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世界尽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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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柏油马路上，散发出一种沥青的味道。
记得刚来这里的时候，颜瑶很喜欢独自压马路。她想起小时候，从家里去市区，也要经过一条这样的马路。
在这里生活了三年，看着渐渐熟悉的一切，她有种不舍。但她终于决定，她该回去了。她突然无比地想念家里的一切。
走到一个广场上，看到一个宽大的电子屏幕。
当林黛玉遇见卡夫卡……
这一行字闪过后，屏幕上，出现一个古典装束的中国女子，闲静时如姣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两弯似蹙非蹙罥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
手里拿着一叠诗稿，正要扔进火中。
“林小姐且慢。”
她面前是一座高高的通天塔，直耸云霄。声音是从塔的另一面传过来的。一个瘦弱的外籍男子，面色苍白。他说出来的是一串外文字幕，穿过塔后，自动变成了中文。
“是宝玉吗？”中国女子说出的中文，穿过塔以后，也自动变成了外文。
“不是，我是卡夫卡。我困在了城堡里，等着审判，很苦闷。这几天写了不少稿，被我烧掉了。现在又心痛得很。你千万别步我的后尘，免得后悔。”
“卡夫卡？又是哪个登徒子？我自烧我的，与你何干？”中国女子一激动，不停地咳嗽，一气之下，把手中的稿子扔进了火中。熊熊的火焰，照得她面色通红。
男子一急，往前一步，竟然穿过了高塔，出现在她面前，把火中的稿纸拿了出来，不停地拍打，大概是很激动，一直咳个不停。
最终，把抢救出来的稿件还给女子，“林小姐听说过曹雪芹没有？据说他是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因为他，我才知道你的名字。你把这些稿子交给他吧，或许对他有用。”
他说的外文，字幕全部都是字母，中国女子只看到他嘴在动，却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你，你一个男子，如何能闯入闺房之地？若不尽快出去，我可要叫人了！”中国女子急得满脸通红，举起宽袖，遮住面容。
男子也听不懂她说的话，看到她尴尬的神色，大概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立刻又穿过高塔，去到了另一边。
“林妹妹，你保重。听说在世界的尽头，我们可以跨越语言的障碍，不用隔着这座塔。如果世界有尽头，希望有朝一日，我们能在尽头相遇，拜读你的诗作。”男子说完，身影慢慢的隐去。
他的话穿过高塔，又成了中文，中国女子听懂了，冷笑一声，“若是宝玉让你来说这些话，劳烦你告诉他。他若不想见我，自是不见的好，且让他守着他的金玉良缘，守着他的宝姐姐过一生吧。如何要扯上什么世界尽头，这世上只听说过有天堂，有地狱，却从未听说过有尽头。”
她像是在等到回音，却始终没有人回应。她开始流眼泪，最后，女子已经泣不成声，跌倒在地，“宝玉，你，你好狠心！”
女子的身影也渐渐隐去。
最后只剩下这坐塔，以及不断移动的几个字，如果世界有尽头。
配乐是很典雅的古筝，像是《高山流水》，也渐渐停止。
……
颜瑶看得入了神。
她突然想起，这不是她曾经跟姚舜宇开玩笑说的想法？让林妹妹跟卡夫卡相遇，两个肺痨，都爱焚稿，语言不通，这样两个人撕战起来，肯定有趣。
没想到最后呈现的是这样一个带有奇幻色彩的故事。
她知道，这是顺天国际主办的中欧文化年经典新译活动的宣传片。
三年前的反收购潮，顺天国际成功击退了ABC Globle。经过五年的发展，顺天国际已经成为中国翻译界的龙头老大，揽括了巴别塔、金桥世纪两大企业。
宣传片之后，是《中国翻译界》栏目对顺天国际相关人的一些采访，包括杨副总，卓玮，欧阳总监，还有程晨老师，这些都是她很熟悉的面孔。
屏幕上，最后出现一男一女。
