛有瞬间的不适应。江雪茫然的眼神投注在那粉华致至的庭院里,无神的视线慢慢的就有了焦距。廊下背着光的身影白衣如雪,阳光落在华美的金饰上更显现出光耀得几乎刺眼的璀璨,见他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鹤丸脸上的笑容越加明媚。

      所有的痛楚已经彻底麻木,他就像是从深海潜上水面,碾压得身体即将粉碎的压力忽然消失,晾晒到第一缕阳光的时候,甚至战栗得要颤抖起来。

      比阳光还要耀眼的身影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来,金色的眼瞳里有个小小的水色的影,整个背景都是繁盛的雏菊樱,江雪恍惚了一下,感觉自己的右手被轻轻握住之时,迟钝的神经才有所运转,警戒心重启,本能地想抽出去但手上的力道忽然加重了。

      “请你,别再困着自己了,江雪……会痛得要命,不是吗?”他的声音温柔至极,像是那些铺开满地的晨曦一样,“就这么放过自己,不好吗?”

      在对视着沉默很久后,他又笑起来:“我啊,第一眼见到你,就很喜欢,很喜欢……一直在辗转,记忆中就没有过安定的时候,纵是后来为皇室珍藏,也不过短暂的留驻……”他一觉醒来,看见这个本丸苍白的天空,明白这将又是一次颠沛流离的旅途,“我曾问过你,主人与经历是否决定刀剑性情……真不想告诉你,对我而言,这就是最真实的印证,就算再记恨漂泊,骨子里也带上了无法安分的因子……这只鹤啊,路过了太多的风景,轻浮又玩笑地注视所遇到的一切,可后来见着一片雪原,看到那上面生长着美丽又静默的雪松……”

      “每看一眼,都觉得,真是美啊,留下来吧,就留下来吧,于是再也无法扇动翅膀,再也无法挪开视线,被雪冻伤了,得不到树的回应,还是想着要靠近,想依偎在林子之中……能感同身受的吧,江雪,你一直就是这样……”

      冰般清澈的眼瞳盈满了悲戚与绝望。因为自己感到痛苦,因为对方感到痛苦。

      “我不想伤害你,却又控制不住。你不注视着我,你拒绝我,你无时无刻不想逃到离我最远的角落,我只要这么想一想,就痛得快要死掉了……”他握着江雪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怎样都好,求你看看我好吗?你不愿出来的话,就请让我进去好吗?”

      “总有种方法可以圆满。你不愿改变的话就让我来妥协好吗?如果,一定要觉得自己污秽的话,就把我也染黑好吗?一直肩负的东西那么重,就分担给我一些好吗?就算觉得自己会拖累别人,也请看一看,我在不在乎,好吗?”

      江雪怔怔望着他,极缓慢地摇了摇头,眼里扑朔朔往下落着泪。

      冰原融陷成深蓝的大洋,阳光在上面流转,也被浸透成了冰凉。

      可鹤丸眼角眉梢全是笑,鎏金的眼瞳流淌着温柔的笑意,简直像是门外春日花树开遍的庭院中掬起便淌了满手的阳光。

      “你是喜欢我的,江雪。”

      “你是喜欢我的。感觉不到这点喜欢的话……我又哪里敢把心敞开了任你伤害。”他低低地说,“拒绝太痛了,你拒绝的方式更痛……你看,我也与你一般啊,与你的痛一般的,痛苦。”

      明明都是他犯的错,他亲手创造的怨恨,可他在这春光里露出的笑,把江雪刺得遍体鳞伤。

      *

      江雪有很长时间没有看到鹤丸。

      那日清早所有的真情表白就像是一场幻梦。梦境如氤氲消散,宗三捧着便当盒走进来的时候,他还痴痴盯着那满园的繁花回不过神来。

      “啊,樱花开了!”樱绯色的打刀满面惊喜,“开得真早啊,中庭的樱花才刚出苞呢!”