女：大家好，这里是《中国翻译界》栏目，我是主持人晓晓。今天请到的，是顺天国际的高冷姚总，姚总您好，先给大家打个招呼好吗？
男：大家好。
女：好亲民啊，一点也不高冷啊，之前绝对是误传，是不是？呵呵，开个玩笑。想问问姚总，为什么这次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了呢？我们请了您这么多年，都被无情的拒绝了。
男：大概时候到了吧。
主持人有些不解，颜瑶看着屏幕上不苟言笑的男人，眼底的落寞一览无余，可他的每一个表情，说的每一个字，竟然都牵动着她的心。她盯着屏幕，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女：总之，我代表我们节目谢谢姚总。
男：采访结束了吗？
女：……
颜瑶忍不住笑了，这个男人，还有这样的冷幽默。
女：没有没有，我的意思采访之前先表示一下感谢，结束的时候另外再谢。
男：谢一次就够了。
女：我们先聊聊与中欧文化年活动相关的话题吧。我看了经典新译篇章的宣传片，感觉很有趣，也很有针对性。我知道那座塔代表的就是顺天国际旗下的巴别塔翻译。怎么会想到把林黛玉和卡夫卡这两个人物组合在一起呢？
男：把书中人物和现实人物结合，这种手法已经很普遍，用在广告宣传片中倒比较少见，所以我们想做一个尝试。选择林黛玉这个角色，一是因为《红楼梦》这本书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影响力，二是因为，这个人物形象曾经在西方国家被误解多年。最初林黛玉这个名字被翻译成Black Jade，意译过来就是黑色的玉，从中文字面纯粹的意义上来讲，黛玉，也有黑色的玉之意。问题出在英文本身，Jade的引申义，有两个，一个是loose woman，有"放荡的女人"之意；另一个是horse，马，Black Jade的引申义就是a loose woman of dark skin，或者black horse，这两个含义与《红楼梦》里的黛玉，都差得太远。所以，有人笑言，林黛玉在莎士比亚眼中是一个放荡的女人。当然，Black Jade这种译法已经被文学先辈纠正过来。我们这次，想更大范围地去纠正和推广这个形象。
女：这个听起来专业性很强。我们外行都不知道，原来林妹妹这么可怜，在书中已经够可怜的了，在现实世界里还要遭受这种待遇。可见，翻译这个职业是多么重要。这次活动的主题叫“世界尽头”，有点抽象，为什么想做这样一个主题的活动？
男：其实也不抽象。这是个可以让所有人任意去发挥想象的词。就像宗教里面有天国，天堂，仙境，这些我们都只是在影视作品中见过的地方，世界尽头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甚至有没有这样一个地方，没有人确定。在我个人看来，这个词代表一种信仰。
女：信仰？姚总有信仰吗？是基督教，还是佛教？
男：都不是。我以前没有信仰，现在有，不过跟任何一种宗教都有什么关系。我刚才说的这个信仰，也不是与某种宗教对应的信仰。当然，我并不是诋毁宗教信仰，我觉得每一种宗教，都有值得推崇的地方，但成为一种组织之后，也会有相应的问题存在。大概我是个比较边缘的人，无法全盘地接受某一种宗教，而否定与之相异的言论，即使是对的。
女：呵呵，有点复杂了。姚总能不能举个简单的例子？
男：比如，爱情。有人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爱情，有人不相信，尤其是现代社会，人心复杂多变，相信爱情的人越来也少，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理性而现实的生活。其实很长一段时间，我也是这样一个人。但事实证明，因为不相信爱情，自然就不会遇见爱情，即使遇见了，也会溜走，因为我们不敢伸手接住。所以，换成另一种说法就是，信仰就是选择相信，相信什么，可以由个人自己来决定，也可以依托某种现成宗教。爱情，美好，善良，快乐，罪恶，黑暗，自私……这些词都可以取代“什么”，放在“相信”之后，成为一个人的信仰。
女：就像做填空题一样对吗？听起来蛮有意思，我能不能理解成，所谓世界尽头，就是每个人心目中想要追求的东西，人，或者地方？这个主题，就是一场寻找之旅，寻找我们心中想要的东西？
男：对。你的表达力比我好。我好像越说越乱，所以我的员工都不喜欢听我说话，他们说听不懂，然后都要找我们杨副总来翻译。
女：谢谢姚总，您在不经意间就把我给夸了。我们说了这么多严肃的话题，现在换个轻松点的好不好？我八卦一下，姚总是单身吗？
男：不是，我女儿都两岁多了。
主持人一愣，大概很意外他回答得这么快，这么坦诚。颜瑶心里一惊，他怎么知道他女儿两岁多了。越发期待接下来的采访。
女：看来这个问题不该问啊，泄露了重要信息，估计一票女粉丝要粉转黑了。刚刚姚总提到您自己在信仰上的一个转变，是什么让你发生了这种转变呢？
男：因为一次遇见吧。那一次，在火车上，很拥挤，有一个年轻的妈妈抱着两三岁的孩子，坐在过道里。小孩突然说，妈妈，我的PP想吐，我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后来才知道，原来他是想上厕所。因为太挤，来不及去火车上的洗手间，有人就想了一个办法，让他就地解决，完了之后，她抱着小孩，笑着问他，宝宝，PP吐完了，是不是很舒服？一大一小的两个人，笑得很开心。火车里很暗，她笑逐颜开，让人眼前一亮，宛如晨曦初露时，第一缕绛红色的晨光驱散了黎明前的黑暗。这幅画面后来印在了我的脑海里，经常会自动回放。萨特在《存在与虚无》中曾说，因为人的意识使人处于摇摆之中，这种摇摆，造成了人天性的不安全感。所以，人的意识很容易陷入虚无之境，孤独，或是虚弱。那一次遇见，我非常真切地感受到最温暖的细节，这种可触及的一切细节，具有对抗一切虚无的力量，让人感觉内心充盈。也突然意识到，原来我最渴望的，就是这种温暖。这种渴望，让我停下盲乱的脚步，安于平凡的生活。
女：听起来像一首诗，原来姚总的口才那么好。能不能聊聊您的另一半，她现在在哪？
男：跑了。
女：跑了？
主持人大概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立刻转移话题。又问了一些关于翻译行业、文化年活动的一些话题。
颜瑶还沉浸在他刚才描述的遇见中，他们突然叉开话题，她心里焦急得很，为什么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呢？
等到最后，主持人问他，“最后想问问，姚总心中的世界尽头是一个什么样子？或者说，您的信仰是什么？
他思索了片刻，说了很长的一番话。
“在我十八岁以前，整个世界都是我的信仰，所有一切美好的，新奇的东西，我都相信，也渴望去尝试。那时候，只觉得浑身充满了用不完的力量。那一年经历了一些事情，在那之后，我突然就像坠入了黑暗中的幽灵，瞬间颓唐下来。以前相信的一切，突然都不在乎了。唯一没有变的就是，我相信在我有生之年，我能找到我母亲，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我相信她是个好人，她离开我，一定有她的无奈。”
他的语气很平淡，最后一句话，让颜瑶心里突然一阵抽痛。
主持人情绪也有些收到感染，“那现在呢？您找到了吗？”
“嗯。这个过程很长，不过最终坚持下来了，也有了意外的收获。”
“这个意外的收获指的是什么？”
“遇见了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在我最颓唐的时候，她用最灿烂的笑感染了我。我用最冷漠的态度回应她，她却始终悄悄地守在我身边，做一些我不屑于做的事情，每天给我发一首诗，给我讲熊孩子的笑话，虽然不怎么好笑，甚至在生死关头，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我。我想这样的人，在我一生中不会再有第二个。”
“这个人就是你说的跑了的人吗？你想对她说点什么？这个采访视频会随文化年的宣传片一同全球播放，或许她能够看到呢。”
“她不会看的。”
“好吧，那你有话想对她说吗？”
男人犹豫片刻，像是看向镜头，“气消了没有？什么时候回家？”
主持人抚额，很快又恢复笑脸，“我的意思，姚总你要不要借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对她表白一下心意，求个婚什么的，比如，问她愿不愿意做你生命中的女主角？”
“……”
采访在沉默中结束。
颜瑶砰砰跳到最快的心，瞬间冷却下来。气得转身就走。
看到迎面走来的人，却呆住了。
作者有话说第54章 世界尽头