      宗三今日要出阵,因此放下朝食,与兄长说了几句话就匆匆赶往集合了。江雪又发了一会儿呆,折了数枝樱花,捧着方才刻意遮掩的太刀前往手入室。

      刀拵已经修复完全,药研取出工具给刀刃做保养。忙碌完看到坐在一旁茫然又停滞地盯着花枝的银蓝长发身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从那日开始,清晨的门口不再有小小的捧花。

      而沉寂两日之后,江雪早起拉开门,看到脚边一个小小的粉色信封……睡得不太好,朦朦胧胧之间梦到了太多画面,醒来时大脑又是一片空白,他坐在屋里等天亮,凌晨的光线终于穿透拉窗的时候,他打开门,然后发现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的一封信。

      他迟疑了好久,弯下腰——似乎做出这个动作的决定就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手指在信外游离了很长时间,无力地扣上,想起身却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系住似的,没法动弹。

      最后还是拿起了信。和歌……是情书。

      江雪孤零零站在那里,眼睛刺痛,整个胸膛深处那些柔软的东西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狠狠揪住,呼吸迫切得几乎透不过气。那瞬间仿佛冰天雪地间有一盆冷水当头陡然浇下,在还未意识到的刹那便已冻结成冰,他哀伤地注视手里的信,控制不住想起那些幻梦般的情感。

      自己喜欢他吗?

      是的,是喜欢的。他无法欺骗自己,憧憬一样的喜欢。

      就像憧憬着那些不会降临到他生命的阳光,憧憬那些不属于他的欢乐与热情。

      那是多久以前?他带着满心的不情愿踏足于这个本丸,在接受了记忆明白自己处境之后,所有的思想都为哀伤与绝望所笼罩。若不是见到宗三与小夜,若非感受到审神者满怀欣悦的强烈期待,在最初的时候,就会控制不住自毁的罢……

      主将牵着他的手,一边笑着一边向他介绍本丸,穿过一扇景门的时候,忽然蹦出来的白影做着鬼脸,像一团光般炸开在眼前。

      被吓到的主将愤怒跳脚跑过去要打对方,他站在那里,看着容貌秀丽如少年般太刀笑眯眯地由着主将教训,从容闲懒的金色眼瞳抬起,漫不经心在他身上落下一个停顿,那时的心,便是跳动的。

      漫天蔽野不见天日的雪原,他扎根于冰雪沉积之处,被厚厚的冰棱挂满了松枝,一步都不得动弹,有一日,遥遥的看到一只华美散漫的鹤,在视野之中略微停驻,那样轻灵又自由的身姿,美得过目难忘,然后眼睁睁看着他张开翅膀飞走,便默默仰头投以一眼注视,继续下一个冬季的沉寂。

      是喜欢的。喜欢的。所以更痛苦,更绝望。更憎恨他不负责任的接近与戏弄。

      可正是清晰感觉到了对方排山倒海般汹涌难平的爱恋,才会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理智都在叫嚣着拒绝,退避,感性却如阴影般将忧伤笼罩下来,然后在终于做下决定要举起刀前,先痛了一次,又感受到自己加诸在他之上的痛,更是痛得受不住。

      给不起,留不住,舍不得,受不了,比痛恨更重无数倍的愧歉与伤怀,比愤怒更多无数倍的无奈与容忍,努力想要推开,将自己的世界密闭得不透风,却又贪婪地留恋那会穿透他胸膛的阳光……所以,怎么才能不厌弃自己。

      ——“所以今天是俳句吗?”

      石切丸无奈地收拾摊了一地的各式古籍书册,身着白色和服的太刀侧头瞥了眼,一手拿笔一手还拿着所谓“借鉴灵感”的诗集,半天之后摔笔向后一倒,长叹一声:“呀,真是难啊。”

      温和的大太刀停顿了片刻,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跟着微微叹息。

      “这种东西……”鹤丸拿手抚额,然后笑起来,“没办法呀。没有安全感,毫无自信心,不懂得伸手,也不知道怎么表达……”江雪从来就没有过什么欲望,要把这个教会他何其困难,“他眼里我一直是只鸟,随时都会飞走……可我想传达给他的情感,又会被他当成羞辱……”

      “恋慕着这样的人,真是辛苦啊。”

      大太刀想了想,一阵见血指明他的抱怨口是心非:“你啊,明明在开心的。”

      “是呢,”白衣的太刀毫不犹豫地认了,他笑了很久,说,“能恋慕着这样的人……你不知道我有多幸运。”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贰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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